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盛京的毓纯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件小首饰竟然引发了不小的风波。此时,城郊的林子里,她蹲在树根下正扯着脖子嚷嚷:
“阿克丹,你再练不好,本格格就把你发配去宁古塔当披甲人!”这小子在盛京衙门里学了个把月的功夫还是不见长进。宁古塔苦寒,从旗人到包衣没人愿意领披甲的差事,毓纯拿来吓唬他希望能管点用。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和富灵阿打架让她意识到,随着年龄增长,男女在身高体重方面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凭她的小身板去跟只死猪硬碰硬实在不智。她得把阿克丹训练出来给富灵阿点颜色瞧瞧才能把面子找回来,也省得将来再打不过吃亏。
但,想法很丰满,实际很骨感,重点培养对象不具备体育特长生的潜质,让毓纯对他的期待值大打折扣。
丹朱看格格在那儿唉声叹气,上前劝道:“格格别急,一口吃不成胖子,他再练练准能成。”
还准能成?毓纯梭了眼汗流浃背的阿克丹,表情认真倒挺是那么回事,可那一拳一脚没力度看着跟软面条似的。她刚想说是不是没吃饱饭,眼见快晌午了又把话咽了回去。
“以后让他一天吃四、吃五顿饭,每天绕着将军府跑二十圈。”先把饭量和体力涨上去再说。
多吃饭是好事,可跑圈倒像挨罚……丹朱有点闹不明白,见格格已经翻身上马,没来得及细问,赶紧叫还在练功的傻小子跟上。
回到将军府时正是饭点,各院都要去大厨房提饭。
西林觉罗氏接手管家权后,头件事就是在吃饭的问题上大刀阔斧,明令统一待遇,免除一切特权。也就是说像原先三房喜欢点菜加菜、毓纯跟着查朗吃小灶这样的事,现在不允许。
各房都是四菜一汤打底,两荤两素,多一个人加一道菜,厨房看着荤素搭配,每日要拟菜单子。不爱吃的忌口的可以提前跟厨房说,想加菜吃更好的不是不行,银子要额外从各房月银里扣。查朗的三个姨娘院里也是如此,各房的姨娘小妾自有定例,只是规格要再降一等。
查朗有言在先且郑重其事给了二房管家权,任谁都不敢第一个跳出来指摘。目前照章执行了一个月,还处在相安无事的状态。
除了立规矩,最重要的就是赏罚分明。可头一出,就罚在了毓纯头上。
长房就毓纯一个,要说四菜一汤绝不算虐待她。东北都是大盘大碗的菜,她甩开腮帮子吃连一半都吃不了。可她之前吃的是小灶,小厨房专伺候两个主子,那是又快又好不用等,送到眼前都是刚出锅的。如今把她划给大厨房,反而成了外来户。
排在她前面的哪房不是好几口人,大冬天的,等饭送到跟前连点热乎气儿都没了。
毓纯倒是想着给二房面子,凉了就近找小厨房热热或者让小厨房下碗面,再不济就到玛法那儿蹭饭。可人善被人欺,兴许是她病一场气势有所减弱,居然有人敢去告状。
这一状,正好给了西林觉罗氏机会,当即罚了小厨房众人半个月的月钱。在这之后,毓纯连小厨房的这点子便利都没有了。
偏偏这次查朗的态度很模棱两可,不驳西林觉罗氏的规矩,也默许她去蹭饭。
下人们惯会见风使舵,知道谁强谁弱,行事上就有普了,胆子也就大起来了。饭菜不热还是好的,渐渐的,开始偷工减料。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理解是能理解,但府里那么多人,非拿她当杀鸡儆猴的小鸡秧子,凭什么!既然二房不顾亲疏,毓纯也不会任人欺负,不然她刺儿头的名声就白担了。
进门沿着回廊过了前院,眼见不是回她们自己院子,缀后半步的丹朱不禁问:“格格,咱还去东院蹭饭?今儿赶得有点晚,只怕那边已经吃上了。”
毓纯扯了扯嘴角,“自然是要去的,叫人把饭提到东院。”
此时,东院的饭桌上人参野菇汽锅鸡正咕咕冒着热气儿,肉香扑鼻,另有蜜汁锅包肉、什锦小炒、鱼香酿茄子加冬瓜排骨汤是各院的标配,二房多加的两道菜是酥烤羊腿和罗汉斋。其余下饭的佐菜什么卤牛肉、酱皮冻、糟红果、银鱼干丝儿、八宝菜等七八样,整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我来的不巧,二婶这里正用饭呢。”不等丫头通报,毓纯已掀开被帘子走了进去。
她风风火火的进门,身上还夹裹着冬日干冷的寒风,西林觉罗氏和兰瑾不禁拢了拢衣领的风毛。
兰瑾更是蹙起眉头,满脸都是不满,心想她怎么又厚着脸皮来了,明明自个享着一个院子的份例还成天蹭饭蹭点心的像个破落户。
只有纪山浑然不觉毓纯总赶中午饭点过来有什么不妥,热情地招呼:“瞧着你是出去了,赶紧的,跟我们一起吃吧。”
“哥哥真是的,咱们都快吃完了再让纯姐姐起筷多不合适,她要真吃了成什么了,又不是下人或者路边的叫花子。”兰瑾一张嘴,话说得极不客气。虽然额娘告诫她不要招惹毓纯,尽量远着些,但人家存心上门找茬,她也实在忍不住了。
“你这张嘴呀。”西林觉罗氏笑骂两句,说兰瑾小孩子不会说话让毓纯别生气,随后让丫头搬来圆杌子让她坐。
毓纯顺势解了貂毛披风递给丫头,往杌上一坐,“瞧二婶说的,我怎会跟瑾妹妹计较。西北那样的地方,肯定跟咱盛京不一样不讲什么规矩,许是像我,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
像她,更成了不懂规矩的疯丫头!兰瑾听她拐着弯说自己,想回怼又被额娘按住手腕,只好不做声的生闷气。
毓纯装看不见,“我就是来请教纪山哥哥马术上的事,你们先吃,反正我是小辈,大厨房那边轮到我院里提饭也晚。你们吃完了,说不定刚提回来。”
纪山原本见毓纯开始跟他亲近很高兴,一听她说起提饭的事立马就问:“怎会那么晚,是不是下人们不尽心……”他以前听阿玛提起过毓纯小时候受苛待的事,所以自然往这方面想。
如今二房管家,要是下人们不尽心不就是自家治下不严?西林觉罗氏攥着帕子,一边心里骂儿子说话糊涂,一边看着毓纯变了脸色。
她刚想拦下纪山说话,门外回报:纯格格院里的人来了。
丹朱带着专管提饭的秋菱进来,一人手上提了只大食盒,先给主子们见了礼,然后对毓纯道:“知道格格在这儿,奴才就带了秋菱过来。平日里的饭菜本就不热,想着格格与二房亲厚,在东院用饭再好不过,不然提回去更要冷透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毓纯转头看向西林觉罗氏,“叨扰二婶了。”
一顶亲厚的大帽子扣下来,连用饭都不让肯定说不过去。
什么饭菜不热,大厨房管着那么多张嘴又是大冬天的,就算稍有疏忽也情有可原,不然怎么其他院里没有拿来说嘴的。西林觉罗氏估摸是因为小厨房的奴才挨了罚,毓纯才生事找不痛快,当即让丫头搬出里间的四方桌,她倒要看看这是要作什么妖。
丹朱和秋菱开了食盒将四菜一汤摆上,比起二房的人参汽锅鸡下头有烧烫的石头保温,毓纯的这份只用普通砂锅盛着,其他三碟子菜都是小盘外加一小盅排骨汤,佐菜只有干巴巴的皮冻和槽红果,还有一碗米饭。
都摆上了倒还丰盛,只是跟二房的饭桌比就有些寒碜。纪山尤其喜欢那道酥烤羊腿,瞅了眼毓纯的主菜,夹起的羊腿肉就下不去嘴了。
毓纯没事儿人似地起筷,只是米饭尚没入口,她哐地一声撂了碗和筷子,“从大厨房到这里才多远,这饭怎又是凉的!我的病才刚好,这是糟践谁呢!”
秋菱咕咚跪地,眼泪哗地流出来,先是磕头请罪,然后麻利儿地往西林觉罗氏那边爬:“求二夫人给我们格格做主,那些人存心糟践我们格格,见天儿把格格的饭菜晾在那儿,只等各房提了饭才给奴才还总是偷减格格的份例。
奴才找他们说理没用想来告状,可格格宽厚,说二夫人初掌家不易,只管私下让奴才们拿饭菜去小厨房灶上热,谁想到那起子小人黑了心肝往您这给格格告状……”
秋菱说到这儿就不说了,开始嚎哭不止,像是蒙了天大的冤枉。
西林觉罗氏被这架势整得有点蒙,脑仁突突地疼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