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谢心姚正与谢夫人聊着,一派其乐融融。见谢湛走进,二人停了话,一起望过来。
“母亲叫我可是有事?”甫一落坐,谢湛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未等谢夫人回答,谢心姚便开口道:“六郎,是长姐想同你叙叙话。今日我出门前,七妹特意遣了贴身侍婢来告知我,她这几日得了风寒,身子不爽利,谢家春宴是来不了了。上回答应你作的画,下回亲自与你送来。”
她话中的“七妹”乃是王芷怡。
王、谢两家世代交好,同辈皆自小相识。王芷怡温婉贤淑,又颇有才气,很得谢心姚喜欢。自从嫁给王三郎后,谢心姚与夫家这位七妹更是交好,俨然情同亲姐妹。
谢心姚话甫一落,谢湛便眉头一皱,凉声道:“那画怎是我要的了?分明是母亲要。她要给,直接给母亲便是。”
听得谢湛顶撞,谢夫人嘴角僵在原处,年过半百仍犹存几分风韵的脸上泛起怒红。
她气道:“你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扶家那位只是权宜之计,圣上赐婚谢家不好推诿罢了,待她嫁过来,届时你们和离后,王七女郎早晚会进门做你夫人,你可别将心思放在不该放的人身上!”
谢湛闭眼,长呼一口气,无奈道:“与扶家女无关。”
谢夫人冷笑问:“无关?那你倒是说说,方才若非我命石清叫你过来,你会因她,如何对待那王三女郎?”
谢湛将折扇开开合合,目光停在扇面上,看也不看谢夫人,“母亲何必牵强附会?儿任职大理寺,岂有对作奸犯科之人视若无睹的?”
“作、作奸犯科?”谢夫人气到舌头打结,细眉紧蹙,一手撑住额头,掌心连连拍了好几下额心。
谢心姚见状,迅速起身,快步走至她母亲身侧,轻抚其后背帮忙顺气,调和道:“六郎言重了。王三女郎年幼,素来性子活跃,玩闹罢了。”
谢湛不语,将手中折扇放在座位旁的高几上,顺带捡了一个果脯塞入口中,因味道不喜,又迅速吐出,拿了手巾,将每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指都仔细擦了个遍。
谢心姚清楚谢湛的脾气,见他这般沉默,知这一向见不惯世家豪横作风的弟弟心中有气,便走到他身边,推了推他的肩膀。
她笑着道:“哎呀,六郎,那扶家女郎不是毫发无损么?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她毕竟是长姐带来的,又是七女郎的堂妹,姑且小事化了了罢。”
谢湛冷嗤一声,“闭不闭眼,你们不是都放她走了么。若是那扶家女不会泅水,她和我的颜面,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还能存几分?”
谢夫人向来性格强势,一听谢湛有顾着扶家女的想法,她一拍桌几,起身怒道:“方才还说不关她的事!怎就口口声声袒护着?你说说,她那般小户门庭出身的,将来如何管这庞大家业?”
袒护?犯得着么?
谢湛本要辩驳,他并非袒护扶萱,而是她顶着他未婚妻的身份,王艾欺她,便是等同在打他谢湛的脸。
可掀眸便见他母亲气到目眦欲裂,终是忍了忍,未再开口。
谢夫人只当谢湛被说服了,打算退而求其次。
起初她还当这六子当真没瞧上对方,可后来将将听得那扶萱落了水,就见他脚步匆忙地消失在转角,她才恍然大悟——她这儿子素来是个不近人情的,不当旁人是一回事,更不屑于管他人的事,若非心有波动,断不会露出那般急切的神色。
她不得不承认,那扶家女确实姿色不俗、身形婀娜,有资格勾地男子为之心动。
想及此,谢夫人缓了缓声,几分认命道:“你若是真喜欢她,往后也可留在身边做个妾室。”
谢夫人是刚强烈女,与谢渊成婚多载,从不允其纳妾,膝下已成婚的五个男郎均是一妻无妾,今日能开口主动让谢湛纳妾,无疑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然,谢湛对她的这番好意不以为然,他满脸不屑:“用不着,我素来不喜欢吵闹,娶一个便够。”
再说,那娇气又睚眦必报的扶家女,是甘居于妾室的性子?
谢夫人仔细一想,也是,自己的儿子素来气度高华,定然不会耽于美色,这才长呼一口气,眼中露出几分满意,提点道:“明日下值,你便去王家一趟,将七女郎作好的画取回来。”
谢湛本是勉强收住的不悦,到底是被他母亲彻底激了起,他冷声道:“王家女是否蓄意伤人,是得提到大理寺问问。”
谢夫人被他噎地哑口无言,本是让他借机看望那生病的王芷怡,可他这般绝情的话都说得出口,还如何让他去王家?真要碰见王艾,心一狠,将人抓到大理寺,回头谢家还如何与王家相交?
她气急,再次扶住额头,再也不愿与他多说半个字,抬手便将谢湛朝门口方向挥,“你走,你走!赶紧走!”
谢湛顺势抓起自个的折扇,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出了谢夫人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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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湛走后,谢心姚走回谢夫人身边,宽慰道:“六郎一向拎得清轻重,哪能真去抓人,母亲且放宽心。”
谢夫人深叹一口气,自己的这个儿子,脾气与才情一般高,无人能及,当真是半分不会让着谁。都道他清高自持,只作母亲的知晓,他骨子里从不规规矩矩,而是满满当当的被他收敛起来的逆反不羁。
她冲长女说起贴心话:“往后六郎是要主这谢家的,七女郎不仅出身好,一心为六郎好,我最喜欢的,是她那个知冷知热的性子。你看你大哥家,若非余氏会哄人、会服软,日子如何和顺?你也是,若非你夫君那般迁就你,你在王家会这般好过么?”
谢家长子谢齐生性风流,成婚前时常流连在风月场所,儿媳余氏进门时,连她这个母亲都捏着一把汗,唯恐长子婚后仍不改往日旧习,夫妻之间因此生出罅隙。
可谁知那余氏自打进门便十分乖顺,面对谢齐出门放纵,不仅不哭不闹,还甚为温柔贴心,谢夫人责备谢齐时,她还站出来维护他,说夫君不爱留家,定是自己哪里做地不够好。渐渐地,这长子也觉察出会妻子的好来,再不去沾惹外头的花花草草,夫妻间举案齐眉,日子是过地又平又顺。
自打那时起,谢夫人在择婿选媳上,就额外相信相辅相成的道理。脾气硬的,便得配一个柔和些的;而脾气太软的,就选一位强硬些的当家作主。
谢夫人自个性子刚强,素来便是谢渊让着她,她的这位长女亦是。谢心姚才气过人,心高气傲,王三郎虽才情平庸,却是最迁就她,否则谢心姚婚后三天两头往娘家回的性子,早过成了一对怨偶。
听得母亲夸自家夫君,谢心姚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她羞涩道:“不是说六郎么,怎又扯到我身上了。”
谢夫人再叹一声,“扶家那位不仅骄纵,听说常去风月之所,这般行事,真要过了门,怕是要家无宁日。”
谢心姚赞同道:“今日她与王家女郎针锋相对,一看就不是能容人的。”
谢夫人道:“那十日后的雅集,你将七女郎带过来,让六郎与她多处处。现下谢家虽还不能许诺她任何,但你也可侧面提点提点,只要她的心还在六郎这处,便不怕别的。”
谢心姚点头应是,又思索着问:“扶家那位可要一并请来?”
谢夫人点头,“自然要的,最好能使她知难而退。”都知那扶萱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女郎,更要趁这雅集之事,让她知晓,她与贵族女郎之间不可湮灭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