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群的身体一向健康强壮,从小到大基本没生过什么病,属于是特别让人省心的孩子。
这点是他自己主动交代的,在讲这句话时,他身上盖着张柔软的被子,背后塞着个挺大的草编靠枕,整个人很不规矩地半倚在床上。他直直地注视着吕昭,语气恳切,挥了挥手臂,比出几个意义不明的手势试图增加可信度。
如果这人不是双颊通红似火灼烧,眼神迷茫如蒙水雾,吕昭或许会被他说服,现在嘛……毫无可信度。
“真的不是来之前偷喝了点酒吗?”郭嘉一手托肘,一手摩挲下巴,目光在陈群身上来回打转,不怀好意地评价道,“看着像是醉了啊!都开始说胡话了!”
你倒是对醉酒的模样挺熟悉啊。吕昭默默腹诽一番,端着刚熬好的药汤,以小勺轻轻搅拌,快速降温,“不是,就是单纯的烧迷糊了。”
郭嘉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烧迷糊的陈群之后又嘟嘟囔囔说了很多别人根本听不懂的内容,郭嘉在旁边像研究外星人似的,兴致勃勃地研究他,只恨不能将这一幕完整记录下来留作纪念。
这俩人要是活在现代,郭嘉的行为肯定更缺德,比如立即抄起手机,绕着陈群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拍摄,拍完了还得把视频在手机里保存一份,往云端上传一份,往电脑里拷贝一份,等以后陈群再告他状,他就要当场掏出手机连上公司会议室的大屏幕,向全体员工播放陈群的黑历史,大家互相伤害。
药晾了一会儿,吕昭试试温度,感觉差不多了,拿过来劝陈群喝药。
可能是平时冷静过头了,生病失去理智的陈群直接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紧紧抿着嘴角,用力摇了摇头,一把推开盛药的碗,以实际行动表达了拒绝的态度。
郭嘉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吕昭愁容满面,“讳疾忌医可以不行,烧傻了怎么办呐?”
难道指望郭嘉去接替他的工作吗?还不如雇佣童工诸葛亮靠谱!
她叹了口气,招招手叫来一帮膀大腰圆的健壮仆从,按住陈群,硬是把药给他灌了下去。
中药没有不苦的,陈群那张白俏的小脸皱成一团,生气地把靠垫远远扔开,整个人滑进被子里缩成一团,还转过身只留下一个愤怒的背影。
郭嘉笑得要打滚了。
“没怎么生过病的人,生起病来反应是要大一些。”吕昭瞪了郭嘉一眼,“走了,去看看姐姐那边准备得怎么样。”
再不把这俩人分开,等陈群病好之后,怕不要拿着刀来找郭嘉报仇了。
招募女兵的告示已经贴出去一段时间了,最初引起了一番特挺热烈的讨论,紧接着被粮食丰收的好消息压过去,成了过期热搜,渐渐归于沉寂。
看来大家还是更关心吃饭的问题。
民众对此事的态度也如吕昭预料的那样,上到文人士大夫,下到贫苦百姓,基本都认为她需要的是能在行军时照顾她饮食起居的婢女。
士族或许不屑一顾,但对普通百姓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能有幸被选中,成为湖阳君的贴身婢女,博取她的信任,说不定全家都能跟着飞升,一步登天。
抱着买彩|票撞大运的赌|博心态,许多人积极地报了名……然后被貂蝉设置的考察项目无情地刷掉了。
民众可以产生误会,但吕昭和貂蝉却不能跟着一起骗自己,她们组建女兵营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想法异于时代主流的女性们一个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
机会难得,路也难走,更难成功,所以容不下浑水摸鱼的。
最终有五十多名女性成功通过考验,正式成为女兵营的一员。这个数字放在整个并州军中毫不起眼,但吕昭和貂蝉都觉得还挺惊喜的。
当整体大环境要求女性恭顺温柔、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时,竟然还能有五十多个姐姐妹妹们不甘心被束缚,试图冲破阻碍,并付诸行动,已经非常难得了。
女兵营位于汝阳城外,颍水的某条小支流旁边,不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森林,环境很好。
营寨有一半是驻扎在附近的并州军们帮忙建造的,剩下的一半则是选拔结束后,女兵们自己修完的,验收时貂蝉十分严格,指出了每一处不符合规范的错误,女兵们全都认真记下,返工修补,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才达成标准。
在教会了女兵们建造营地后,貂蝉才开始带领她们训练体能。
以后世的标准来看,这个年代的普通百姓很少有营养均衡的,主要是吃的不行,顿顿绿叶菜和麦饭,没有油水,很少吃肉,肉蛋奶都是稀罕物件,即使能吃,也多是腊肉、肉干、肉酱的形式,营养大打折扣,基本就是尝个味道解解馋。
吃不饱,自然没什么力气,没力气,哪里能拎得动武器?
所以想要士兵们发挥出超强的战斗力,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吃饱饭。
几顿饱餐喂下来,曾经面黄肌瘦的女性们如今不说容光焕发,至少也看着精神了许多。
在武器和搏杀方式的选择上,貂蝉一度犯了难。
与男性相比,女性在力量上确实不占据优势,这是无法否认的客观事实,貂蝉自己是天生力气大,吕昭纯属挂壁,俩人都是特殊情况,不能代表大众水平。
但这个差距并没有大到不可消弭的地步,经过训练,或借助工具,是可以拉平同等级别的男性,并将其反超的。
就是过程肯定会很艰难。
经过认真思索,以及向女兵们征求意见后,貂蝉最终决定按照统一的标准来训练。
战场不会因为士兵们的性别为女就给予优待,在生死面前,大家所面临的困境是一样的。
此前没人组建过女兵营,也没人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她们只能一步步尝试摸索。即使失败了也不要紧,失败也是一种宝贵的经验,令后来者不再走上弯路。
五月底的天气十分舒适,温暖但不炎热,小风从河上吹过,带来一丝丝凉意。
女兵营大门紧闭,门口有士兵在站岗,哨楼上也有人在警惕地四处张望,周围还有负责巡逻的小队。
嘹亮的口号声时不时从营地中传出来,声音中充满了勃勃生机。
“……有情况!”就在这时,哨楼上的女兵发现了异常,她看到两匹马一前一后跑来,速度非常快,几乎是瞬间就跃入了视野中。
收到同伴的示警,巡逻小队迅速出击,前往查看。
于是还没靠近大门,吕昭和郭嘉就被包围了。
“你们是什么人!”小队长厉声喝问道。
小队长是个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年幼的姑娘,在吕昭看来顶多十一、三岁,穿着简单利索的短衣短裤,长发在头顶盘成高髻,手持一根木棍,皮肤有些发黄,也没那么细腻,一看就是从小没少吃过苦,眼神却十分锐利,像地盘被入侵的警觉小兽。
这是不是太小了……吕昭的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受到影响,她忍不住问出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多大了?”
这话问得其实很失礼,但一来吕昭同为女性,一来她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关切,所以在场无人觉得不对劲儿,小队长愣了愣,不自觉地被吕昭的气势影响,下意识老老实实地回答:“十五——”
说了两个字,她骤然反应过来,面颊上飞起一团羞恼的红。
明明是我问她,怎么反倒成了她问我?
而且我竟然还回答了,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回答的吕昭悄悄松了口气。
十五岁,应当及笄了,那还好。
如果没及笄,她会有种雇佣童工的负罪感。
然而这口气松了不到一秒,吕昭又出现了新的烦恼——十五岁的小队长长得跟十一、三似的,说明严重营养不良啊!
就在吕昭纠结的时候,回过味来的小队长跺了跺脚,把棍子往前一递,再度换上凶巴巴的表情,“前方乃兵营重地,无关人等请勿靠近!”
看戏的郭嘉差点儿笑出声,“女郎,人家不认识你。”
“我又不是金子,岂会人人都认识?”吕昭倒觉得挺正常的,她潇洒地翻身下马,朝小队长拱手行平礼,自我介绍道,“我叫吕昭,来找你们魏将军,看看女兵营训练得如何了。”
小队长眉头一皱,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身后有个年岁稍长的妇人面色骤变,赶忙伸手捅咕她,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湖阳君!那是湖阳君的名讳啊!”
“……啊?”小队长傻眼了,语气震惊中透出一点点委屈,“你……您出门怎么不带侍卫啊!”
吕昭可太喜欢这呆呆的小姑娘了,她指了指郭嘉,以开玩笑的口吻道:“这不是带了一个吗?”
郭嘉闻言,骄傲地挺起胸膛。
小队长用十分挑剔的目光绕着郭嘉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忍了又忍,最终在同伴不断的捅咕之下,努力忍住了,只撇撇嘴,把脑袋转向一旁。
郭嘉:“……”几个意思?你这小豆芽还嫌弃起我来了?
吕昭: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