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潮湿的石洞里,一股呛鼻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血腥味,苦中带涩令人不适。男郎的喘息声一停一歇,温热的气息从唇间散开。
萧月怀离得太近,总感觉那粗重的呼吸扑在耳边,于是不经意间露出了不适的神情。
苏郢捂着大腿上的伤口,仰靠在假山上,艰难地看向身旁的女郎,满头大汗:“臣...多谢公主相救。”
“你的伤很严重,莫要开口说话了。我偷偷拿了些金疮药和纱布,先帮你将血止住。”
萧月怀拆开拿在手里的包袱,从中掏了一卷纱布,刚准备包扎止血,又觉得不对,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瓶,想先上药,却不敢扒开他的衣服,一时间犯了难,最后尴尬一笑:“呃...苏将军,要不还是你自己来?”
她将东西递过来,苏郢望着她无措的眼神,默默的接手。
“嘶啦——”
苏郢扯开了大腿伤处的衣布,昏沉的光色下,萧月怀瞧见血肉模糊的一片,当即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男郎动作麻利地将纱布拆开,缠着伤口系了个紧结,暂时止住了出血的迹象,又寥寥草草的在身上缠了一圈,绷住了背部的剑伤。
萧月怀紧阖双目、咬紧牙关,片刻后她听见苏郢说道:“公主能否...替我准备一样东西?”
“你要什么?”
她缓缓睁开眼睛,与他对视。
苏郢那双墨瞳慢慢放下来,竟令她莫名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却是转瞬即逝,再细看便只觉得寒雾笼渊、深邃得瞧不见底。
“光靠纱布和金疮药止不了血。不知公主可否帮我寻块烧炭的烙铁...”
“烙铁?”萧月怀瞬间忆起前世在军营的时日,士兵们治伤最快捷的办法便是以滚烫的烙铁粘连伤口。
她点点头道:“附近恐怕寻不到,但是这里离皓月宫不远,我带你去我宫中吧。”
苏郢撑着自己从假山旁站了起来:“好。”
萧月怀探出洞去,环顾了一番,禁军巡查的队伍已然走远,只依稀听得到一些嘈杂声。她确定四下无人后,便挪去脚步,伸手预备搀扶苏郢。
却见那男郎躲开了身躯,拱手作揖、做全礼数道:“臣浑身污泥恐脏了您的衣裙。”
见此情景,萧月怀也不执着,悄悄颔首后,便在前面替他引路。他们此刻身在长清宫后殿的小路上,周围并无宫人值守。
女郎猫着身子,警惕地注意着前面的动静,生怕有人发现了他们。
苏郢在她身后跟着,背后的伤实在太疼,已令他吃不消。
那些刺客下手狠辣非常,一剑刺下去,若非他躲得快,恐怕就要穿肠破腹。这伤焉比战场凌厉,死死克住要害,搅得他天翻地覆。
他走了段时间,步伐愈来愈沉重,加上软筋散的作用,在快要行至皓月宫时,突然的、倒地不起。
听到背后传来“咚”的一声,萧月怀急忙回头去看,便见苏郢四仰八叉地摔在砖石上,一动不动、连胸口起伏的动作都没有,像是死了似的。
她吓得脸色惨白,扑过去压低嗓音喊道:“苏将军?苏将军!”
那人了无反应,萧月怀急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在感受到一抹微弱的热气后,她才松了口气。她望了望近在咫尺的皓月宫,咬咬牙根,伸手将苏郢用力地背到身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拖着他入了庭院。
这人实在太高,压在她的肩上时,双腿膝盖几乎快垂地。
萧月怀没去主殿,未惊动宫里的婢女和侍从,她自后门绕了进去,挑了间闲置的厢房,将苏郢拉了进去。屋堂里一片冷清,零零落落置着几根蜡烛,被她一一点燃。
来来回回忙碌一阵,总算将烙铁与烧得滚热的炭炉备齐了。
萧月怀伸出手指戳了戳苏郢,唤道:“苏将军?醒醒!”
这男郎晕得很彻底,她倾身细看时,发现他身下的褥子已经被血浸得湿透了,顿时心惊不已:流这么多血,还能活吗?
萧月怀吞了吞喉咙,反复思虑下,准备死马当活马医。
她吃起劲来,揪着苏郢肩头的衣服将他翻过去,随即扯开衣裳,拿起一旁早已通红的烙铁,学着记忆里那些军将治伤的样子,对准男郎背部的伤口狠狠按了下去。
难闻的焦肉气息扑面而来,她险些呕出来,一阵恶寒与恐慌涌上心头。苏郢却只是颤了颤身体,连闷哼都没有,仿佛烫的并不是他。
看着伤口涌出的鲜血明显少了些,萧月怀才松了松紧绷的神经,继续替他粘连剑伤。这道口子,实在吓人,是狠了心往死里砍的。
她边看边想:到底是谁...要杀了苏郢?
依照方才的情势看,似乎与银甲卫有关,难道...陆氏上一次陷害不成,又想出了什么恶毒之计?
银甲卫,乃是皇帝亲兵,只听命于皇帝一人,除了负责皇帝以及皇室权贵之安危,还掌管一切皇家属地的守卫以及监察城郊人员来往记录,时刻防范贼匪入侵金陵。设左右两名将军共掌卫队,平均制衡。
而这左右将军:李卫、蒙黎,便是经常与陆氏作对的两名军官。
前世西郊猎场白真门刺杀之案事发后,这两人被驱离京,最后留在郊乡深山做了土匪,死于官兵突袭,下场极为惨烈。
今时今日,苏郢破除白真门刺杀之局,自然顺利保下了李卫与蒙黎二人。
陆氏必会不甘心。
萧月怀想到这里,浑身发麻,起了满臂的鸡皮疙瘩。若真是陆氏所为,那么倒也解释得通了。怪不得今夜三司三监的动静闹得这样大,也没有一个银甲卫前来。
估计陆平笙早已安排好,今日行刺的杀手定然出自银甲卫,苏郢身死,李卫、蒙黎二人必逃不了责任,便能成功除去。而只要苏郢死了,白真门一案纵然遗留了指向陆氏的线索,也无关紧要了。
如此一箭双雕之计,当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但是...今夜苏郢明明可以留在现场,将此事如实禀告父皇,却为何要随着这些刺客一起窜逃呢?难道是怕李卫与蒙黎遭受牵连?
可此事明显是冲着银甲卫来的,幸好苏郢保下了一命,父皇就算再震怒,也应该会察觉其中异常,不会着急处置。
那么苏郢逃跑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今夜前往三司三监是为了什么?那个他唤作李叔的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