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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牢房

    凶手被捉的消息,就像一颗雷投进了水里,要知道青城的南城门广场,本是侩子手杀人的地方,青城安宁,民风淳朴,所以好几个月没见侩子手杀人了,如今凶手落网,应该很快就有好戏看了。

    小板凳已搬好,瓜子点心已经到位,百姓们奔走相告,交流着自己知道的最新消息。

    “真是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常公公跟人家老婆苟且,那许俊倒是个有血性,竟敢杀人。”

    “原来咱们周大人深藏功与名啊,这么快就把凶手逮住了,听说现如今凶手正关在大牢里受审呢,很快杀人的细节就有了。”

    府衙大堂鲜血淋淋。

    许俊被带到大堂,二十杀威棒是要打的,打过杀威棒,周升周大人又询问他跟常公公的过节,许俊只当家丑不可外扬,不想周大人对他老婆红杏出墙的事了如指掌,又认定他许俊有作案的动机,许俊为了自保,也只能说出他记恨常公公的事实。

    “还等什么,收进牢里,等回明了皇上就斩了。”周升拍了惊堂木。

    许俊争辩:“我是记恨常公公,可是他是个公公,即使跟我家月娘拉拉扯扯……顶多也就是拉拉扯扯而已,并不能成事。而且他有钱有势,我一个破落车夫找他的麻烦,不是鸡蛋碰石头吗?我虽心里想过杀他出气,不过是想想,并不曾动手。”

    “想想也是错。”周大人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不对,这不是昏官才说的吗?又改口道:“我已经打听过了,全青城除了你,没有其它人跟公公有仇,不是你杀的是谁杀的?你这样的刁民我见多了,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吃些苦头,大抵是不会承认的。来人——”

    周升一声令下,两个衙役跑上来将许俊按在长凳上,又有一个衙役拿着胳膊粗的棒子朝许俊身上打。

    身着单衣,棒子又落的狠,许俊的衣裳被打烂,嘴角流出了血。

    如此,他还是没承认杀人的事。

    又不能把他打死,只能先扔进牢房里,并且吓唬他说:“过一夜,好好想想,再不承认,便打个半死,捉着手按手印,到时候挨了打,一样要死。”

    许俊几乎是被拖进牢房的,一路上的血迹顺着他的腿流下来,抹在青石板上,像夏天溅落的西瓜汁一样红,又比西瓜汁浓稠,血很腥。

    五级台阶下去,钻过一个窄小的门洞,便是牢房了。

    牢房阴暗,石墙上隔几步便凿一个洞,里头插着火把。火把的松油味很是呛鼻子,偶尔炸开一个火花,发出“啪”的一声响。

    两排牢房对门开,长长的甬道拐过去,还有一排小些的牢房,全被木门拦着,各自上了锁。

    许久不见天日,牢房阴暗潮湿,蟑螂自不必说,一队一队的沿着墙缝爬,咬的犯人身上疙疙瘩瘩,不剩一块好地方。老鼠也是有的,有的犯人躺在草皮席上睡着了,老鼠甚至敢爬上去咬他的鼻子。

    整个牢房只有几扇小小的窗子,说是窗子,并不像,只是在石墙上方开了小小的洞,引进来一些日光罢了,那日光也是少的可怜,细细的一束照进来,有气无力。

    牢房的尽头处,有张油腻的黑桌,四条长凳,两个衙役站着放哨,两个衙役坐着大碗喝水。

    一些犯人坐在那儿掀开衣裳捉身上的跳骚,捉完了放嘴里咬一咬听个响,有的犯人晕乎乎的靠着墙哭泣,满身的青紫,还有的犯人扒着木门呻吟“老爷,给点吃的吧,给点喝的也行,喉咙要冒出火了。”

    一只老鼠从犯人的裤筒里钻出来,大摇大摆的在牢房里爬行。

    衙役被犯人聒噪的脑壳疼,解下配刀拍在黑桌上:“再嚷嚷一句给爷听听。”

    顿时鸦雀无声。

    “继续喝,继续喝,这月银子不凑手,先凑合喝这粗茶,下个月我请你们吃好的。”一个衙役边喝茶边道。

    有人挡了光,衙役抬头看,是个姑娘。

    模样清秀,眼神和善,那一双眸子弯弯的真像月牙儿。

    海水绿的襦裙,月光白纱衣,腰系灰白绶带,脚上一双灰色绣碧草的绣鞋。

    行动如春风拂柳枝,静立如仙子坠了云。

    火把的光衬着她眸中的点点星子,说话的时候嘴角还有梨涡,她发间的银步摇一晃一晃的,真好看啊。

    相遂宁让明珠拿出二两银子放在黑桌上,算是请衙役喝酒。

    衙役也很识相,问她要探哪一位,知道要探许俊,早有衙役在前头带路,一直把相遂宁引到许俊所在的牢房门口。

    隔着木门,相遂宁看到许俊瘫软在草垫上,下半身淅淅沥沥的流血,一双手有气无力的搭在地上。或许是流血的缘故,他的脸煞白煞白的,如夜鬼。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或许是因为受了伤,没有力气,许俊甚至没有问相遂宁姓甚名谁,也没问她是不是走错了牢房或是为什么要探望自己这个素昧平生的人。

    相遂宁也简单干脆:“许大哥,是你杀了常公公吗?”

    她知道他姓许,知道常公公,许俊不禁看了她一眼:“不是我杀的。”

    “那便好。”相遂宁欲走。

    哪有这样问话的,勾起人家的兴致了,她偏要走。还没问两句呢就走,问得这么随便吗?

    许俊挣扎着叫住她:“你……别走。”

    “许大哥你没杀人,不会死的,放心。”

    “借你吉言,可是……难道你真相信我没有杀人?你凭什么相信我?”

    沉默。

    许俊叹气吐出一句:“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杀常公公。”

    “好,我相信。”

    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比他老婆都相信他,这让许俊心里酸酸的,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如今我坐了牢,月娘一个人过活,她力气小,平时又爱得罪人,如果姑娘有空,请代我去看看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得下去。”

    明珠有些看不下去了:“你坐牢都是她告发的,怎么你还想着她?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明珠。”相遂宁示意她不要刺激许俊。

    许俊垂下脸去,给相遂宁摆摆手,让她走。

    几乎跟逃一样离开了牢房。

    那群老鼠耍流氓,跟成了精似的,追在相遂宁后面咬,又从相遂宁脚面上爬过去,吓得明珠直接蹦上了牢房门口的一块石头,蹲上面不敢下来。

    终于把那暗无天日的地方甩在脑后,相遂宁在前,明珠在后,心有余悸,明珠一步一回头:“姑娘真要去看望月娘?依奴婢看,姑娘不去的好,她那样的人品,不值得姑娘去。”

    “我并不是为了许俊去看她,只是为了常公公。”

    “为了常公公?”

    “许俊说了,他不是凶手,如果他果真不是凶手,那月娘为何要诬陷他?这背后的真相,值得我们去一趟。”

    月如钩。

    银月温润,光芒温柔。

    星子稀疏,淡光抚矮墙。

    这样的夜晚,青城的夜生活才刚开始,那些铺面都敞开着门,伙计们在门口摇着白毛巾往里揽客,几间烧烤铺子这会儿正是上人的时候,烤羊肉,烤鸡腿,烤辣椒,烤韭菜,刷一层料,刷一层油,那滋味,香死了,再喝上一两杯米酒,那个顺滑,那个舒坦,给个男人都不换。

    花船上的灯笼由近及远,像一粒粒明珠,沿着永安河一直蔓延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夜里的青城山沉默不言,就像贫瘠的长福庄。

    月光照亮了长福庄的小巷,跟泼了一地的油一样,明晃晃的。

    稀稀疏疏几盏油灯从窗口冒出昏黄的光,几声狗吠夹杂其中,又有妇人拍小孩子睡觉的哼哼声。

    月娘家门口。

    大门紧闭,一把破锁耷拉在上头。

    相遂宁伏身在矮墙一侧静静等着。

    这个时辰了月娘不在家,她去了哪里?

    等了一个时辰,月亮隐进了云里,还是不见月娘回来。

    墙缝里的蛐蛐开始叫唤了。

    明珠蹲坐在矮墙旁,蹲的太久了,腿有些酸涨。

    “姑娘,咱们还要等下去吗?万一月娘晚上不回来怎么办?”

    “不会的,过了亥时城里就要宵禁,这里是她家,她八成会回来。”

    “姑娘为何要等她?难道月娘身上有什么秘密不成?”

    “嘘——”相遂宁给明珠打了个手势。

    月光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两个人好的什么似的,那个男人搂着月娘的腰,月娘小鸟依人,有说有笑的依偎着男人。

    同样是男人,许俊的待遇可是差远了。

    这场面若是许俊看到,非得吐出一口老血。

    “聂老爷,那死鬼已经被关进牢房了,他杀了人,恐怕命不久了,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还得聂老爷关照才行。”月娘撒娇。

    那个叫聂老爷的,看上去五十来岁,留着胡须,戴一顶网丝高帽,体形倒跟常公公差不多,他在月娘脖子里蹭了蹭:“等他死了,就没人妨碍咱们了,到时候不就可以双宿双飞?”

    “聂老爷你家里有好几位夫人,我又算什么,聂老爷说疼我,恐怕也是骗人的。”

    “怎么会骗你,现在就进屋去疼你。”聂老爷几乎将月娘抱了起来,二人开了锁,进了院,透过门缝,依稀可以看到卧房的灯亮了起来又熄灭了,过了一小会儿,灯又亮了,接着是穿衣裳的声音,还有男人的咳嗽声,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位聂老爷走了出来,月娘一边系扣子一面整头发,待聂老爷走出门口,她伸胳膊拉住他的腰带:“老爷何时再来?”

    “太晚了,我得回去了,明日我们还是老地方见。”

    月娘在袖子里一阵摸,摸出一个像香囊一样的东西给聂老爷系在腰带上:“这个香囊是我做的,放心,是用寻常的布缝的,外头什么也看不出来,这里头,塞的是我的头发,聂老爷要常带在身上才好。”

    “一定的,一定的。”二人又缠绵了一会儿,才依依惜别。

    明珠躲在矮墙外捂住了眼睛。

    她一个未婚少女,目睹这亲亲我我的场面,还是两棵老葱,唉。

    后来相遂宁才知道,月娘的这位相好,名唤聂老爷的,是青城里的一个土财主,仗着祖上的积累,世代经商,虽是小生意,但还是在青城买了三进的院子,又养了一个大老婆并三房小妾,生了儿子女儿无数,便是晚上睡觉,也可以像皇上一样,今儿宠幸这个,明儿宠幸那个,日日新鲜。

    月娘,就是在他府上洗衣裳,刚应聘过去的时候,要洗大大小小十来口子的衣裳,一个月是半吊钱,有一回她给聂老爷洗衣裳,洗出一两银子来,她没有贪,亲自拿给聂老爷,聂老爷深受感动,跟她多聊了几句,聊着聊着就聊走火了,从每天聊几句变成离了她不行,没过多久,二人便滚到了一张床上,自那儿以后,府上的衣裳基本不用月娘洗了,换了别的婆子,那半吊钱月娘还是照领,每天去聂家上工,也只是走走过场,骗一骗许俊,遮一下别人的嘴罢了。

    这一夜的长福庄之行,相遂宁觉得收获颇丰。

    月娘的相好,原来是那位聂老爷,并不是常公公。

    她诬陷常公公,自然是仗着常公公势大,想着许俊不敢报仇,这事便大事化小了,最重要的,保全了聂老爷。

    常公公真可怜,一个太监,要背这样的锅,自己还不知道。

    许俊也可怜,恨人都没恨对。

    许俊在牢房里受刑,却不肯招认残害人命的事,青城的人纷纷议论。

    “他一个赶车的,又不会什么武功,他有什么本事杀一个大宅院里的公公?”

    “没听说公公是被勒死的吗?他常年赶车,手上劲儿,勒死一个人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吧?”

    “听说他在牢房里挨了打,一直不肯招认,会不会真是冤枉的?”

    “不冤枉吧?新传出来的消息,说许俊他已经招认了。”

    相遂宁辗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不大愿意相信。

    刚见过许俊,他信誓旦旦地说没有杀人,怎么他又反口了吗?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