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和风拂过,春山新碧,润泽的眉眼好似能融化冰雪。
迎棠被美色刺瞎了眼。
她抽回梳子,浑身打了个寒颤:“不要你梳了。”
夏允平登时僵住,手缓缓垂下,放在一边:“好。”
气氛更怪了。
迎棠觉得哪哪都不自在,忙又把梳子塞他手里:“你梳你梳!”
他怔住,微不可见地牵起唇角:“好。”
他拢起柔顺如云的青丝,入手顺滑难抓,触感微凉,微微一动便扬起粘人的海棠花香。
一梳下去,能顺畅到头。
夏允平的指腹温润,他顺发而上,略显生疏地为迎棠按摩。
迎棠憋着一股莫名的火气,透过水镜端详他。
昨日不曾如此细致的打量,如今再看,他的动作过分轻柔,一张俊脸无论是柔和的线条还是温润眉眼,天生生得温柔无害,看上去极好欺负。
再加上他低眉顺目,就像拂过海棠花的第一缕春风,带来灼人的暖意。
特码的,他该不会是在对她温水煮青蛙吧?
六百多年,什么披着人皮的花样美男她没见过,就凭你这小意温柔,也想撬开她坚如磐石的心房?
迎棠冷笑一声,叭叭叭指导起来。
这束头发编起来,那束头发盘起来,还不能盘得毛躁,要是弄掉一根头发,她饶不了他。
夏允平十分耐心,一一照做,仿佛更灾难的事都经历过,挑点小刺算得了什么。
他的手艺虽不是多惊艳,但都在迎棠可容忍的范围内。
迎棠用灵力把牛鬼面勾过来。
她狐疑地挑起一坨面放进嘴里。
嚼吧嚼吧。
一般好吃,但确是凡间的味道。
她穿越以来,就没吃过一顿不克的饭菜。
“还不错。”
“姑娘若喜欢,以后我多试试。”
“我还想吃鱼。”
“嗯,好。”
“把你会的都做出来,我要餐餐不重样。”
“好。”
可真够有耐心的。
没关系,这才第一天,我看你能耐心到几时。
他问:“姑娘戴钗么?”
迎棠打开妆匣,展出一大堆灵器炼成的珠钗。
一根赛一根的华美繁复,每一件尾部都有小小的“水月”灵印,皆出自一位天上大能的手笔,绝地天通前可谓有价无市,她无敌后才搜罗齐。
她一一挑过去,递给他。
钗环精细无比,灵力颇胜,只摸着就叫人心生欢喜。
他摩挲一阵,手轻轻在她的发髻上按压,寻找入点。
松了紧了疼了,她各挑一遍刺。
夏允平只一遍遍温温道:“好,那这儿呢?”
好不容易,夏允平才找了个绝佳位置帮她戴好。
迎棠挑挑拣拣,又递出去一对夕岚麒麟珠耳坠:“喏。”
夏允平接过,怔了片刻。
当即在她身侧恭敬地半跪。
刚想说几句损话的迎棠:“……”
这叫她怎么讽。
他的额头如玉般白润,下描一对如聚山峦的长眉。
温润的指腹像暖玉,轻轻捏住她的耳垂,小心翼翼寻找耳洞。
戴完一边,她难得配合地转头,正视他的乌发。
他后脑勺是不是有个旋……
似乎感受到她飘飘忽忽的视线,夏允平头垂得更低:“姑娘,好了。”
迎棠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一头琳琅,妥帖地无懈可击。
甚至没有一根头发丝散下来。
她昂起下巴:“还行吧。”
勉强给他的备鼎考察期加一分。
“允平,”她拿出那颗补天石,“你的补天石。”
夏允平接过,放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姑娘不要了吗?”
“不用了,它已经没有灵力了。你哪里得来的?”
他沉默须臾,淡淡道:“别人给我的。”
夏允平替迎棠把补天石收起来,触碰到什么,思索一会儿,从腰间摘下一枚玉鱼。
他爱惜地轻抚它,递到迎棠面前:“姑娘不用我,我也无以为报,只能先把这玉鱼给你。”
迎棠很嫌弃地接过来扫了一眼,凡玉罢了:“就这,充当医药费?”
夏允平轻抿唇:“嗯。”
“也没不让你做炉鼎,不过有个考察期罢了,”她伸了个懒腰,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说不定哪天你就转正了。”
小日子一晃眼就过去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了,迎棠还在想偷情界的事。
她期间还搞了个选美比赛,挑遍整个魔域,越选越丑,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她都看不上,她不想和丑凳西结共生魂刻。
养成阿卿太累,小狐狸们也还太小,而且狐狸都是臭凳西。
她好难啊。
阿卿在院子里孤独地铲屎。
重重打了个喷嚏。
迎棠给狐狸崽子们专门划了一个小花园,让它们只准在这里排泄,不许在海棠树下方便。
狐不如花。
他哼着小曲儿,一铲子一铲子在沙子里找屎。
小狐狸们见状,一个个跑过来捣乱,他刚铲完一铲子,它们就跑来蹲着尿一把,还朝着他桀桀笑。
“小狐崽子!你们再尿一个试试!”
然后它们就一起尿了,骚气冲天。
叮铃叮铃。
是院子门口琉璃铃铛的声音。
阿卿跑过去,打开一个小窗往外瞪:“谁啊!”
王刍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盒朱色的上等灵材:“早前尊者未来参加我与丹缘殿下的婚宴,特来送喜礼。还有岳父大人,托我给尊者送个赔礼。”
阿卿翻了个白眼,当即传音给迎棠。
迎棠正烦恼共生魂刻的事,选美大赛也没结果,你这时候上门不是埋汰吗?
她气势汹汹走出来,一脚踹开门,看着王刍那张国字脸,冷笑一声:“是丹缘让你来的吧?”
王刍一看到迎棠,脸红得像柿子。他乖巧点头:“是。”
丹缘的原话是:“去嘲笑嘲笑找不到共生对象的魔尊。”
阿卿察觉到迎棠心情不好,乖乖撤到一边,小眼神往上飘,欣赏迎棠今天的装束。
近来尊者每天造型都不一样。
从前,尊者平日也精致,但最近尤其精致,看那满头珠花插得,闪瞎他的眼。
尊者走动的时候,那后压琉璃珠脆生生地响,听得他心肝儿颤。
好看!
迎棠笑着打翻那盒礼:“滚。”
王刍傻乎乎的,还扒着门不走:“尊者,我前些时日精进了,您能大发慈悲,指点指点我么。”
王刍本来也算是天之骄子,打娘胎里就吸收了母亲的灵力,一出生就比寻常魔修修为高出一个境界,后来更是孜孜矻矻,成为继魔王之后的二把手,下一任魔王的有力竞争者。
魔王很看好他,他也觉得自己前途一片璀璨,想一展振兴魔族的宏图伟业。
后来,他见到活在传说中的那位大人。
百年前的某一天,迎棠一脚踹翻魔王的城堡门,说要跟魔王干架。
她美得那样猖狂,绝艳流光,让他的心都痉挛起来。
花月正春风,王刍觉得魔域有春天了。
他忽视被她踹得稀碎的玄铁门,一门心思心疼她的美足和美腿。
等他回过神来,魔王已经被打得七窍升烟、神魂游离。
而那抹绝色也消失在视线中。
那天开始,王刍就傻了。
他一直追随迎棠的脚步,他知道自己配不上,不敢有多少非分之想。
他只是一有能来找迎棠的机会,就要来碰碰运气。
哪怕得到迎棠一句指点呢,也胜过闷头修十年。
他扒着门不放,长眼一扫,却见一个男子从屋子里摸索着走出来。
朗朗如轻风,皎皎如明月。
有一点魔气,但一点妖魔的气质都没有。
迎棠是魔域的尊者,又是世间大美,大家崇敬她,也不敢否认对她有想法。
但大多是有贼心没贼胆,毕竟海棠林的铃铛海了去了。
这么多年,迎棠身边从没出现过并肩的男人——阿卿不算。
久而久之,大家都心领神会,不去碰钉子,就远远看着,也不敢想太多。
且迎棠心高气傲,看谁都觉得是烂泥。
丹缘正是拿捏了这点,才与魔王合谋,要把补天石藏进幽情界。
但这个横空出世的臭小子是怎么回事?!
他竟然私自打破了大家几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
还进了迎棠的屋子!!
他到底蛰伏在尊者身边多久了?!
王刍觉得岂有此理,完全忘了自己已经是有妇之夫。
他深吸气,出口是自己都想象不到的酸:“他是谁啊!”
阿卿疑惑:“关你什么事?尊者让你滚,你没听见吗?”
王刍紧捏拳头,瞪向那个少年。
谁知对方看不见似的,也没理他,太嚣张了!
迎棠回身,突然回道:“他?我的备用炉鼎。”
备用,炉鼎?
那岂不是,会被采灵的那种?
王刍越想越急火攻心,要不是他已经是魔,估计能连堕好几次。
魔族尚武,一言不合就干架是常事。
一股邪风从脚下扬起,王刍紧咬牙关,当即一锤子抡过去。
与此同时,一条丝幔紧接着追过来缠住他的脖子,往门口的巨石上一掼。
王刍一脑袋撞上去,整个身子陷进石头一大半,彻底懵逼。
随着雪白素手猛力一抽,他硬生生被扯出来,滚落,吐出一大口血。
他顶着天旋地转的脑袋,惊诧又无辜得望着迎棠:“尊者……”
迎棠嫌脏,把丝幔丢到他脸上:“再献丑,本尊就扬了你。”
王刍没想到迎棠竟然亲自出手,护一个毫无修为的男人。
他忿忿不平地瞪一眼夏允平,谁知他还是不看他。
他竟如此目中无人!
王刍连滚带爬站起来,又吐出一口血。
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太壮……尊者其实喜欢又白又瘦的病秧子?
夏允平皱起眉头,忽然道:“风太大,姑娘快进屋来,莫让风吹乱了姑娘的发。”
众人:……
迎棠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特别有道理。
重点就是她的头发,一根也不能乱。
她一脚把王刍踹飞出去:“以后不准踏入海棠林一步。阿卿,关门放狐!”
阿卿一道灵力关上大门,再转头,看见迎棠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镜子,整理自己的发髻:“允平,我这儿好像松了点。”
夏允平朝她招手:“姑娘过来,我帮姑娘理一理。”
阿卿突然感受到强烈的危机。
这个瞎子,好像有点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