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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紫禁城,养心殿。

    乾隆一边看奏折一边扫了眼站那儿动也不动的傅恒,心道这小子脸上有伤却硬气地死活不说缘由,可见是私下里不好外道的事。原是担心有侍卫为难,让李玉查了一圈,发现侍卫处没人受伤,他不得不又想到了别处。

    近些时日,宫内宫外有不少流言蜚语。虽说选秀已经落幕,但许多人的眼睛都还盯在上头。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比如舒贵人,纳兰氏在圣祖爷时先是明珠一党,后又依附八爷党,其家族门第显赫却早早被先帝唾弃。如今纳兰思敏中选入宫,就有人揣度是他对纳兰氏的宽待。

    又比如傅恒,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在传,说他看走了眼,给富察家指错了婚。原都是不着边际的风言风语,乾隆也没听出什么实据,直到纯妃跟他提起瓜尔佳毓纯性子暴虐在盛京横行无忌的种种传言。

    他叫人细查,发现这些话是高贵妃和鄂嫔宫里传出来的。

    巧的是,不日顺天府尹上了个折子弹劾查朗,原因是其家教不严,纵容瓜尔佳氏女当街纵马扰乱治安、滋扰平民且执鞭行凶险些伤了傅恒。

    可乾隆瞧着,傅恒的伤像是让人打的,却不是鞭伤。“脸上的伤打哪来的?”

    傅恒掩饰地垂下头,“回皇上,是奴才与人私下意气之争,不值得挂心。”

    他向来稳重,何时与人有过意气之争?这倒新鲜了。乾隆从奏折前抬起头,看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反而更好奇。殊不知,正根儿就出在自己的一道旨意上。

    殿选后赐婚,富察与瓜尔佳联姻,却生生打乱了别人的一番心意。

    阿里衮早前一直在留意着殿选的动向,得知毓纯被留牌子最先想到的是无论如何要帮她。他左思右想找到了傅恒,傅恒误以为他情根深种便答应帮忙求皇后成全。

    也是在那一刻,阿里衮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想帮瓜尔佳毓纯其实是因为喜欢。她说要嫁就嫁自己喜欢的,那他要娶也要娶自己喜欢的。

    当晚,他又去求了讷亲。毕竟他二哥深得皇上信任,钮祜禄家又是太后族亲深得倚重,求一门婚事应该不难。

    但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万没料到,第二天皇上就下旨把毓纯赐给了傅恒。

    阿里衮无比失望懊悔,觉得若能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早做打算,或许就不是这个结果了。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知道不该去怪谁,可见到了傅恒又忍不住愤怒:自己哪点不如他,凭什么好事要落在他头上!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既然傅恒主动登门,阿里衮也没客气抡起铁拳狠狠揍了他一顿。

    而傅恒心甘情愿领受。

    他从前不曾对婚姻有过期许,是因为早知道婚事不由己,将来的妻子注定是位名门淑女。他见过太多千篇一律的端庄女子,其实娶谁并无分别。但等知道瓜尔佳毓纯就是盛京的那位姑娘,又觉得是她也挺好。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对不住阿里滚,所以更不会对皇上说出什么。

    “听说瓜尔佳毓纯当街纵马还打了你,可有此事?”总不会真是她打的吧?看他还是不说,乾隆继续追问。

    傅恒眼中划过诧异,不知皇上为何知晓,却赶紧回道:“一场误会,毓纯只是惊了马。奴才当时正好经过勒住了缰绳,不过手臂有些勒痕罢了。”

    乾隆有心打趣:“当真?你要为她作保吗。”

    “是,奴才为她作保。”他回得干脆。

    乾隆曾听皇后说傅恒不通男女之情,如今看他这般维护瓜尔佳毓纯,可见是开窍了。于是,不无得意地求证:“对了,朕忘了问你,对赐婚可还中意?”

    姻缘天定,加上皇上金口玉言,便是天赐良缘。傅恒敛去心神,恭敬下跪:“是奴才的疏忽,在此叩谢皇上赐婚佳偶。”

    不得不说,无论何时,傅恒的一言一行都甚合上意。既然传言不实,乾隆道:“那便早日完婚吧。”

    在他看来,傅恒的婚事一直有人从中作梗,高贵妃和鄂嫔背后的鄂尔泰以权谋私,竟还串联官员上奏,无非是他外甥女殿选不佳,在那儿攀污旁人。他们越是折腾,他越是要抬举瓜尔佳毓纯。

    待傅恒出去,乾隆立刻又传口谕:着内务府筹办富察与瓜尔佳两家婚事,择吉日尽快完婚。

    ……

    大红喜服、大红盖头,满眼红彤彤的,毓纯还没来得及做好心里准备,兆德原先答应的给盛京送信、让查朗进京送嫁、把她从京城趸的货送回去等诸多承诺都还没兑现,她就被送上了花轿。

    尽管京城的亲戚也是亲戚,送嫁热闹、十里红妆羡煞旁人,也不能抹去她要只身前往陌生人家落户的忐忑。尤其,她都不算认识富察傅恒,更不了解他,这样真的能过一辈子吗?

    若是在盛京,玛法给她寻门不中意的亲事,她还能肆意闹腾,不仅敢点了自家房子,连男方家的房子都敢给它点了。可身在京城,她什么都不能做,那日纵马已是冲动,如今只能憋憋屈屈接受现实。

    高燃的红烛,一室静华。

    毓纯刚才就像个牵线木偶,走完了拜堂、早生贵子、喝合卺酒的过场,这会儿枯坐床边半晌,头上又顶着好几斤重的头饰,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她人都到了富察家,再较劲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来人!”

    丹朱夏桃秋菱还有刚被盛京送来的冬芝,四个人排排站,等着她吩咐。

    “把我头上的东西拆下来,沉死了。”

    “饿死本格格了!去给我找点吃的,你们也吃点东西。”

    几声没好气的吩咐,却让丹朱等人松了口气。

    自从宫中有旨尽早完婚,她们眼瞅着格格成天闷在房里不言不语,整个人消瘦不说,连精气神儿都没了。她们心里着急却又不知怎么劝,一天天耗下来,数着日子等着富察家花轿临门。如今见格格又像以前那样发脾气,终于可以放心了。

    大概是格格想通了,心里的那道坎儿迈过去了。

    外头宾客满座热闹喜气,屋里头的也没亏了自己。毓纯化悲痛为食欲,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希望借此麻痹自己顺便壮胆,好把新婚之夜给熬过去。

    富察与瓜尔佳的联姻,有内务府出面操持,又有和亲王府压阵,再加上皇上皇后虽未能到场却各自派了人送来贺礼,其场面之盛大规格之高堪称勋贵高门之最。

    整个晚上,傅恒推杯换盏迎来送往游刃有余,但等他送走最后一波同僚站在婚房外时,心情却是犹豫中带着忐忑,忐忑中又带着紧张。

    眼前又浮现起掀起盖头时的景象,华贵喜服、满头珠翠,眼前的人美得不可方物,但他惊艳过后总有几分失望:她始终没有认出自己,即便对视交杯,眼中也尽是茫然疏离。

    傅恒欣赏的是瓜尔佳毓纯热烈自由的性子,并不希望因为这桩婚事让她失了原本的肆意鲜活。就算她曾与别人两情相悦,但他们也并非陌生人。时间会冲淡过往也会牢记当下,既然今生有幸执手相伴,便当好好珍惜。

    或许该告诉她他们曾在盛京见过,顺便促膝长谈加深了解也未尝不可……他下定决心,推门而入——看到的却是酒足饭饱不省人事的瓜尔佳毓纯。

    “格格,格格……快醒醒。”丹朱和夏桃倪了眼姑爷的脸色,忙不迭上去推人。

    毓纯趴在床沿边,眼睛紧闭不清醒地哼道:“别吵……本格格要睡觉。”

    “好了,你们下去吧。”傅恒蹙着眉,想到席间同样喝得醉醺醺的阿里衮,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一把打横抱起地上的醉鬼放到了床上。

    “格格……”夏桃不放心,想上去看看格格却被丹朱给拉了回来。

    新婚之夜,断没有下人滞留的道理。

    丹朱带着夏桃出去,也不让等在外头的秋菱冬芝扒头。她们四个好歹经过陪嫁嬷嬷的教导,知道女子嫁人是怎么一回事,这会儿格格喝醉了,只怕要成了狼嘴里的羔羊……因为悬着心,她们也不敢走,就猫在不远处的廊下坐了整宿。

    都说红烛帐暖,春宵一刻值千金,其实都是骗人的。没有旖旎风光也没有软语倾谈,只有失眠、焦躁和呼噜声,然后归于寂静,渐渐地窗外天光亮起。

    待到了鸡打鸣,一夜无眠的傅恒睁了睁酸涩的眼,无语地看向胳膊腿儿攀在自己身上睡得香甜的某人。

    昨天洞房花烛,他自然不可能对着一个喝醉的人做什么,但若两人和衣而眠风平浪静也就罢了。偏对方睡觉不老实,不是给一拳就是揣一脚,要不然就像只打洞的地鼠鼓秋着往他怀里扎,嘴里还哼哼唧唧的。

    别人成亲好比小登科,他却被闹得无所适从,心里不上不下,连觉都睡不着。

    好不容易天亮了,傅恒顶着黑眼圈坐起来,想到要给额娘请安还要入宫谢恩,不得不叫醒旁边的毓纯。

    “你……你醒醒。”他犹豫着推了推,见她没反应只好靠过去,“快醒醒,该起了。”

    毓纯喝了酒睡得极沉,浑然忘了自己嫁了人,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起只觉得声音不太对。怎么是男声……她蓦地睁眼,富察傅恒的脸近在咫尺。

    “啊——”活见鬼了!

    以为是噩梦的毓纯猛然坐起来,脑袋正好撞到傅恒的鼻梁,头上的痛感以及某人‘唔’地一声都在表明:不是做梦。

    下一刻,被她一声惨叫吓着的四人小分队在门外急呼:“格格,格格,你没事吧!”

    毓纯快速梭了傅恒,看他鼻子没事儿,清了清嗓子,“都进来吧。”

    丹朱带着夏桃秋菱和冬芝进来,身后富察家的丫头紧跟着鱼贯而入,热水脸盆毛巾等盥洗用品一应俱全,另有备好的更换衣裳,还有询问毓纯是否要沐浴,被她拒绝了。

    两边各自洗漱。毓纯悄悄打量傅恒,发现他都是自己动手,下人们放了东西都退了出去。他好像也没有因为刚才的事不高兴,反正整个人看着挺平和的。

    眼前这么一位长得好、脾气好且只升不跌的绩优股,要是作为长期饭票兼搭伙过日子的同居人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如果能不睡一张床,生活上互不干扰,就更好了。

    她任由夏桃给她梳头,打量屋里的陈设,正琢磨着或许可以给傅恒加张榻,却发现冬芝跟丹朱咬耳朵。也不知两人在说什么,脸红得什么似的。

    “怎么了?”她问。

    冬芝推了把丹朱,丹朱只好忸怩地走上前,低声说:“老夫人那边的嬷嬷来了,说是要帕子。”

    帕子?难不成大清早派人过来就为了要条手绢?!

    丹朱看她没明白,附耳过去解释了一下。

    原来是女人初夜用的白帕子……这下毓纯也闹了个大红脸,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你们就说……就说我脸皮薄非要自己收着,决计不肯拿出来。若还是不罢休,就让那嬷嬷找我……不,让她找找他们家少爷要。”

    事实上,她昨夜醉酒翻跟头似的睡了一觉,谁知道那玩意被揉到哪儿去了。随便找理由不见得能搪塞过去,倒不如直接耍赖。那嬷嬷还真好意思找傅恒要不成。

    傅恒起先没明白她们主仆窃窃私语在嘀咕什么,后来仔细一听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他昨夜连人都没碰,传出去定然不好听,这事的确不能外道只能装糊涂到底了。

    他掩饰地咳嗽一声,提醒道:“该去给额娘请安了。”

    毓纯只好放下话头跟他一起出了房门。

    院里站着觉罗氏身边的齐嬷嬷,看见他们先唤了声‘九少爷、九少夫人’,随后不及多问就按着傅恒的吩咐引路去了正院。

    富察家人丁兴旺,傅恒排行第九,上头有八个哥哥两个姐姐。其中老二傅清、老四傅文还有长女富察皇后与他是一母同胞,其他皆为庶出。因其父李荣保早逝,待几位庶兄成家立室,觉罗氏便准他们带着各自生母分家出去。他的另一位姐姐嫁给了宗室,是副都统萨喇善的嫡妻。如今府里住着二房、四房还有没成家的老八傅谦以及傅恒夫妇。

    毓纯到了正院正堂先给觉罗氏请安奉茶,然后依次跟各房见礼。好在其他五房不住府里,傅清又驻守西北,其实堂上也没几个人。等给了二房四房的几个孩子见面礼,早上的会面也就差不多了。

    不得不说,京里的勋贵比盛京的强多了,不仅精神面貌好而且不聒噪,说话轻声细语,连打量人都不显刻意,看着就很有文化。不像他们那儿的人,三句不离八卦,说话粗声大气,还总喜欢暗自较劲攀比。

    嫁人前,和亲王福晋给她提供了不少富察家的情报,比如二房的章佳氏出身书香门第,是总督尹继善的侄女,而尹继善的继妻又是鄂尔泰的侄女。四房的佟佳氏出身孝康章皇后的佟佳氏一族,名头听着响却是远亲,娘家只是世管佐领。傅文爱好书画不喜俗事,傅谦如今有个云骑尉的虚衔,还没有议亲。

    毓纯与诸人打完照面,还没细细消化思量,就得准备跟傅恒入宫谢恩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顺天府尹:皇上,臣要弹劾盛京将军查朗治下不严,其孙女……不拉不拉

    乾隆:朕一个字都不信,你们都是跟着鄂尔泰搞串联。

    鄂尔泰:臣冤枉。

    乾隆:别解释,就不信。

    毓纯:皇上英明,皇上威武。

    某夏:纯,你倒是不白折腾,不怕皇上知道真相砍你狗头。

    毓纯:嘘,小点声。其实知道也不怕,有皇后和傅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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