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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关山月 第48章 必死之局

    顾沅那边会同杨宜处理了紧急军务,便去了北镇抚司诏狱。

    陆燃现在官居锦衣卫同知,兼着北镇抚司指挥使,诏狱里边一切事务都由他管着。

    顾沅知道,陆璟是在培养他,将来好接他的班。

    就像杨宜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提拔他进兵部做职方司主事历练。

    职方司衙门负责参谋,所谓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丝毫不夸张。

    当时职方司的郎中,便是九门提督薛稷,顾沅的师兄。

    陆燃一身玄色披风,逆光站在北镇抚司阶前,沉吟不语。

    顾沅腰间别着一枚令牌,缓步走上前去,“审得怎么样了?”

    陆燃摇了摇头,“一言不发,但我知道他杀的不只是方一燝,还有我爹。”

    顾沅亦知晓这段往事。

    贞元二十七年台州海战,陆燃之父陆顼以浙江巡抚一职留守台州,城破之时,陆顼面北而拜,从容殉国。

    陆燃闭了闭眼,一滴泪无声滑落。

    顾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顺变。崔显纯关押在哪儿?”

    陆燃撇撇嘴,“你找那家伙作甚?”

    顾沅将腰上的令牌取下来:“皇上让我来的,其实我来这儿也就是寻仇的。”

    陆燃奇道:“你跟他也有仇?”

    顾沅摇头道:“殿下同他有些仇怨。”

    “他关押在诏狱最底下,我带你去。”陆燃边顺着狭长的甬道一路转下去边对顾沅说,“对了,一会儿悠着点,我已经上过刑了,你别把人搞死了。”

    “这话你应该对你手底下那些人说,他们下手没个轻重。”顾沅扔下一句话便径自走了下去。

    “什么叫我手下的人下手没个轻重?”陆燃连忙追上去,“哎你等会儿,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诏狱里很幽暗,深不见底,无光无声。

    甬道深处,只有一前一后两人轻微的脚步声。

    诏狱一共有三层,顺着光滑的甬道转下去,第一层便是关押普通囚犯的地方。

    崔显纯自然不可能关在这儿,先前审问黄淮的时候顾沅来过第一层。

    这里也是诏狱中最像一般监牢的地方,因为下面两层都不能说是监牢,而是地狱。

    顾沅跟随陆燃来到第三层,在阴暗的天字号牢房里,他见到了满身伤痕鬓发微霜的崔显纯。

    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眉目间满是疲惫沧桑。

    落在顾沅眼中,他只觉得崔显纯罪有应得。

    崔显纯抬眼望去,见到是顾沅来了,倒也不怎么意外:“敢问顾大人是奉谁的令前来审问我?是皇上的诏令,还是长公主的懿旨?”

    顾沅干脆利落地取出令牌在他眼前一晃:“奉皇命,提审钦犯崔显纯。”

    崔显纯见到“如朕亲临”的令牌顿时有些慌了,“你怎么会有这令牌?莫非……”

    顾沅淡笑:“崔大人要不去问问皇上,这令牌从何而来?”

    崔显纯眼皮微抬:“御赐之物,罪臣岂敢过问。”

    “本官奉旨前来,只是问崔大人两件事,问完之后,崔大人自是可以在诏狱里慢慢炼制你的长生不老丹药。”

    崔显纯一愣,他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你问吧。”他很快又恢复镇定。

    “贞元二十七年倭寇进犯闽浙,你奉旨督师东南,却私自与倭寇议和,后又设计构陷闽浙总督方一燝、浙江巡抚陆顼、定远舰管带兼台州总兵林玉姝,致使我大昭兵败于台州,三万将士埋骨疆场,可有此事?”

    崔显纯眸色一凛:“方一燝……我说方从哲怎么可能为你所用。人证物证都有,我也不会不认账。通倭确有其事,万方有罪,罪在我崔德璟一人。”

    顾沅冷笑:“事到如今,连保你的那些人都将你弃如敝履,你还在死心塌地保着谁?”

    崔显纯并不买账:“你还想问什么?”

    “孝贤皇后的……死因。”

    ——

    贞元二十年,隆冬。

    巍巍皇城中,弥漫在所有人心头的阴云久久未散。

    皇后苏绮陌已经重病缠身,根据太医院给出的说法,皇后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贞元帝沈渊沉迷修道炼丹,身子骨已然是一年不如一年,而今皇后重病,太子年幼,主少国疑,刚刚稳定下来的江山眼看便要一朝倾覆。

    而在燕都城风浪骤然掀起的同时,那些跟着沈渊南征北战的从龙之臣也有着各自的打算。

    沈渊当年顺利称帝建立大昭王朝时凭的也是世家大族的支持,如若不然,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人白手起家建立一个新兴的王朝,怎么可能做到天下归心?

    那一年,他才二十五岁,风华正茂,能压得住手下的权臣。

    可他现在老了,越来越力不从心。

    从贞元十二年开始,他便开始服食方士进献的丹药,但传说中能长生不老的丹药反而吃垮了他的身体,一度吃得他双目短暂失明。

    事后,他将给他乱吃药的方士赶出了京城,没过半年就又磕上了丹药。

    萧南亭和苏皇后一合计,又找来了沈芷兮,三个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向沈渊提出由方士试药,确认无毒后再给皇帝服用。

    沈渊一听就知道是这师生两个外带自己的皇后出的鬼主意,便随他们折腾去了。

    这一招很管用,不少方士就这么被送去见了太上老君。

    那些道士并不知道这个主意跟沈芷兮关系很大,只是以为此事是苏皇后一手促成,便去找了崔显纯。

    苏绮陌出身扶风苏家,同清河崔家一向不和,崔显纯倒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削弱苏家的影响力,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你就给孝贤皇后下了毒?”顾沅眸色转冷。

    崔显纯冷笑道:“呵……这些宫闱秘事,又岂是你我这些外臣能探听到的?我一开始也没想对皇后娘娘下手,只是派人绑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婢女。”

    “真正动手的,是齐王和楚王。若是皇上出点什么事,皇后也随之薨逝,太子无法顺利登基,便只能依照兄终弟及的祖制,将皇位传给他们。”崔显纯缓声道,“所以你能猜到我参与了此事,却猜不到幕后操纵全局的那个人,只是有人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顾沅敛目掩去眼底杀机,继续审他,“这事自然不能外传,若是传出去,皇室的脸往哪儿搁?所以……皇上知晓此事?”

    “老头子要是知道这事,齐王楚王不好说,但是我这条狗命是得搭上。”崔显纯带着镣铐,一步步向顾沅凑近,“不过现在老子这条命已经攥在你手上了,也没什么要紧……后面的事,你大可以猜猜。”

    顾沅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抵在他颈部,“你既然敢这么做,一定考虑过这么做的下场。”

    崔显纯咆哮一声:“来啊!杀了我啊!”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顾沅将匕首狠命插进崔显纯肩头,后者吐出一大口鲜血,几近昏厥。

    顾沅拔出匕首,取了手绢一点点擦拭着上面的血迹,以及溅到他身上的血。

    “你的血是脏的,最好别让我沾到一星半点。”顾沅冷声道,“我再问你一遍,孝贤皇后是怎么死的?”

    崔显纯哈哈大笑:“怎么死的?毒死的!楚王买通了宫里的宦官,在她的食物里下了毒,不过只是慢性的毒药,让她日日夜夜遭受蚀骨锥心之痛!楚王也死了,我也离死不远了!天下大乱,国将不国!”

    顾沅眸光冰冷,静静听着他在里边说疯话。等到他说到“天下大乱,国将不国”的时候,顾沅再也没耐心听下去了,挥手命锦衣卫上刑。

    陆燃在外边等顾沅,听着崔显纯惨叫声不绝于耳,只觉得此人罪有应得。

    他恨不得立刻进去再抽他几鞭子。

    可那又如何?

    忠心为国的父亲,到最后却连个全尸都找不回来。

    更可悲的是,他没死在倭寇手里,却死于自己人的暗算。

    处置了崔显纯,顾沅便和陆燃离开了诏狱。

    掌灯时分,有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趁着夜色苍茫偷偷潜入了诏狱。

    正好赶上锦衣卫换防,诏狱里又太过幽暗,对她这种常年下墓的摸金校尉来说倒是没什么阻碍。

    来到崔显纯的牢房前,那女子掀起斗篷,阴冷的声音让人似乎身处地狱:“崔大人可还认得我?”

    伤痕累累的崔显纯愣了片刻,“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送崔大人你上路的。”女子声音染着阴森刺骨的笑意,“崔大人很意外吗?”

    崔显纯冷笑:“到了这时候,你都不愿叫我一声爹。”

    “那你呢?你配让我叫你爹吗?”玄袍女子声色俱厉道,“我娘出身微贱,迫不得已将百里家老族长认作义父,那时候你在哪里?”

    已经摆明身份的百里流苏也不打算再隐瞒下去,“我和我娘在百里家受人欺辱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逼无奈在落音楼卖唱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娘在窑子里卖身,被那么多流氓凌辱的时候,你崔显纯又在哪里?”

    崔显纯听出些端倪,“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那我便让你死个明白。”她阴恻恻地笑道,“我叫白露。我便是她,她便是我,我与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或者你也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是鬼怪。”

    撕去百里流苏的伪装,白露冷声笑了笑,“恭送崔大人上路。”

    崔显纯颤颤巍巍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将里面仅剩的一粒药丸含在口中。

    一点都不苦啊。

    潭柘寺,姚太傅急促地敲着木鱼,不过片刻,他扔了木槌,眼神中是掩不住的颓丧。

    “崔显纯一死,天下必定大乱!”

    老人披头散发哈哈大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疏狂。

    “崔显纯不死,楚世子何来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