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宗大殿,宗主等人已闭关将近大半年。
他们一直追踪着夏裴回,掌握他的行动。
圣脉重要,若是堕了魔,须得尽早去除,若被魔族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一痕冷气从窗外刮进来。
宗主睁开眼睛,蓦然回首。
第十峰青圭长老,以及第十峰精英弟子的长明命灯竟在眨眼间通通熄灭!
厅内死一般的沉寂。
“师兄,青圭怎么可能……”第五锋长老惊起,“他可是渡劫境界啊!”
宗主再看那一排灯,确是一丝灵气也没有了。
不妙。
“可能有什么变数。”
他神情峻冷,“传音宗门各峰在外的弟子,若遇夏裴回,立即禀报,定不遗余力除之!”
阳城是沧州最南边的大城,乃各州交易必经的重要商业城镇。南来北往,都是富得流油的商贾。
富饶的迎客来客栈外,喧嚣热闹。
青茷站在客栈对面啃包子,手里转着门派的传音玉简,烦得直挠头。
他亲眼看见夏裴回堕魔后乱杀一气,于是他放跑夏裴回,还偷了青阳宗的补天石,原意是想还人自由。
留他在人间,只有死路一条,去魔域,说不定还能闯闯。
可他又自责起来。
夏裴回是圣脉,他就算堕了魔,也很可能被魔域的魔吃抹干净。
宗门里的藏经阁都说,魔域的魔奇丑无比,嗜血成性,手段之残忍常人无法想象。
夏裴回这种特殊体质,走到哪里不是地狱呢。
他心想,夏裴回回来了也好,人间总比魔域好,所以他赶紧追到结界附近的阳城,想碰碰运气。
万一夏裴回又被别人抓住……
正心烦呢,他忽然看到一个清俊少年从客栈里走出来。
瞧那身形,十分熟悉。
不会吧不会吧。
他戴上兜帽,三两下吃干净手里的包子跟上去。
真的是夏裴回!
他激动凑过去,做贼心虚地缩着脖子拉紧兜帽,拍拍夏裴回的肩:“殿下?”
夏裴回微微偏过头:“青茷?”
“殿下,真的是你!”青茷看看左右,刻意压低声音,“你怎么能在大街上晃荡呢,现在整个青阳宗、皇室都在找你!”
夏裴回淡淡道:“我家姑娘废了一根簪子,我为她买一根。”
青茷:“哦,那你也不能就这样出来啊,好歹伪装……”
等等,什么?
谁?
夏裴回从腰间抽出那根海棠枝当盲杖使,沿街摸着摊位。
青茷问:“什么姑娘?”
夏裴回很淡定:“她一手灭了第十峰。”
青茷惊得眉毛飞起来。
原来青阳宗忽然传信所有弟子,是因为第十峰全灭了。
第十峰上那都是什么人,是青圭长老啊!
青圭长老渡劫前期,是目前除了闭关长老们以外,最牛的存在。
能一举灭了第十峰,那得什么境界,渡劫后期?渡劫巅峰?
那能叫姑娘吗,那是女魔头吧?
夏裴回摸到一根簪子,非常温润的质地。
商贩一顿猛夸,说这暖玉多么多么稀有,多贵多贵。
夏裴回又摇摇头,放了回去。
“抱歉,我家姑娘不喜欢这样的。”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不够贵气。”
青茷:“……”
一路上,夏裴回简洁明了地把魔域的事交代了一遍,扫了几个著名的灵器饰品店,高价拿下五根发钗。
青茷看他从一个戒指里掏出无数上品灵石,差点被亮瞎眼。
青茷听说迎棠有多强后,感觉很没有实感:“虽然她灭了第十峰,但昆仑那个天上下来的温凉真人可是真仙,若是碰上温凉真人,你们俩脑袋都要开花。”
夏裴回不理会他,卷走发钗,攥着海棠花枝转头就走:“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得去买些食材,该回去做饭了。”
青茷:???
他一时不能接受。
夏裴回亲手挑选食材,说什么蔬菜必须带露水的,肉质必须嫩,必须新鲜,活肉部分最好。他还亲自带到客栈的厨房去,要亲手下厨。
青茷不明白,也不想问,甚至怀疑夏裴回被夺舍了。
他手指抠牙,想到夏裴回刚入魔时的疯癫,脑子里一片浆糊。
“你和那个女魔头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炉鼎,”夏裴回揉面的手顿了顿,像被太阳照到的小树苗,发自内心地笑了,“刚转正。”
青茷:???
以前谁说炉鼎,夏裴回脸色就会阴沉地跟死人一样,不管对方什么境界,都要冲上去杀得一干二净。
他那时候整天死气沉沉的,每天都在杀人、自杀之间游离。
青茷吸吸鼻子,重新打量夏裴回。
他会不会误入了什么秘境。
对,眼前这些都是他的心魔,怪不得如此不真实!
青茷虚假地安慰着自己,秉着要欺人先自欺的原则,强行认定这是幻觉。
此时,迎棠正坐在窗棂上看太阳,看蓝天,看白云。
自从吸了夏允平身上的灵力,她的修为水涨船高,眼看就要突破了。
她得先找个灵气充裕的地方突破才行。
偶尔有漂亮的小肥鸟飞过——不是那种好多个头或者长了一排翅膀、眼睛多到脑袋塞不下的丑鸟,是正常的鸟。
多得是蓝尾巴彩羽毛的鹦鹉嘎嘎叫唤,还有小喜鹊在屋头筑巢。
真美。
她哼着小曲,因为身上浓郁的海棠花香,吸引了不少漂亮的小蝴蝶。
她伸出手,小蝴蝶停在她的指节上,用触须挠她。
迎棠欢快地笑起来。
“姑娘很开心。”
夏裴回站在门口有一会儿了,房梁的阴影几乎要把他埋起来,“我做了牛肉馍馍,还买了一只烧鸡,煲了一锅甜羹。”
他放下海棠枝和食盒,沉默地一盘一盘摆上桌子,摆好碗筷。
迎棠翻下窗棂:“人间真是个好地方。”
夏裴回手一顿:“是吗。”
她咬一口那块夹了真牛肉的馍馍,餍足地觑起眼睛:“好吃。”
夏裴回安静立在一边,听她细细的咀嚼声。
时光静静地。
他手指紧紧按住桌面,用力抠了一会儿。
稍倾,他打破了沉默:“姑娘接下来什么打算?”
“找一个灵气充裕的地方,我要突破了。”
夏裴回眉头一皱:“那姑娘岂不是,要飞升了?”
“不会,”她摇摇头,“人修妖修渡劫期后飞升成仙,再修真仙境金仙境,方能成神。但魔渡劫期后紧接着是真魔期和天魔期,最后成神。”
她最多只能修到真魔期,天魔期的突破需要强大的魔元,她没有。
“你放心,我就算飞升,也会带着你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夏裴回的心莫名沉下来一些。
他拿出一个小包裹在桌上摊开,展出五根华丽的珠钗:“姑娘看看,若不喜欢我便再买。”
迎棠一根一根挑剔地端详。
夏裴回夹起一块鸡肉放嘴里,干巴巴地嚼。
耳尖微微提起。
一阵香风拂过,是迎棠把五根钗子都拿走了:“我都要。”
夏裴回淡淡“唔”一声,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
“姑娘要买个丫鬟么?”
“不用。”
她漫不经心地把一根钗子贴到夏裴回手背上:
“任丫鬟手能巧出花来,哪及允平好~”
“姑娘莫要调笑。”
夏裴回耳尖红了起来,心情大好。他握紧钗子,手扶上她顺滑的青丝,一丝不苟地帮她戴钗:“姑娘一会就动身么?我已差一个故人去寻马车了。”
“好啊,先出城,寻个灵力充沛的山头。”
用完午膳,迎棠正准备大喇喇出门去,被夏裴回拦下,递来一方面纱。
“姑娘大美,若引起骚动,我怕那些庶民惹姑娘不快。”
青阳宗什么美貌女修没有,但早前迎棠出山洞,一群修士争相唤其“仙子”,夏裴回便猜到迎棠定是美貌至极,不若书上写的那般罗刹模样。
迎棠笑眯眯接过面纱:“允平想得真周到。”
站在客栈门口的青茷:……
他第一眼看迎棠,就断定她一定是狐狸精堕魔。
第二眼看迎棠,又断定一定是这个秘境的心魔在考验他,偷窥了他的理想型,还放美数十倍摆在他面前勾引他。
第三眼看迎棠,脑子里全是佛修的经书和青阳宗的静心咒。
呵,区区心魔,创造的幻境还蛮真的,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把戏。
迎棠:“他就是你的故人?”
夏裴回:“是,他是青阳宗弟子,名青茷。雨过天青,其旗茷茷。”
她轻飘飘睨了青茷一眼。
只这一眼,威压像是从天上砸下来似的。
青茷头皮发麻,脸色瞬间比纸还白,忙背过身去眼神往上飘,心中大恸:这些都是假的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唉这心魔造的太阳还挺刺眼的哈jpg。
迎棠觉得这修士怪奇怪的,内心戏好像很丰富,感觉一惊一乍的。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戴好面纱的迎棠走出迎客来,饶是那身段、水泽熠熠的瑞凤眼,随风飘扬的青丝珠玉、环佩叮当,就够往来凡人、修士们惊叹的了。
夏裴回不知打哪买来一把伞,只几步路也怕她晒着给她撑着,真正做到了事无巨细、体贴入微。
他扶她上马车,迎棠高兴,顺手轻巧勾住他的后领,也拉了他一把。
青茷脸色又青又白:这个女魔头怎么跟拎猫似的拎太子殿下。
他小心翼翼看夏裴回的脸色,谁知夏裴回根本没生气,只怔愣了一会,整整后领就进车去。
青茷觉得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
马车内宽敞透光,内置雪中春信香薰过的帘子,半透的,即便拉上车内也不过于阴冷。
车垫是阳城能找到的最软的绒垫,布下软乎的符咒,锦绣华美,别具雅致。侧面还放了一座上小桌,小桌上有温好的食盒,食盒里面有些新鲜点心,还有一壶热茶。
食盒旁边,甚至还有解闷的小书。
都是夏裴回吩咐准备的。
迎棠满意地端起那壶茶,为自己倒了一杯。
颜色粉粉的,原来是花茶。
不得不说,身边有个允平,生活品质都不用自己操心了,很是舒坦,深得她意。
青茷时不时束起耳朵,用一种“女魔头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奸计”的眼神瞟车内。
迎棠:……这个修士到底有什么毛病。
她戏弄他:“青茷,你若再看,我便挖了你的眼睛。”
青茷吓得脊梁骨倏地打直了,像一根腕尺。
夏裴回打开座下暗格:“姑娘若是累了可以先歇着,我备了软毯和枕头。”
“知道了。”迎棠满意得合不拢嘴。
忽视驾车的二货,小日子还是惬意起来。
出了阳城是一片山地,山道狭隘,寻常马车寸步难行,需翻越山头,穿过山城,才能抵达青阳山脉。
马车禹禹前行,迎棠看小书看到一半没兴趣了,又听夏裴回说了一会儿人间现状。
“天下本为五洲,后来绝地天通,再无魔族纷扰,又因沧州血脉自古正统,且有仙帝亲赐仙品玉玺传承,便一统天下。”
夏裴回淡淡说着,手不自觉在身侧握紧:“仙品玉玺关乎一国兴盛,哪怕有好事者篡位,也得先盗得玉玺。玉玺通常由上一任帝王亲授,不得玉玺者,也得不到天下人心。一些反贼或囚禁正统,或挟天子以令诸侯,多为此尔尔……我说多了,这些都是人间俗事,倒是与姑娘无干。”
倏地,一只脚搭到他腿上,轻轻蹬了一下他的腰。
“姑娘?”他微微偏过头,“可是我说了什么,惹姑娘不快?”
车外的青茷闻声,浑身汗毛又竖了起来。
那头没有声音,呼吸均匀。
原来是迎棠躺着睡着了,正在神识里养精蓄锐,为雷劫做准备呢。
夏裴回隔着裙子把她细秀的脚放好,打开座下暗格,拿出软毯。
他摸着长座过去,给她盖上。
她的呼吸软软的,香香的,打到他的脸上。
夏裴回一扫方才的阴霾,帮她把毯子掖掖好,不经意碰到她细腻的脖颈。
风轻轻地,云过无痕。
他十分刻意地抬手整了整自己并不乱的衣襟。
指尖弥散开海棠花香,随着他的动作,轻飘入他的鼻腔。
海棠花红,也爬上了他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