周大人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为了查案,让衙役逮着白二、白四一顿揍,简直是揍的亲妈都认不出来。
白二、白四哪里还敢隐瞒,只说是聂老爷跟月娘两个人想出来的主意,他们不过是听从主子吩咐为了银子才去杀人。
至于为什么会勒两次,白二、白四也有说法:“一开始紧张,又怕常公公叫嚷出来,他屋里黑,我们也不敢弄出亮光,拿的绳子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了,所以情急之下就解下腰带凑数,用腰带把常公公勒的不会动弹了,又转头想想,他被勒死太明显了,正好又找到了绳子,所以将绳子悬在他屋里的架子床上,想让大伙以为他自己上吊自杀的。”
白二、白四被打的皮开肉绽,嘴也不敢闲着,生怕一不说话就要挨打,于是怎么钻的常府狗洞,什么时辰去的,什么时辰回的,全吐了个底朝天。回去的时候饿了,还买了一斤猪头肉吃,吃了猪头肉,为了壮胆,还买了半斤白烧酒喝了,这些细枝末节也是不敢有一点儿藏着掖着。
聂老爷几人被投进了牢房之中。
昏暗的牢房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坐牢的人也分三六九等,比如坑蒙拐骗的,或者打架斗殴的,欺男霸女的,都有。
而月娘跟聂老爷这种狼狈为奸还谋害亲夫的,最遭人唾弃,是牢房之中的下等。
他们一进牢房,连衙役都放下了粗碗,以脚踩凳盯着他们看。
其它犯人嘴里叼着稻草,聚精会神的看着这几个人从身边经过,特别是聂老爷跟月娘经过的时候,犯人还故意“啊”了一声,这声音突然又凄惨,吓得聂老爷直打哆嗦。
牢房是连着的。
许俊是头一间,月娘中间,聂老爷第三间,白二、白四被揍的又肿又胀,远远的扔在牢房另一头。
聂家人已经知晓了聂老爷被抓进牢里的事,可是过了许久都不曾有人来探望。
聂老爷扒拉着牢房木门,萎靡的蹲下去:“各位差爷,我们府上还没来人吗?”
在他看来,他出了这样的事,府里应该拿着银票来疏通才是。
不料衙役早就去了聂府报信儿了,聂夫人极为冷淡,甚至茶也没让衙役喝一杯:“既然说我们老爷犯了杀人的事,那周大人查清了该打便打,该杀便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我等小民,不必客气。”
这话说的,十分轻巧。
衙役旁敲侧击,暗示如果聂府送了银子,聂老爷在牢房里也能好过一些。
聂夫人更是冷冷一笑:“没有银子,以国法为重,周大人看着办便是了。”
聂家怎么会没有银子,只是聂夫人死了心不想来救他这位聂老爷了吧?
聂老爷失望地垂下头去,背靠着木门叹气。
先前还左拥右抱,这些女人,顷刻间都抛弃了他。
许俊呸了一口:“报应。”
枯草垫地,被褥裹着尿骚味儿,饭食全是馊的。
时不时的,老鼠还要跳到身上来,跟捉迷藏似的,一会儿钻到人裤筒里,一会儿钻到人袖子里,一个不留意,蟑螂就差一点儿爬到嘴里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聂府上下不肯打点官府,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聂老爷就可能身首异处。
月娘难得望着许俊,一脸柔情。
虽说衣衫凌乱,发髻松散,可月娘眼中那抹不去的情份啊,真让许俊受不了。
许俊干脆扭过头去捉一只蟑螂玩儿。
许多年月娘不曾拿正眼瞧他了,被这女人一瞅,许俊心里发毛。
聂老爷也受不了月娘的眼神。
明明月娘说了要一辈子跟聂老爷好,做个外室也愿意,这风向变得也太快了,如今的遭遇,还不是她祸害的?于是便骂她:“我也有瞎眼的时候,青城的女人那么多,我怎么就找了你,如果我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月娘干脆脱了鞋子扔到聂老爷脸上:“做人的时候我都不怕你,做鬼你还能比我机灵不成?姓聂的,如果不是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如果不是你勾引我,我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当初我在你家洗衣裳,是你偷偷的摸我的手,又掐我的细腰,还夸我的屁股大——”
“你放屁,明明是你拿手摸我的大腿,说是看看我穿的够不够——”
许俊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这是造了什么孽。
自己老婆出轨一个老头就算了。
当着自己的面,这俩人还讲起细节来了。绘声绘色,全牢房的人脑子里都有画面了吧。
瞧瞧,同牢房的犯人听得多认真啊,盘腿儿坐着聚精会神。
那几个当班儿的衙役一边喝酒,一边吃花生米,听到兴起还要拍着桌子叫好。
许俊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或许是吵累了,月娘呸了聂老爷一口,独自抱着腿不说话了。
聂老爷闭着眼睛,额头上的汗却越来越多。
白二、白四的口供至关重要,如今人证物证都有,怕不是要判死罪了吧?
临了临了了,他才想明白,弄那么些女人干什么呢,暖被窝有汤婆子,乘凉有冰块,饿了大鱼大肉它不香吗?渴了西瓜汁它不甜吗?为什么要招惹女人?
如今好了,要死女人手里了。
青城的百姓几乎是奔走相告。
周大人又在写他的卷宗了,结案书他又得重写一遍。
这一次写的结案书,可比前一次利索多了。
至少前因后果明确,一切都对的上。
等各人在结案书上画了押,按了手指印,呈给上头看一看,这案子就可以结了。
终于松了一口气。
再不结案,常公公怕都有味儿了。
周大人由小妾陪着喝了两盅酒,脸喝得红扑扑的,歪在那儿听小妾唱曲儿,人美声甜,凉风入怀,真是惬意。
府衙后堂。
衙役进来禀报,说是相遂宁求见。
这姑娘不在家绣花,怎么又跑来了。
不待见。
或许是喝醉了酒嘴不听使唤,周大人还是叫人请了相遂宁进来。
周大人半躺着。
相遂宁站在台阶下,隔着石桌跟他说话。
府衙后堂甚是宽敞,正堂威严肃穆,一般人进去往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可这后堂就松快多了。
绿菊开遍,粉红色花朵穿插其中,粉红色花束上头,挨着墙沿,又有一丛葡萄架趴在那儿,绿油油的枝叶间紫色的葡萄散发出诱人的甜味儿,紫色葡萄个个有指肚那么大,圆滚滚透着饱满。
扑鼻的香气引来了蝴蝶,蝴蝶围着后堂的栏杆飞舞,一直飞到房顶去。房顶的檐角伸出来,像一个个钩子似的。
檐角下,是雨花石铺陈的小道,曲径通幽,过一个垂花门,一直通到八角凉亭。
凉亭外碧波荡漾,湖水泛青,湖心里的红鱼惬意的游来游去,只需抛洒一点点儿鱼食,它们就一窝蜂似的聚集过来,像一团火在湖底燃烧了起来,又像是傍晚的火烧云从天上落进了湖心里。
八角凉亭用琉璃盏盛着各样果子,几个小妾陪坐着,周大人歪着喝了酒水,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
那张结案书,就卷放在石桌上,一个奴婢添水的时候不小心,将水洒到了结案书上头,周大人扶着椅背就坐了起来:“这么不小心,这是要给皇上看的,好容易才写成。”
奴婢吓得端着茶壶不敢吱声,只是跪着。
“自己下去领罚吧。”
奴婢正要离去,相遂宁拦下了她。
周大人不明所以,如果不是相遂宁,碧波荡漾,美妾在怀,真是良辰美景舒服极了,怎么她一个姑娘家贸然面见,还要多管闲事不成?
周大人翻了翻白眼。
相遂宁福了一福。
“我惩罚奴婢,你看不过去?”周大人打着呵欠。
“大人不该罚这个奴婢,反而应该赏她。”
“噢?何出此言?”
“这个奴婢弄湿了大人的结案书,这张结案书就不能呈给皇上了,说起来,这个奴婢还帮了大人的忙。”
“嗯?”
“这张结案书如果递给皇上,皇上问及,大人恐怕无法自圆其说。”
周大人干脆坐直了身子,也不要美妾陪着了,通通打发走。
他觉得结案书写的虽不至于催人泪下吧,但至少挑不出毛病啊。
这个相遂宁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你直说吧。”周大人明显不待见相遂宁:“虽说你们女子头发长,见识短,但我也不是不让老百姓说话的人,你有什么想法,讲出来。”
“且问大人,既然是白家下人勒死了常公公,又摆出常公公上吊自杀的假象,为何常公公被人发现时,不是上吊,而是被人当做气喘病犯了?”
周大人被问住了。
怎么把这个问题给忽略了?
要知道当初常府置丧,说起常公公的死因,都说是气喘病发作,不治而死。
如果常公公是白二、白四说的那种死法,常府不早炸开了锅?
常公公难道还有别的死法?
怪道在朝为官,官员们都不大敢招惹太监,死了的太监尚且这么多事,更何况活着的?
周大人惆怅。
又庆幸还好相遂宁发现了疑点,不然等皇上审问起来,他答不上,皇上还不把他当成草莽之流?
周大人只觉刚才喝的酒也没那么上头了,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不少。
这一刻,周大人也对相遂宁高看了两分,不再把她当成小姑娘,而是有意跟她探讨案情:“依相姑娘所见,杀人凶手是不是白二、白四等人?”
“尚不清楚。”
“依相姑娘所见,杀人凶手会不会是另有其人?”
“也不清楚。”
好吧,一问三不知。
“送客。”
相遂宁有些忧心。
周大人可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青天大老爷。
他手下也不是没出过屈打成招的案子,皇上几次催促进展,难保周大人为了政绩弄个替罪羊出来。
常公公真的是被月娘等人谋害的吗?
或者此案另有隐情?
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线索。
还好有陆御。
陆御在青城非法行医,有时候去药铺里闲聊,有时候去药铺里抓些药,这些药铺里的大夫,他多少也认识一些。
近来大伙都在议论常公公的案子,有个大夫便说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情节。
原来,这几天郑仵作的夫人余氏病入膏肓了,郑仵作正满城寻大夫给他夫人瞧病呢。
大夫们私下也曾议论,说是郑仵作天天接触尸身,或许是过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余氏,余氏本来就不硬朗,一过尸气,病重一些也有可能。
余氏常年卧病在床,药也是喝了一副又一副,常年缺乏锻炼,腿有些萎缩,身子孱弱也是情理之中,不过瘫痪的人突然病入膏肓,却不正常,毕竟她卧病归卧病,五脏六腑却没有什么大毛病。
郑仵作为了余氏的病,接连跑了好些药铺,大夫也换了好几个,手上那点儿银子也是听不见响儿就没了。
可请的大夫都异口同声地说,余氏如今有了心病,心魔难除,喝药也没有用,怕是不中用的。
郑仵作听到此话,脸色便不大好,他面色本就黑,大夫的话让他面如猪肝,一直红到耳朵上。
他慌里慌张往家走的时候,还差点儿撞进陆御的怀中。
相遂宁决定亲自去郑仵作家走一趟。
毕竟当初为常公公验身的人就是郑仵作。
如今没有头绪,或许郑仵作那里能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陆御这次扮演的角色,是个大夫。
本色出演。
他毕竟是陆太医的儿子,有陆太医的名头在,陆御也跟着脸上有光,青城之中,不管他到谁家非法行医,都还受些待见。
郑仵作亲自迎了出来,要知道,以仵作的身份,是请不到太医来家里看病的,能请到太医的儿子,也算福气,郑仵作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陆御给余氏把了脉,从袖里掏出一粒黑丸来。
包治百病的黑丸一向不会出错,陆御总会随身带着。
比余氏更重的病,黑丸也能治好。
郑仵作焦急地伏在床头,看着余氏吃下黑丸,又给她送了两口水下去,将碗放下,才想起来给相遂宁让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