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茷没听见声音,以为夏裴回被杀了。
他忙掀开帘子,恰巧看见这一幕,见鬼了似的又放下,甚至怀疑自己为啥就当上车夫了。
附近灵力最充沛的山头,离阳城有很长一段距离,马车走走停停,赶了一个月的路。
让青茷奇怪的是,女魔头半点抱怨没有,出来郊游似的,到哪里都要下车观光一圈。
她偶尔还和夏裴回唠嗑几句,魔音贯耳一般教他唱一些不着调的歌,或者说一些他没听过的诡异的魔域童话故事。
但多的是入定睡觉,养精蓄锐。
一个平凡的中午,即将到达目的地的马车蓦地一震。
青茷赶忙用灵力拖住马车,让它平稳落地。
他们似乎撞入了一个大能的灵力场。
他往不远处眺望。
天朗气清,山脉灵气缥缈。
前方山道上,有一处小亭,里面坐了几个女子和一个男子。
小风阵阵,有细水滴滴答答落在翘角上,清丽如画。
青茷有些狐疑地眯起眼睛,心里告爷爷告奶奶:千万别碰见青阳宗的人啊。
迎棠从灵府中苏醒过来。
她要渡劫了。
“我们是不是到了。”
夏裴回稍稍打起帘子问了青茷,回她:“到了,但我们还在山腰上,没上山头。”
她感应了一下周遭灵力,勉强可用。
“允平,我就在这里突破,你帮我准备一下。”
夏裴回说“好”,打起车帘下车去。
迎棠盘坐在马车内,将灵力勉强周转几遭,指尖忍不住颤抖。
灵府开始疼了。
每一次突破,对她来说都是涅槃。
突破会让她的筋脉、灵府容纳更多的灵气,但没有魔元,磅礴的灵气也增加了灵府和神识的负担。
她把储物戒给了允平,让他从里面倒出极品灵石堆成山,在中间掏出一个洞让她坐进去。完了还要拿出许多保命的灵器,统统堆在旁边供她取用。
寻常修士突破,用灵力、修为抗雷即可,但迎棠体内灵力暴动,导致她一分灵力也拿不出来,更惶提分神抗雷,只能砸法宝,或是用肉体硬抗。
用灵器时还没法用自己的灵力驱动,只能暂时调动周围灵石的灵力。
每次渡劫,迎棠心里都很没底。
不一会儿,渡劫的雷云轰然而至,大有黑云压城的气势。
“姑娘,好了。”
迎棠下马车。
夏裴回很上道,选了个开阔之处,倒是离那小亭不远。
“真人快看,那姑娘是要突破么?”
“也不知是什么境界,今天可算她撞大运遇到真人。”
“就是就是,我突破的时候要是真人在一旁就好了。”
小亭内女子们嬉笑,迎棠只觉得她们吵闹。
她命令似的对青茷说:“带允平飞远一点。”
青茷都有点紧张了:“多远?”
迎棠:“飞出整片山脉。”
整的跟真的似的。
青茷被周边灵力的波动挤兑得喘不过气,乖乖拔剑:“殿下?”
夏裴回沉默了一会儿:“姑娘有事便唤我。”
眼见青茷带夏裴回御剑而去,迎棠瞥了一眼亭中几个无名小卒,也不管她们死活,就地盘坐。
青茷带着夏裴回飞到一半,夏裴回拉住他:“就到这儿吧。”
稀碎的清光撒下来,衬得他的脸白得像羊脂玉:“雷云可大?”
青茷冷汗直冒:“大,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雷云。”
夏裴回周身的气压很低,他敛目握住腰间那根海棠枝,凝神细听。
天上雷云滚滚,狂风大作,马车车窗咯吱咯吱响,车帘被吹得横飞。
迎棠拿下头上所有的钗子,往四方投去,设下一个保护阵法。
不远处的小亭内,男子手握一串佛珠,忽然一顿:“这是……飞升雷?”
女子们纷纷震惊。
还没等她们发出疑问,天上划过一道闪电。
第一道劫雷应声而下,如电龙骤然坠落,劈在迎棠的保护结界上。
电光把一片山峦都照得骤白。
青茷惊得耸肩:这劫雷影响范围也太大了!
夏裴回眉头紧蹙,手攥得更紧了。
第二道。
第三道。
第四道。
每一道雷都比迎棠的脖子还粗。
她冷汗蹭蹭蹭地往外冒,灵府里的灵力掀起滔天巨浪,四处咆哮。
疼。
太疼了。
每一道雷都像长满了倒刺的长鞭钻入七经八脉,乱滚一遭。
迎棠最怕疼了,几百年的修炼就是不想受苦。
她微不可闻地倒吸气,面上坚强,晶莹的泪却被疼得冲出了眼眶。
亭内的女子们早就被吓得花容失色,这一道飞升雷打下来,余波都把她们的元婴震得左摇右摆。
啪!
亭内男子捻着佛珠站起来,为小亭子设下一保护罩,目光复杂地看着迎棠。
又是一道雷,劈碎了迎棠的结界。
迎棠被打得弯了腰,背上已然皮开肉绽。
她开始往头顶上丢法宝。
第七道。
迎棠吐出一大口血。
夏裴回睫毛一颤。
共生魂刻让他感受到强大的生命威胁。
迎棠喑哑地咳了数声。
她撑着地,慢慢地撑起被劈弯的娇嫩脊背。
特码的,太疼了!
粘腻的鲜血从唇角划出来,触目惊心。
一双眸子泛出红宝石一样光,与电光融为一体。
亭内的男子心头一颤。
入眼的是破碎的,缺失的,遗憾的,凄凉的美。
却又那么坚强。
第八道天雷赫然劈下。
亭内男子甩出一个花架子保护咒,试探迎棠的修为。
劫雷一下子把保护咒撑起的屏障劈裂,变得越发强劲,把迎棠的肩膀劈开一条巨大的口子,血汩汩地流。
第九道天雷紧接着劈下。
夏裴回攥着外衣的手指一颤。
他用微弱的灵力暗自凝出一个诀,催动那根海棠花枝。
海棠花枝迸发出迎棠的灵力,飞速飞向迎棠,为她挡了些微的雷力,其余的还是结结实实打在了迎棠的肉身上。
她被打得身子一歪,跌了下去。
青茷吓得动都不敢动。
夏裴回:“青茷,回去。”
劫后未天晴,雷云意犹未尽似的在空中徘徊了几息。
亭内的男子一步步走过来。
迎棠有气无力,顶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瞪他:你谁?刚才是不是你帮倒忙!
她伸出手。
男子愣了愣,意味深长地朝她莞尔:“恭喜姑娘突破成功。”
他伸手要牵她。
谁知迎棠只是去拿那根海棠花枝。
男子笑容一僵,连带着手也尴尬地僵在空中。
她用残破的袖子擦擦脸,勉力坐起来。
夜幕般的青丝顺着她的肩头滑下来,显得她孱弱又冷艳。
“允平……”她有气无力地唤一个名字。
不一会儿,青茷和夏裴回御剑而来。
夏裴回蹙着眉,先是摸到一片被用废了的灵石堆,他用力扒拉开,最后碰到迎棠的小臂,猛地缩了一下:“姑娘,你可还好?”
从未有人在她渡劫后这样温柔地关怀她,反叫迎棠生出些委屈。
她吸吸鼻子:“我不好,马车坏了,你背我。”
夏裴回一愣,旋即无奈地笑了:
“姑娘有命,莫敢不从。”
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息,共生魂刻让一个刚受过雷劫的灵魂疯狂想找另一个完好的灵魂疗伤。
“动不了,疼死了。”她拽住夏裴回的手腕,明目张胆地吸他的灵力。
“好,得罪了。”夏裴回扶起迎棠,任她吸取。他蹲在她面前,朝她侧侧脸:“姑娘,上来吧。”
迎棠大方趴过去让他背,面颊擦过他红得滴血的耳廓,还偷偷把脸上的泪往他肩上蹭。
夏裴回的脖子细腻白皙,随着她的动作温度陡升,耳下的血管跳得厉害。
他轻轻托住她,身子僵硬地不行。
那青衫男子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站在原地杵着,像个柱子。
迎棠:“你挡路了,滚开。”
男子:……
亭子里的一众女修们这才从方才巨大的雷劫中缓过来,零零星星朝迎棠这儿走。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方才真人替你挡了一道雷劫,你怎的连句谢谢都没有?”
“就是,若没有真人,你根本突破不了!”
“也没见你飞升,恐怕是修了什么禁术,老天爷不想让你突破才降下天罚吧。”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对迎棠口诛笔伐。
迎棠只当她们放屁,要不是刚才这蠢货帮倒忙,她肩头不至于裂开一个口子。
青茷刚从“女魔头竟然突破了”中缓过神来,再听她们口中真人长真人短的,吓得目眦尽裂:“贵,贵尊可是温凉真人?”
他想起自己之前对夏裴回说的那句“要是给温凉真人碰上,你们俩都完蛋”,差点白眼一翻直接倒地。
男子不回答,全当默认了。
他的目光没法从迎棠身上挪开:“我与姑娘有缘,姑娘身受重伤,不如随我去昆仑暂歇。”
夏裴回感受到他伸手带出的一阵风,警惕地后退一步。
迎棠把夏裴回箍地紧紧的,冷笑:“不去,滚开,别让我说第三次。”
青茷灰溜溜跑到迎棠身边给她秘密传音:“姑奶奶,咱们放低姿态,这位是天上派下来的温凉真人,是真仙!您老打不过的!”
放低姿态?
迎棠的词典里没这个词。
她横了六百年,凭什么对一根柱子放低姿态,哪怕她现在重伤,也不可能。
再说了,她如今已是真魔初期,就凭他那花架子,若真打起来,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姑娘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温凉忽然忧伤道,“可惜故人已去……”
这是多少年前的勾搭套路了?
迎棠嘲讽他:“我不缺故人,更不缺小弟,你若非要套近乎,我可以大发慈悲给你留个备鼎的位子。”
青茷吓得想立马拔腿走人。
请仙人当自己炉鼎?还是备用的,真亏这女魔头说得出口。
温凉真人身后的女修们气得七窍生烟,鄙视又嘲讽得看着迎棠,纷纷准备三百六十度语言羞辱她。
迎棠哪里看得上这货,不过是出言讽刺他让他识相地滚远点。
谁知温凉真人好脾气地拦住她们,朝她笑出满眼秋波:“好啊,还请姑娘予我个号。”
女修们一个个目如铜铃瞪着迎棠,不敢插话。
夏裴回眉头紧蹙,面上头一次堆起不耐。
他掩盖似的轻轻把迎棠往上挪了挪,让她趴稳当了,托着迎棠的手发紧,手背上经脉立显。
迎棠一双美眸直直端详温凉,满头问号。
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熟悉感。
莫非,这人与原身有故?
她狡黠又阴恻恻地笑了:“好啊,允平,给他个号。”
夏裴回喉结滚动一番,最终从戒指里甩出一张号码纸:九九九……
迎棠:???
她面上淡定:“滚吧。”
谁知温凉收了号,竟道:“可见前面的人都不在,那我就厚脸皮插个队,与姑娘同行吧。”
夏裴回双唇紧抿,清瘦的背脊彻底僵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