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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验孕

    周大人呈给皇上的结案书都快写好了,这案子要赶紧办,把许俊的脑袋切下来,一切才算完结。

    “这个许俊甚是开窍,如此以来,他省得再受刑,我也好跟皇上交待,没想到此事如此顺利。”周大人甚是高兴。

    前一次去牢房里探望许俊,他还有生的念想,嘴硬,即使用了刑,也不曾让他屈服。

    这一次看见他,他躺在牢房一角,发如杂草,眼神晦暗,惨白的嘴唇没有血色,身上衣裳也有了霉味儿,一只蟑螂爬到他脸上,他也懒得用手赶,只是呆呆的,相遂宁隔着木门看着他,他也没一点儿反应。

    昨儿晚上送过来的汤饭他还没吃,连狱卒都说许俊这是准备提前升天了。

    “你既然没有杀人,为什么要招认?”相遂宁问他。

    “人是我杀的。”

    “之前你不是这样说的。”

    “之前是我记错了。”

    杀人的事,怎么会记错。

    相遂宁看得出许俊在敷衍,故意问他:“既然你说人是你杀的,我且问你,常公公是怎么死的?”

    “当然是被我勒死的。”

    “你用什么勒死他的?”

    许俊没想到相遂宁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他努力地想,想了一会儿,头就疼了,他双手抱头,声音有些不耐烦:“都说了人是我杀的,还问这么细做什么,勒死常公公,当然是用绳子了,我恨他坏了我老婆的名声,恨他让我抬不起头,所以他该死,大丈夫敢作敢当,反正这事是我做下的,杀了我便是。”

    牢房里突然鸦雀无声。

    这里关的,也有几个杀人放火的主,进来了之后吃了棒子,或是受了夹刑,不用衙役烧红烙铁,他们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许俊这样吹嘘自己杀人的,不多见啊。

    犯人只当许俊的脑袋被打坏了。

    周大人已经进来了,结案书已经写好,只需许俊在上头画押。

    结案书写的很清楚,许俊之妻勾引常公公被许俊发现,此事传开许俊遭人非议,心里怨恨于是杀了常公公泄愤,至于时间,便是郑仵作验的常公公死的时间。而常公公的致命伤在脖子,两道勒痕,一粗一细。

    一旦画押,即是招认了结案书上的陈词,那便是死罪。

    许俊迫不及待。

    相遂宁拦住了他。

    周大人有些不满,相遂宁一个姑娘家百般阻挠又为哪样?难不成她比自己这个青天大老爷还要英明神武不成?

    一帮老爷们的事,与她一个女子什么相干?不在家里绣花喂鱼跑到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她想要做什么?

    “我画押,我现在就画押。”许俊有些着急:“姑娘,你别再多问了,你走吧。”

    “周大人,我知道你是青城的父母官,这结案书也写的有理有据,可许俊没有杀人。”

    “周大人,人就是我杀的,我认。”许俊急了。

    周大人来了兴致,他这结案书写的完美无缺啊,就是呈给皇帝看,也是进退有度,量刑规范,她一个闺阁女儿家竟说结案书写的不对,说许俊没杀人?

    大胆。

    周大人一使眼色,一个衙役就捧上来一只布鞋,那布鞋虽然是普通的黑棉布所做,可针脚还算细腻,成色也有七分新,在鞋子的后跟处,用紫色粗线绣了一朵云纹,取平步青云的意思。

    “这布鞋,是衙役从常公公的卧房床下搜出来的,我也问清楚了,这布鞋就是许俊赶车时穿的,我怕冤枉他,还特意叫了几个跟许俊相熟的车夫辨认,他们皆说,这布鞋是许俊的,如果不是他杀了常公公,他的布鞋怎么会出现在常公公的床底下?我也让许俊试过了,这鞋,正合他的脚。”

    “我只需问许俊几个问题,一切就都清楚了。”

    衙役递上来一张凳子,周大人干脆坐下来听。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孩怎么证明许俊没有杀人。

    相遂宁要问话,许俊却退缩了,他低着头,不敢看相遂宁的眼睛,虽然嘴上嘟囔着他自己杀了人,可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看来他心里也没底气。

    “许俊,你当着周大人的面再说一次,你用什么勒死常公公?”

    “我……我……我用绳子。”

    “用了几根绳子?”

    “当然……是一根。”

    “你勒了常公公几次?”

    “我……我……一次吧……一次。”

    眼神闪烁,吞吞吐吐,不过几句话,就问得许俊额头冒了汗。

    周大人也已经坐不住了,结案书还摊在那儿,上头清清楚楚写着杀人细节,那些细节,跟许俊说的,一点儿也对不上,郑仵作验的那些细节,结案书上的陈词,跟许俊说的不符。

    这如何定一个人死罪?

    棘手。

    屈打成招让许俊认罪,照着结案书上的说,倒也容易。

    可这事牵扯常公公,万一皇上细查起来,许俊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岂不是要坏事?

    “大人,我想跟许俊单独说几句。”相遂宁福了一福。

    周大人瞄了她一眼,默默的退出了牢房。

    许俊还是那副模样,生熟不近,抹了抹头上的汗,竟端起发馊的汤饭吃了起来,或许是想做个饱死鬼吧,担心他自己会死的时候,腹中郁结,什么也吃不下,不怕死了,也看透了,反倒饿了。

    明珠有些埋怨:“姑娘,既然他一心寻死,姑娘何必让人家不待见?”

    牢房的门已经关上,几个衙役围着桌子投骰子喝酒,老鼠也开始肆无忌惮地溜达。

    一只蟑螂爬上了相遂宁的脚背,明珠低头一看,吓的差点喊出声,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只的蟑螂啊,几乎人的大拇指长短,给这蟑螂安个翅膀它都能飞起来。

    明珠忍着恶心将大蟑螂从相遂宁的绣鞋上扒拉下来,又闭着眼用脚一踩,就听见“啪”的一声,蟑螂炸裂,冒出一股子浆液,那味道。

    相遂宁倒是面不改色,甚至脚都没动一下。

    许俊敬她是条汉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

    “我不是为你,我是为常公公,我不想他死的不明不白。”

    “好吧,可是,你就当人是我杀的,反正我去地底下陪常公公就是了,你不必再来看我了,其实这一次你也不必来安慰我。”

    “我不是来安慰你的。”

    “那你为干什么?”

    “我是来告诉你,你老婆在外头养了汉子。”

    “你说什么?”许俊端着汤碗,粗大的手指几乎将碗捏碎。

    他才进来多久?牢房还没焐热他老婆就养了汉子了?前脚离家,后脚就有替补上了他家的炕?

    应该不至于。

    现逮也没有这么快的吧?

    月娘魅力再大,也不会这么快找到下家。

    许俊不信。

    可相遂宁说的细节,让他愣住了。

    相遂宁本来不想讲那些污秽的事,跟个长舌妇似的,可她若八卦起来,街头巷尾的长舌妇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相遂宁事无巨细,表述的绘声绘色,一点儿也不亚于天桥下那说书的:“我跟我的婢女亲眼见到月娘跟一个男人搂搂抱抱,那男人摸黑进了你家,呆了一柱香左右的时间才出来。”

    明珠也帮着说:“出来的时候,你家月娘还在系扣子,反正头发也乱了,对了,还送给那男人一个香囊。“

    许俊几乎站不住。

    可世事就是这么残忍,相遂宁一点儿也没藏着掖着:“依我看,这个男人应该是月娘的相好,而且,这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

    五十来岁的老头刺激到了许俊。

    月娘的相好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

    他一直以为是常公公,看来另有其人啊,自己这些年竟然恨错了人?月娘跟男人厮混,还把他当成傻子一样戏耍?

    自己坐了牢,自己就要死了,月娘跟那老头却亲亲我我,如胶似漆。

    许俊闭上眼睛,不敢想象那画面,手里的汤碗也落了地,手抖的怎么也停不下来:“姑娘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现在知道也晚了,你要知道,月娘她再坏,也怀了我的孩子,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月娘说了,如果我不认罪,周大人就会把她捉来用刑逼我招供,重刑之下,她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保住吗?我活了这三四十岁,只有这一个孩子,为了他,我死了有什么关系?只要孩子以后给我烧柱香就行。”

    月娘已经来看过许俊了。

    以前她对许俊非打则骂,这次来牢房里探望,她哭的特别伤心,说了她因为身怀有孕所以才会心情不好打骂许俊,又说怕官府定她个知情不报的罪会殃及孩子,所以才告发了许俊,又怕官府当她是同犯,万一毒打她一顿,肚里孩子就保不住了,只要许俊安心赴死,她一定会抚养孩子长大。

    孩子,是一个人的软肋。

    许俊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即使知道月娘跟别人通奸,他也能忍,只要她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抚养。

    相遂宁明白了许俊抱有什么样的心思,如果不打开月娘那个缺口,许俊是不会松口的。

    月娘的孩子来的蹊跷,不早不晚正好在这时候怀孕,有疑点。

    如果月娘没有孩子,对许俊来说,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反正他都是一心寻死的人了,也不在乎多一道晴天霹雳了吧?

    唉,想拉回一个寻死的人有点难啊。

    验孕这事,还得找陆御帮忙。

    陆御这人还算靠谱,就是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差一点儿一口水喷出来:“你说谁怀孕?谁怀孕了?”

    “一个叫月娘的。”

    “她怀不怀孕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跟咱们没关系,但跟常公公有关系。”

    “月娘怀孕跟常公公有关系?”这关系有点难捋啊。

    许俊下了牢,月娘再也不必忌讳他这一层,所以出入方便,见聂老爷也勤了。

    她跟聂老爷一起进了首饰铺子,竟然是流云坊,似乎是没什么中意的,又或者是流云坊的东西太贵了,二人转了一圈,进了一家便宜些的铺面,出来时,月娘头上已经多了一支银簪,银簪细细的,成色不大好,大约值一二两银的样子,瞧着跟相遂宁送七娘那一支差不多。

    想来是月娘见七娘戴银簪,所以也赶紧让她的老男朋友给她买一支吧。

    这点小心思啊。

    见月娘出来,相遂宁赶紧迎了上去,手一松,帕子就掉了,假意弯腰捡手帕就撞了月娘的胳膊一下。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你没事吧?”相遂宁拉着月娘的胳膊:“正好我有个朋友是大夫,让他给你把把脉看是否有不妥。”

    月娘甩开相遂宁的手:“我没事。”

    陆御已经握住了月娘的手腕:“你的手流血了,还流了不少,我给你看看。”说着话,陆御的手已经搭上了月娘的脉搏。

    月娘也被这一波流利的操作弄懵了,怎么好端端的手腕流血了?怎么正巧来了个大夫?这大夫就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一样?她还没回过神,陆御已经把完了脉。

    喜脉滑实有力,如珠走盘。

    月娘脉象平缓停滞,她没有怀孕。

    月娘在骗人。

    陆御看了相遂宁一眼,朝她挤了两下眼睛,这是暗号,意思是没有身孕。

    相遂宁点了点头,这也是暗号。

    陆御收了暗号,便对月娘说:“恭喜了,您怀孕快一个月了。”

    月娘跟聂老爷好一阵懵。

    相遂宁跟陆御并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躲在不远处的拐角处静静听着。

    果然月娘跟聂老爷就撕了起来。

    “现在那死鬼就要处死了,我也怀孕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过门?”

    “月娘,你这又哪里请的人来演这一出戏,你看看你,嫁进聂府有什么好?我那些小妾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再说我也有年纪了,你也不小了,再弄这一出,岂不是让人笑话?你只当是我的外室,不一样自在,我又不少你钱用。”

    “可我怀孕了,肚子怎么藏的住?我只是骗骗那死鬼罢了,谁知道骗人也遭报应,我真怀孕了,你说怎么办啊?你若不娶我,我便去找你家夫人理论。”

    “何必闹的这样难看?再说你怀孕一个来月,谁能断定这孩子就是我的?你跟许俊不是也睡一个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