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妖们先是大恫,再看白虎受了伤,又嗅到那股子引狼的血腥味,纷纷不怕死地试探性地围过来。
白虎咆哮着往前进一步,众狼被这声带足了威压的怒吼吓得腿软、咳血,但又扛不住血的诱惑。
一只狼大胆超前飞扑,另外两只看似要逃,实则绕着路紧跟而上。
白虎爪起爪落,带起的风刃锋利无比,三两下就把野狼切片。
恶臭的妖气像被戳破的皮球似的炸裂开来。
热血喷了迎棠一脑袋,连个缓冲都没有。
真.血洗。
世界瞬间安静了。
三颗妖丹咕噜噜滚到她脚边。
迎棠麻了。
她淡定地抹脸,把妖丹拾起来一股脑塞进灵府里。
到了她面前就是她的,断没有客气的道理。
现在只要是能用的,都要用来修复灵府。
迎棠捂着鼻子,扔掉“断剑”,稍微高看那白虎一眼。
“算两清,别以为搞什么英雄救美,就能吃到本姑娘一根毛!”
白虎转身不屑得俯视她。
小白兔站直身子,两手和耳朵都下意识耷拉在胸前,样子分明可爱极了,嘴上却不饶人。
叫人想揍,又不忍心揍。
乖张跋扈的里子,无害纯良的皮相。
白虎唇角挤出一声轻嗤,威严地走了。
迎棠:“……”
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更何况,迎棠还馋人家血。
她晃晃悠悠跟过去,光明正大蹦跶到白虎身边:“喂,你该不会是什么玄阴体质吧?不瞒你说,本姑娘保护过一个更厉害的,他的血可比你的强多了,所以本姑娘方才要取你的血,只是形势所迫,将来会还你的。
不过本姑娘改变主意了,本姑娘瞧你挺强的,又碰巧和你同路,能给本姑娘保驾护航,是你的荣幸。等本姑娘恢复法力,少不得给你好处。”
白虎不理她,准确说是不屑理会蝼蚁。
若非看她分明弱小,方才还那般□□迎战,让它回忆起旧事,它断不会多管闲事,甚至还会撕了她。
想到过去,它深海样的眸子一颤,忽然停下来,神经病似的朝着空气龇牙咧嘴。
记忆中,有一只乳白色的小老虎。它也是这般,被同伴逼到树林深处分食。
它也随手捡了一根树枝,拼命抵抗。
哪怕皮毛被扒烂,爪子被折断,哪怕眼睛里全是血,绝不呜咽求饶。
那时候,它曾天真期待过有人能帮它。
可惜弱肉强食的修仙界,满口大道苍生掩盖下,布满残酷冷漠。
若非变强,即堕地狱。
迎棠站在一边,寻思这白虎有什么毛病,怎么对着空气神经兮兮的。
须臾,白虎眸子一沉,甩甩头,加快脚步。
人家腿长,走一步,迎棠要蹦跶三四下。
她气喘吁吁跟上去:“你能不能走慢点。”
白虎不耐烦地扭头朝她吼了一嗓子,可能是叫她不要蹬鼻子上脸,或者叫她滚。
迎棠觑着眼睛等它吼完,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夸他:“口腔健康不错,继续保持。”
比家里的狐崽子好多了。
白虎:……
它扭头走了,迎棠继续跟上。
阳光渐渐西斜,迎棠绕到白虎的东边跟着他,没点自己是“弱者”的自觉。
树林里的气温骤然降低,迎棠觉得有点不对劲。
整片森林像被放在锅里蒸似的,从地底冒出黑烟来。
这些黑烟都是魔气。
怎么会有魔气,这里到底是人间还是魔域?
白虎走在前面,周身被灵力裹着,不受那魔气骚扰。
迎棠本身就是魔,也不怕,继续蹦跶。
它们寻到一处奇怪的石山边上,白虎兀自找了个挨着溪水的草地睡下,用灵力疗伤。
它还朝迎棠吼了一声,似乎在说“莫挨老子”。
迎棠当没听见,把耳朵竖起来,朝周围探,听到谈话声。
她瞅了眼白虎,确定这位“跟班”不会走以后,猫着腰蹦跶过去。
一男一女衣不蔽体,正在林中你侬我侬。
朦胧夜色下,那女子屁股里伸出三只尾巴来,竟是只三尾狐狸。
迎棠诧异:狐狸不都在魔域吗?
这是家里那盘长年糕中的一只?
不对,赤色的,没见过。
她仗着体型娇小,绕到树边光明正大听。
“青阳宗都没落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没找到下家,你是不是不行呀。”
男子哄她:“你别急,近日我正好找到流香海的门路,待我混进去,弄些好东西给你。哎,自从魔域的结界被魔王打破以后,散修的日子可不如你们狐族好。”
“那是,”女子得意地尾巴都要翘起来,“我们可是魔尊的亲卫。”
男子咯咯笑:“魔尊不是魂飞魄散了?”
“你胡说什么!”女子忽然变脸,她裹着裙子站起来,有些恼怒,“她总有一日会回归,你可小心你的舌头!”
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见妖尊都不上心了,你这么衷心作甚……那魔尊一万年前被天尊冰封,打入玄水深渊,若还活着,早就出来了。你瞧这坟头草,都长成一片秘林了。”
“追风你闭嘴!魔尊岂是你这个宵小可以讨论的?呸!”
说罢,女狐狸捞起剩下的衣服踹了男的一脚,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男子赶紧追上去:“虹翘,虹翘!”
迎棠的小脑袋瓜炸开了。
一万年?
什么魔王破了绝地天通的结界,她都不关心。
重点是,她竟然被封印一万年了。
一万年就是一百个一百年。
那个温柔熨帖的少年轮回百世,对她的记忆恐怕早就在孟婆汤里泡发了。
她们都还没喝合卺酒。
他甚至还没掀她的盖头。
迎棠浑浑噩噩,跳得颤颤巍巍。
一万年。
她从他的记忆里彻底退出了。
迎棠一直跳,一直跳,直到脑门撞到树上,弹回来,坐在树底下发愣。
白虎被她吵醒了,睁开眼睛木然地看着她。
那只叭叭叭的、傲气的小兔子,此时正耷拉着耳朵,坐在地上看着泥巴发呆。
整个一大写的“丧”。
白虎面无表情地凝视。
月光把小兔子的影子拉得老长,却仍是娇小。
惹得它心头竟生出几分怜意。
这是从未有过的。
她原本蓬蓬的一团,如今又瘦又扁,雪白的毛发统统垮下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下,三瓣小嘴微微发颤。
向被谁狠狠欺负了似的,任凭谁见了,都心疼得紧。
它看了许久,泛着窃蓝的眸子闪了闪。
迎棠抱着小小的身子,忽然觉得有些冷。
她寻了一处树根,也不找白虎麻烦,就这样躺下来,沉默得不得了。
她们有共生魂刻,她还活着,说明允平的魂魄没有散。
没关系。
没关系的。
她就去找他。
她要去冥界翻生死簿,如果允平已经转生了,那她们从头开始。
要是没转生,那正好,把魂魄拎出来,把他坟给刨了,骨头挖出来,想办法重塑肉身。
上辈子看过的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什么用莲藕做身子。哪怕他最后变成了一节藕,她也要他。
一定有方法的。
她答应过他,他若身死,阴曹地府她都翻得。
这对真魔期的迎棠来说,不是难事。
对金丹期的迎棠来说,是天方夜谭。
但不妨碍她敢想。
老虎爪子伸过来,试探性地推了推她的圆脑袋。
迎棠恶狠狠地拍开,耳朵盖住脸,翻了个身背朝他:“大半夜的不让兔睡觉啊,滚开!”
白虎冷面呼噜了一下,也不知是谁吵醒谁的。
一夜过去,迎棠觉得精神好多了。
她噌地蹦起来,决定要去冥界。
谁知脚一滑,摔了个屁股蹲。
什么东西啊!
她骂骂咧咧,看到一堆水嫩嫩的胡萝卜。
她嗅了嗅,还能闻到那只白虎特有的冷杉气。
原来是跟班给她拔的。
真是只好虎。
她决定以后叫他“大猫”,不叫他“软脚猫”了。
她捞起胡萝卜,三瓣嘴砸吧砸吧嚼:“大猫!”
白虎正巧在不远处的溪水边处理伤口,迎棠瞧见了,欢欢喜喜跳过去。
她两手背在身后,挺起毛茸茸的小肚皮,正经道:“本姑娘要去冥界,你与我同去。”
这是老大对跟班的命令。
大猫动作停住一瞬,继续用舌头舔爪子。
迎棠还能不明白?
“你是不是也要去冥界,呵,我就说我俩同路。”
白虎:“……”
她放下胡萝卜,爪子沾水,把自己脏兮兮的毛一点一点梳理过去。
白虎先梳洗完,冷峻地盯着她。
仿佛在思考这只小兔子浑身上下到底什么地方值得它花心思养着,等养的肥肥胖胖再一口吃掉。
没有。
一口便没了,都不够塞牙缝的,吞下去都没个响。
迎棠不知道白虎在想什么。她非常讲究地梳理,每一根毛都要雪白无暇,弧度也要统一,四肢的指甲也不能夹一点泥。
半个时辰后,她又是一只漂亮的小兔。
白虎见她梳理好,高抬贵眼,旋即一顿,胡须颤了颤,随后又觑起眼睛,慵懒矜贵地舔舔爪,起身走开,像个独行侠。
迎棠跟上去,边走边啃胡萝卜,抓住每分每秒回复灵力,肆无忌惮地打了个饱嗝。
她暗中观察白虎的伤口,发现愈合了许多。
如今得知绝地天通的结界被破,这只白虎被魔气所伤恐怕也是常事。
初见还差点以为他是天界的那个狗东西,这伤就是被她打的呢。
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她总算知道这个诡秘森林是如何形成的了。
堂堂魔尊身受重伤,被投入玄水,魔气肆溢,一万年后,玄水周围吸取魔尊的灵力长出一片森林。
简而言之:这整个森林都是她滋养的。
越往外走,魔气越稀薄,白虎的灵力威压就越大。
直到脚下突然有了路,周边草木蓦然开阔。
太阳骤然热辣起来。
树林里春日葳蕤,外头却是三伏天。
迎棠摸摸发烫的耳朵,热得心跳倍儿快:“太热了吧!”
踏出秘林的一刹那,迎棠身旁突然闪起一道银光,光束盘绕而上,那白虎在一束刺眼的敞亮中,毫无预兆地幻化成人形。
迎棠一双大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变身环节惊得滚圆。
然后,她的心登时从三伏天骤然跌入三九寒冬。
那人白长了一副朗月清风、清逸如杉的皮相,如清玉浸水,看上去温柔俊雅,鬼斧神工般惊艳绝伦。如今细看,还颇有几分允平的影子。
但差不离的脸,在迎棠眼里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惹人喜,一个惹人厌。
眼前这个,充其量算西贝货。
银色的发冠散发出骇人的冷气,乌发散下来,扫过银边的衣襟。
莲子白的长衫垂在略显瘦削的颀长身子上,衣斓有陈年的血渍。
朝冽低头睨了她一眼,那双深海般的眸子在光下变浅,像春日不扎眼的天,很快又恢复成人类的黑。
浑身上下,都是迎棠最恨的样子。
这双眼睛,她就算是死也不会忘。
朝冽见小兔子眼神不善,颇为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还不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