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语又被催着喝酒。
细白的手腕和菱形花纹玻璃酒杯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
几杯酒水下肚,他其实感觉还好。
本以为很快就会醉,实际上只是肚子有点鼓。
深蓝的主打招牌酒有好几款。
他手中的鸡尾酒入口带着冰块低温的沁凉。
甘冽的白兰地作为基酒,果香和木香萦绕在舌尖,淡淡的夏日甜橙味清甜,混合鲜奶油后口感多了丝绵密和醇厚。
这款酒很受女顾客的喜欢,并不刺激,在这种被强迫喝酒的怪异氛围下,裴语竟生出品尝美酒的惬意。
只不过小肚子更涨了。
“请问我可以出去了吗?”裴语低垂眼睫,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眸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做事情有分寸,以前喝酒少,就算要喝,也是小酌,从来没有真正地试探过自己的酒量。
昏沉的漂浮感渐渐涌上大脑,潜意识里有声音在提醒他,不能再喝了,再喝会醉。
林舒星没能如愿地窥见他眼眸中的不甘心和屈辱。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气了。
一想到自己要和秦深联姻离开林家,以后林家只有裴语一人,时间再长点,不就是裴语说了算。
“做梦呢?还剩这么多酒,不喝完就别想走。”林舒星拿起冰桶里的酒,开了瓶盖哗啦啦往杯里倒。
“”
秦奋看着那瓶快七位数的威士忌,顿时有点头疼。
他还想等吃蛋糕时自己开瓶炫耀。
秦奋低声嘀咕:“这酒就算了吧,一杯上万啊。”
他想着帮林舒星补刀,嘲讽一句裴语压根不配喝这种酒,林舒星却先一步说话。
“不就几十万一瓶吗?一会我再重新点不就好了。”林舒星不耐烦地啧声。
这话一出,在场人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以前林舒星是林家小少爷,又是omega,身价高。
可现在他一个假少爷竟直接驳秦奋的面子。
秦奋面色阴沉,眸底也隐隐蕴着烦躁和怒火。
瞥见林舒星明媚的五官,他图色,只好将火气压下去。
裴语定定地看着眼前又被推过来的酒这件事就像是没有尽头,压根停歇不了。
他是不是必须喝到呕吐,林舒星才肯了结。
不然,干脆直接不伺候了。
裴语迷迷糊糊地想。
可又想到酒吧好像是坐在林舒星旁边那个男生的叔叔开的。
经理和其他同事对他都很友善,常常关心他,要是直接摔门走了,会不会责怪到经理身上。
耳边是逼迫且模糊的声音。
“继续喝,这酒名贵,就当赏你的。”林舒星讥笑道。
其他人也跟着笑,裴语站在那儿,被当做肆意取笑的对象。
先前喝下的酒渐渐起了作用,大脑混沌微醺,裴语心间也浮现出一点儿委屈。
他并不打算外露自己的情绪,只是下压嘴角来表达这点酸楚。
他举起酒杯,杯壁在灯光下反射着璀璨的光。
“干什么呢?”
“我怎么不知道深蓝还有这种潜规则,客人就能随随便便欺负服务员了?!”
秦毅阳夺过酒杯,拉住裴语的手臂往外走。
“你们可真行,要闹事就滚出去闹,以后再这样,就别来深蓝了,好好的地方被你们搞得乌烟瘴气。”
在场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正要开口质问。
深蓝的经理连忙上前解释:“各位抱歉啊,那位小先生是我们老板的弟弟,和小裴是朋友,不忍心让他喝这么多酒。”
正要发难的富二代和林舒星微微蹙眉。
他们纷纷看向秦奋。
“他确实是我小叔叔的表弟”
秦奋说,“既然人都被他拉走了,就这样吧。”
和他这个旁支不同,秦毅阳和秦深走得近,他担心惹出事,好声好气地劝林舒星算了。
深蓝会员的审核并不严格,只要在江城叫得上名字的人满消费额就能申请。
酒吧环境好,酒水好,氛围干净。
许多晚上要谈事情的商人都会选择在这边。
最主要的是,这家酒吧在秦氏集团名下,那些人也想碰碰机会,在这边露面消费,以后寻求和秦氏合作的机会。
要是被深蓝除名,传出去名声就不大好听了。
这些富二代也是拿家里的会员卡进来,不想给父母惹事,也就没再纠缠上去。
“那是秦深的表弟么。”
“他们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啊?”
“喝酒喝酒,不谈这件事了,今晚不醉不归啊。”秦奋给他们倒酒。
林舒星沉着脸不说话,秦奋拍拍他的肩膀:“今天我生日,开心点。”
“知道了。”林舒星拿出礼物,“生日快乐。”
他们喝着酒,吃着蛋糕,又热闹起来。
有人突然问起:“不过我们刚才这样对那个服务员,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害,能有什么事要是他受宠也不会出来当服务员了,是吧,林舒星?”
林舒星轻哼一声:“当然。”
休息间里,秦毅阳接了杯热水递给裴语。
“喝点水休息一下吧,我和经理说了,你今晚可以早点回去。”
裴语接过水杯抿了一口,微醺后他的声音显得更软:“刚才的事谢谢你。”
他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此时的裴语情况算不上好,脸颊晕开淡淡的红,清澈剔透的眼眸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哦,没什么,其实也不用谢我。”
秦毅阳挠挠头,“是我哥叫我把你拉出来的。”
“你哥?”裴语微微睁大眼睛,他双手捧着水杯,白茫茫的雾气蒙上镜片,格外呆萌。
“对啊,就那天在医院撞倒你的人。”秦毅阳说。
裴语轻眨眼睫,花了几秒时间才想起男人的模样。
五官轮廓立体深隽,鼻梁高挺,薄唇,身上带着清冽好闻的味道。
那双眼睛也很漂亮,平静深邃,瞳孔是如墨的黑。
就连声音也是极好听的,比英语听力的男声还要好听。
只不过腿好像受了伤。
“原来是这样,那能不能帮我谢谢你哥哥。”裴语温声温气道。
秦毅阳:“没问题。”
坐着休息了一会,裴语说要去换衣服回家。
秦毅阳点点头:“你没事的话,我就回去继续玩了。”
裴语:“好。”
几分钟后。
一辆迈巴赫停在深蓝门前。
秦深偶尔会和蒋一柏过来喝酒,侧门有直通专属房间的电梯。
他拨通秦毅阳的电话:“人呢?你带出来了么。”
同学们还在鬼哭狼嚎,秦毅阳用手捂着电话,扯大嗓子喊:“带出去了,我让经理放他下班回去休息。”
“不是说喝了不少酒。”
秦深微微蹙眉:“他一个人回去?”
“是啊,不过我看他状态好像挺好的,能说话能走路。”秦毅阳又嚷嚷两声。
听见同学喊他过去玩游戏,他快速地说:“哥,不聊了,同学在催我。”
电话挂断后,秦深抿唇无言,指腹磨了磨手机屏幕。
“秦总,现在还要进去吗?”助理扭头问。
秦深垂眼,目光落在亮着淡淡蓝光的“深蓝”招牌上。
车窗开着,夜风灌进来,男人的黑发微微抖动。
一停下来,秦深又觉得自己临时过来的举动有点唐突。
他很少出现在公众视线里,更何况许多客人和他在生意上有来往。
有时候兴头上来要喝酒,也会提前清场。
风一吹,头脑倒是冷静下来。
在办公室里窜出来的想要过来见见少年的念头沉了下去。
浪费大半个小时,有点荒谬了。
“不用,回去吧。”秦深淡淡道。
助理:“是。”
秦深透过车窗,望着不远处。
车辆小幅度地启动,漆黑的夜里,一个纤细清瘦的身影慢慢走到光亮处,认出人后,秦深瞳孔微微缩了下。
少年动作很慢,好像每走一步,都在小心确认点什么。
这是喝醉了?
秦深让司机开过去。
车辆停在眼前,裴语和后座车内的男人四目相对。
他晃了一下神,发现对方和刚才脑海里回忆的男人一模一样。
裴语眨眨眼睛,慢吞吞地走过去,俯身,凑近。
额头极近距离地靠近。
秦深偏头,嗅到淡淡的酒味,他清楚地看见少年的眼睫眨了两下。
“哥哥?”裴语张了张唇。
他的声音很轻,尾音也轻轻的,像毛茸茸的蒲公英刮了下心脏,有点痒。
和秦毅阳叫他哥的感觉完全不同。
秦深眸色深深,喉结上下滚了滚,正要说话,少年又是一声。
“你真是他的哥哥,今晚的事谢谢。”裴语,两只手垂在腿边,认真地鞠了一个躬。
秦深:“”
他轻咳一声,瞥见少年眸底的醉意,问:“喝醉了?”
裴语重新站直,想了想,很缓慢地说:“没、没醉。”
秦深不信,眯了眯眼睛。
“真的没醉吗,你要不要再好好想一下。”秦深将手搭在车窗边。
男人手腕上的表盘反射着光,很闪,也很吸引喝糊涂的小朋友。
裴语定定看着男人的手腕,腕骨线条凌厉明晰,金属冷光的表带和冷白的皮肤很搭。
他听话地思考,几秒后垂头说:“好像醉了。”
“是好像吗?”
“不是好像。”裴语咬咬唇,承认:“喝醉了。”
秦深视线落在少年镜片后迷蒙的眼睛上,指节动了动。
“上车,我送你回去。”
裴语神情犹豫,手指攥着t恤的衣摆。
酒意上头带来迟钝,要不是潜意识里的谨慎,他前几秒就一口答应了。
秦深嘴角小幅度地勾起:“就当做之前撞倒你的歉意,可以吗?”
“这么晚了,你又喝醉了,一个人不安全。”
裴语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于是上了车。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靠在舒服的椅背上,裴语懒懒地眯起眼睛。
有点困了。
车辆向大道行驶,路过一个拐角时,裴语身子一倾斜,小半个身体趴在秦深的腿上。
那场车祸并没有伤害到秦深的感觉传导纤维,加上长时间的复健,秦深能感觉到压在他腿上的重量。
少年躺在他的腿上,眼镜歪了,露出小半张侧脸。
他的皮肤很白,在车内小夜灯的照耀下,泛着一层淡淡的柔光。
眼睫也很长,闭着眼睛睡觉时偶尔会轻颤两三下,像蝶翼。
司机低声说了句抱歉。
“没事。”秦深抬眸说,几秒后他扶起少年。
还有不到百米路就要行驶到大道上,秦深问他:“送你回林家?”
裴语听到林家,下意识皱起清秀的眉。
酒意放大他的情绪。
他连连摇头:“不、我不想回林家。”
“那你有别的住址吗?”秦深问。
裴语说出江鹤那套房子的地址,司机听见,说:“秦总,到那边要一个半小时。”
秦深考虑一番:“我送你到附近的酒店,你看可以吗?”
得到肯定后,司机把地址设置成最近的三星级酒店。
说了几句话,裴语的困意也慢慢地散了点。
他睁着迷茫的眼睛,光亮落在他的眼睛里,像琥珀。
秦深见状,心里起了点聊天的心思。
于是问:“喝了很多吗?”
裴语:“很多。”
秦深又问:“听说是你弟弟逼你喝的?林家对你不好吗?”
裴语委屈:“嗯,不好。他们都不喜欢我。”
秦深:“那你以后要一直留在林家吗?”
裴语先是点头承认,又很快地摇摇头。
“不想,可妈妈病了。”
秦深对林家的事略有耳闻,只是了解不多,如今亲耳听到,只觉得这小孩身世确实有点可怜。
后面的路途上,秦深没再说话,反而是裴语借着酒意,像告状似的倾述。
他摇晃秦深的手臂,一字一句地说刚才在深蓝里,林舒星和那些富二代是怎么让他喝酒的。
“有的很苦有的很辣,肚子很胀不过alexander很好喝,甜的。”
裴语每嘟囔一声,秦深的眉头便皱得更深。
“深蓝的员工可以拒绝客人无礼的要求。”
裴语重重地点了下头,又吞吞吐吐地说:“可深蓝老板是林舒星朋友的叔叔。”
秦深拧了下眉,他从秦毅阳那儿听到秦奋和林舒星在一起玩。
他还以为灌酒只是林家的私事。没想到秦奋用他的身份压人。
秦深眸底划过一丝厌烦:“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会好好处理。”
裴语歪着头:“?”
几分钟后,他们到达酒店。
秦深在这里住过,查询身份后,他拿到一张通往最高层的顶级套房的房卡。
轮椅压过走廊地毯,发出细微的声音。
司机没跟上来,助理跟在他的身后,少年挨着他走。
房门缓缓打开,屋里亮起灯光,几人走进主卧。
裴语看见大床,直接一躺,他舒服地眯起眼睛蹭被子,像小猫一样慵懒。
“好软。”
秦深笑笑,把房卡放在一边小桌子上,扯了张纸条,写下电话。
“今晚好好休息。”
趴在床上的裴语缓慢地坐起来,看着秦深。
秦深想起什么,道:“以后你还是别随便跟着人走,要是真被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裴语垂眸想了下,很认真地回:“我卖不了多少钱的,我不值钱。”
秦深微微怔住。
看着面前低垂着头的少年,他抬起手。
“怎么会。”
温热的掌心触碰到少年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裴语呆住,眨巴眨巴眼睛。
“走了,你早点休息吧。”秦深收回手。
裴语乖巧地点点头:“谢谢。”
胃里忽地涌起一阵恶心,来得突然,裴语没来及地控制,下意识撑着男人的膝盖。
“呜啊”
空气里立刻弥散开不好闻的味道。
等他再次抬起头,对上男人乌云密布的脸。
裴语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他小声小气地说:“对、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