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不病,棺材怎么进门?可惜查的紧,没能把汤五装里面抬出去。”相老夫人陷入了沉思。
汤五长的黢黑,像咸菜缸里渍过的。人的美丑乃是天定,倒不足以说道,只是汤五见过小世面,爱耍滑头,贪心而又无信,这一点让相老夫人厌恶。
记得宣国二年夏,汤小娘病了一场,汤五借着看妹妹的名义偷偷摸摸的来府上,送来了一兜枣子。相家接了枣子,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并套了马车送他走,他却解了腰带,脱了绵绸长裤跳进池塘里不肯上来,说汤小娘病的重,他也不想活了,要淹死在水里。
青天白日下,青城二品大员的府上,一个成年男子光着膀子只着小裤在池塘里浮水。
好几个丫鬟从那儿经过,臊的脸都红了。后来汤小娘哭求,相大英心软,愣是给了他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兄妹情深,得了五百两银票,汤五连夜就快马加鞭的跑了。
那时候普通的庄户一年收成也就二十两,一家子的吃穿用度加起来十七八两足够嚼用了。
那时候汤五也答应,拿了五百两银票后他有多远就走多远,再也不来了。
如今是宣国十二年。
“这次来,他也没空手,据说是提了几个红薯的。”相老夫人坐下来抓起一把红豆。
自打相遂宁记事起,相老夫人屋里就有一个小竹筐,筐子里存着足足一升红豆,每每有闲暇的时候,相老夫人就会抓一把来,坐着慢慢数,夏天是临着夹道的风数,冬天是映着腊月的雪数,一颗颗红豆被她磋磨的圆滚滚的,像血珠子似的。
“他来是想要银子的。”相大英有些恼,又有些无奈:“可他到底是她的哥哥,真要弄到荒山野地里挖个坑埋了,只怕她会伤心。”
汤小娘鬼鬼祟祟的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如今怎么也站不住了,拔腿就进了东跨院里。
“原来老夫人安然无恙,老夫人无恙就好,也免得老爷挂心,因为老夫人伤着的事,老爷还罚了嫣儿跪在雪地里。”
“罚嫣儿跪该还是不该,你心里不清楚吗?”
“嫣儿还是个孩子。”
“就是因为是孩子,才需要好生教导,孩子不教,长成你们这样,就来不及了。”
“老夫人——”汤小娘嘴上没说过相老夫人,又觉得吃亏,正要分辨,相大英蹭了蹭她的衣袖,她也只好后退一步福了一福:“老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是我教导无方,改日我就跪到菩萨面前悔过去。”
“你要真跪着悔过那就很好,可别说话不作数,像你那个哥哥,三番两次来府里打秋风。”
“我哥哥便是要银子,也是老爷同意的,况且,也没给多少,除了银子,我哥哥也没惹什么别的麻烦。”
汤小娘有些气闷,这府里本应该是她做当家人,这位六十多岁的相老夫人嘴上说着不管事,可汤小娘做了什么,她都要指手画脚,一个这么大年纪的人,不天天好吃好喝的躺着受用,偏爱管闲事,连汤小娘哥哥的事,她也要说道说道。
相老夫人眼神锐利,汤小娘的心思她一清二楚:“你们只当汤五是想要点银子?他跑到咱们这来,是因为那天在茶楼惹了祸。”
“他惹了祸?”
“这话本不该我说,那日为着汤五抢了常公公看中的姑娘,常公公动了大气。”
“不可能,我哥哥不是那种人。”汤小娘不愿意了:“都是小人混说的。”
“为何别人说你哥哥抢姑娘,不说他抢常公公?空穴来风,必有因有。”相老夫人不慌不忙。
汤小娘又吃了瘪。
“那日听说有人得罪了常公公,常公公还使人砸茶楼,原来是汤五?”
“不然他为何要躲进咱们府里头?以为躲进来就无事了,常公公那日受了辱未能出气,最近常派人在附近找呢。”
“怪不得那么晚了常公公还带着小太监溜达,原来不是睡不着,而是逮人。”
幸好常公公上了年纪,眼睛不大好,瞧人也瞧不清,汤五就在他面前他也没认出,不然汤五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现下常公公在相府出了事,他清醒过来,怕是不好应付。
“宫里人都知道,常公公他有仇必当场就报,昨儿晚上经历了那样的事,常公公应该不会轻易罢休。”相大英有些烦恼。
如果常公公来要人怎么办呢?
告诉他人送到府尹大人那里领罚去了?
他必会追到府尹大人那里,不就露馅了?
“老爷,这可怎么办呢?”汤小娘跪下来拉住相大英的袍角:“千万不能让我哥哥落到别人手里。”
“你哥哥是落不到别人手里了,他早插了翅膀飞远了。”相老夫人冷哼一声:“可怜我们这一家子,还要给常公公一个交代。”
“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吧。”相老夫人推说身上乏了,撵了相大英跟汤小娘回去。
真真看不得汤小娘没事耍威风,有事就哭鼻子的样子。
相遂宁给相老夫人泡了一杯铁观音,墨绿色的茶叶倒进白瓷碗里,经热水一烫,叶子缓缓的舒展开来,清香扑鼻。
相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把红豆倒回竹筐里,由着相遂宁给她揉肩。
“祖母,下次有什么事,你可不要瞒我了。”
“祖母才不想瞒你,祖母是怕吓着你。”
“如今我也大了,可以为祖母分忧了。”
“是,我们遂宁大了,可以给祖母分忧了。”相老夫人爱惜的抚摸着相遂宁的头发:“听说禁卫军也来了?还有蓝庸的孩子?”
“蓝庸是谁?”
“哦,你小孩子家,怕是不知道他,他就是青城人嘴里的蓝大人,他的儿子蓝褪,算着应该比你大个一两岁,如今在禁军那里当差呢。”
“昨晚蓝大人……昨晚小蓝大人放了汤家舅舅。”
“听说他把你的降龙木也砍断了,吓没吓着你?”
相遂宁摇摇头。
“以后看到那些禁军,你要躲远一些知道吗?”
相遂宁点点头。
“遇见小蓝大人……”相老夫人也被带跑了:“遇见蓝褪,你更要躲远些知道吗?”
“为什么?”
“有些道理你不必明白。”相老夫人喃喃道:“你只需记住祖母的话,见了他,离的越远越好。”
“祖母,我记住了。”
“当然了,他是禁卫军,你是闺阁女儿家,怕也没什么碰见的机会,倒是我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