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很好哄◎
付晴身体猛地一颤。
“你脖子上的吊坠,是一种极为名贵的矿石,名为朱石矿。此矿不仅晶莹剔透颇为好看,还可作为燃料照明。十五年前,此矿由前骠骑大将军太期韫在西北所得,除少数留存在将军府外,皆上交给皇上。”
“如今将军府早已被毁去,目前除了皇宫,应无别的地方再有这朱石矿。”
顾栖迟翘着腿,有一搭没一搭晃着:“所以在下很是好奇,付夫人的朱石矿是从何处获得。”
“公子很会编故事呢”,付晴笑了:“我不过是一寻常妇人,在南城做了十来年生意。我这吊坠,是在街边摊上看着好看随意买的。公子说的什么朱石矿,我从未听说过。”
“夫人,您先别急。”顾栖迟弯着眼睛:“我这故事还没讲完呢。”
“将军运矿石回京途中救过一名女子,为让其维持生计,赠予她金银、衣物,还有一小块朱石矿。”
“女子并不想在京城生活,几经辗转后来到南城定居。此后每到春节,女子都会遣人至将军府,送来南城有名的云墨。”
“只可惜没过几年,将军府便被满门抄斩。”
顾栖迟声音冰凉,袖口下的手指攥紧,在掌心刻下纠缠斑驳的红痕。
“也不知这位女子,如今是何光景。”
“夫人,您说是吗?”
漆黑的瞳孔直直注视着面前的人,似乎想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灵魂。
付晴早就已经僵在了那里,冷汗爬满脊背,几乎浸湿了里衣。她艰难地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异常干涩。
顾栖迟说的这些,是已经被埋在泥土下的秘密。
当年的事只有将军和随行亲信知晓。将军府之事后,所有将军的亲信、将士均被处死或者流放,当年回京路上的小插曲,早已淹没在时光洪流之中。
付晴记得,那日她正兴冲冲地准备送往将军府的云墨,小厮从外面惊慌跑过来,告诉她整个将军府早已被火烧成废墟。府中上百人,无一生还。
她花了许多年的时间才从当年的噩梦中走出来,直至现在,她府中还按照每年的份例,堆着应送往将军府的云墨。
“你究竟是谁!”付晴猛地起身,手指抓住桌子上铺着的绸布,力度几乎要把其扯断。
“夫人不用紧张。”顾栖迟示意付晴重新坐下:“您先告诉我,当年将军救下的女子,是你吧。”
“......是。”付晴心如乱麻,身体紧绷,满是戒备。
“这吊坠,是不是朱石矿。”
“......是。”
“福来客栈门前的灯笼里面,也有朱石矿吧。”
“......对。”
“看来夫人在南城过得很是不错,竟还攀上了知府的高枝。”顾栖迟轻呵一声,语气嘲弄:“若是将军知道你如今干的勾当,许是后悔当年救下了你。”
“你——”付晴怒喝一声,拍桌而起。
“我说的不对吗?”顾栖迟一脸无辜:“福来客栈和知府做的勾当,难道没有夫人的手笔吗?”
她起身逼近付晴,一字一句道:“那些中奖者的信息,不都是在这里得到的?”
细白冰凉的手指虚虚抵上付晴的脖颈,付晴发现自己身体瞬间僵直,无法动弹。
“你对我做了什么?”
顾栖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神色淡淡:“我在屋中放了些无伤大雅的小香料,本也无妨。”
她晃了晃杯子,看到杯底沉着些细白的粉末:“茶里放了解药,可惜,夫人却不喝。”
“夫人,您做了这些事,不觉良心不安吗?”顾栖迟把话题扯回来,固执地想要听到付晴的回答。
“与你何干!”付晴冷笑:“我做什么事,还轮不到你来评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栖迟却是轻笑一声:“夫人不必在我面前装硬气,我还有事麻烦夫人,自然不会让你死。”
“只是我想问夫人一句,这些年,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太将军的事情。”
付晴并不避讳这个问题:“从未。”
“很好”,顾栖迟点点头:“这对我们之后的沟通有很大的便利。”
她从里怀掏出一块羊脂玉坠,拇指大小,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她将这东西在付晴眼前晃了晃,满意地看到面前人的眼睛直了:“夫人还记得这个吗?”
“你怎么会有——”
“嘘——”顾栖迟伸出食指虚虚抵住她的唇:“记得这东西就好。夫人还记得自己当年说过的话吧?”
“看见此物便如看到将军,付晴定知无不言,肝脑涂地。”
顾栖迟拿起绢帕擦了擦付晴的眼泪,而后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她抬脚在绢帕上蹭了蹭,随意地拍了拍衣袖:“那便讲吧。”
付晴并不清楚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是谁,但看到其有些熟悉的眉眼和那枚羊脂玉坠,其余的便不重要了。
她抬着僵直的脖子,完整而坚定地阐述了她所知晓的整个事件。
谢闻风是几个月前找上她的。他以户籍地契为由,半是威逼半是利诱让她替自己搜集情报。
这个书店是整个南城最为热闹的地方之一,南城人多爱看书,这个南城最有名的书店自然成为三教九流齐聚之地。
如果愿意,书店可以拥有一个庞大的信息网。
付晴没有拒绝。她需要生存,也确实渴望谢闻风许给她的利益。
书店二楼成为收集情报的据点,付晴与联合夜巡的官吏寻找流浪的少年与姑娘,暗中调查信息交给福来客栈。而后福来客栈通过抽奖的形式将人带走。
人被带到了哪里付晴并不清楚,或许她也并不想知道自己究竟参与到了什么事情之中。
前一个月的“生意”比较频繁,之后则是一个月有四五人被带走。
为表诚意与保安全,付晴还将所剩不多的朱石矿献给了谢闻风。
“但是很奇怪”,付晴回忆道:“他好像完全不知道有这种矿石。”
“之前的人被带到哪里我不知道,但我怀疑谢闻风带走了一部分人。”
付晴有次去谢闻风府上时,碰巧看见一个之前流浪的少女。少女衣着整洁,发饰简单却雅致,看上去日子过得很不错。
“但我看她并不是很高兴。”付晴皱了皱眉:“之后谢闻风就很少让我去府上了。”
“夫人昨晚也没有去吗?”顾栖迟突然开口问道。
“实不相瞒,我确实去找过他。”付晴坦白:“但他昨晚似乎很忙,并没有见我。”
顾栖迟暗道一声妙哉。
估计是迟鉴他们立了大功。
至于那些人被带去了哪里,付晴不知,顾栖迟却是知晓了。前一个月的人大抵被带去了地道,之后的......
顾栖迟回忆起谢闻风与顾十七吃饭的样子,眼底溢满浓浓的厌恶与戾气。那种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人口失踪的事情基本理清,顾栖迟却当下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她摩挲着玉坠,若有所思地开口:“多谢夫人。”
“还有一事要劳烦夫人。”
“有人说在南城瞧见过将军府上的案本”,顾栖迟敛了敛眼睫:“夫人你可曾看见过?”
“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案本”,付晴说道:“我常年在南城居住,对将军府的事情并不是很了解。”宽大衣袖下的手掌伸出层细细的汗,清风吹过,感受到清晰的冰凉。
“这样......”顾栖迟突然扣住付晴的脖颈,手指慢慢收紧。
“看来夫人还是不听话”,她舔舔唇角,戾气丛生:“你当年发的誓,都不作数了吗?”
少年背部微微弓起,小臂因发力显出淡淡的青筋。额角的碎发垂在脸侧,挡住一半漆黑的瞳孔。
“我不会把东西交给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人”,付晴眼神明亮,却异常坚持:“除非公子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她究竟是谁?
顾栖迟有一瞬的怔然,而后便是十数年来席卷于身的麻木。
这么多年,有些事情,连她也要淡忘了。
她的记忆只有那一片火海,还有在身后久久不曾散去的哀鸣。
“我姓顾”,顾栖迟轻声道,感觉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奇怪和可笑:“你只需知道,我会为将军报仇。”
“为将军府上的所有人,为将军的亲信与将士报仇。”
“我用我的姓名发誓。”
付晴一直在凝视她,直到眼眶重新变红,泪珠缓缓滑落到紧抿的唇上。
许久,她应了一声好。
迟鉴三人直到中午才找机会从谢闻风的府邸中逃了出来。
昨晚府上的侍卫像是打了鸡血,树桩一样均匀分布在各个角落。甚至早上还有府兵走到厨房查看,三人不得不在巨大米缸里藏身。
中午的时候,趁着侍卫交接吃饭的功夫,迟鉴三人才脱身米缸和厨房,见缝插针翻墙出来。
“大人,这府上的侍卫真是难缠。”夏远抬手摸了一把脸,成功的把额头上的锅灰扩大到了全脸。
“但还好我们有些收获。”夏近看着夏远的黑脸险些笑出声,全然没想到自己脸上也没好到哪去:“不过回去可要找那顾督主好好说道说道。”
迟鉴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现在的狼狈样子,他嫌恶地用袖子挡住脸,加快了些回去的脚步。
昨晚的经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
顾栖迟,你等着。
经过一系列仔细繁琐的沐浴更衣,迟鉴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敲响了顾栖迟的房门。
顾栖迟开门的瞬间,仿佛看见了一只暴躁炸毛的大猫。
当然这个猫像是在刚水里滚了一圈。
“你来了。”顾栖迟注视着一颗水珠从男人发尾落下,又慢慢滑进衣领。浅白色的衣服被晕湿之后变得有些透明,虚虚露出小半截精致的锁骨。
“你故意的?”迟鉴甩上房门,长腿迈了两步,两人的距离瞬间逼近:“顾栖迟,你想干什么?”
男人的气息充斥在四周,顾栖迟举起话本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黑润润的眼睛。她默默往后退了退,仰头道:“我有些事情需要做。”
“所以你就让我们去转移知府的注意?”迟鉴依旧处于炸毛阶段,长腿又往前跨了一步,两人的距离被再次拉近。
“时间紧迫,你们是最合适的人选。”顾栖迟眨了眨眼睛,声音透过话本传出来,听上去有些闷闷的:“你们可是最厉害的锦衣卫。”
明亮漆黑的瞳仁似乎藏着整个星辰,迟鉴下意识还想骂上两句,却被眼前黑漆漆的眸子晃得闪了神。
虽然他还是觉得顾栖迟这个事做的很不地道......
但是他说他厉害。
大猫傲娇地仰起头,炸起的毛奇迹般被抚平。
顾栖迟看男人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不过说实话,她料到迟鉴吃软不吃硬,但也没想到......这么好哄。
她趁热打铁,掏出厚厚一沓记录递了过去:“多亏你们,我才打探到这些事情。”
“书店和客栈一直在合作,谢闻风收买了书店老板,让其为他查探消息。书店搜集流浪者信息之后,而后再将信息传给客栈。”
“他们的目标多是单独行动的流浪者,他们无亲无友,就算失踪也不会有人注意。”
“最开始的一个月,失踪的人数较多,我怀疑那会儿应该是运输军械的时间。之后失踪的人,应该是被谢闻风带走了。”
“你们呢,在府上有什么发现吗?”顾栖迟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卖队友行为会有什么影响,她拄着下巴,一脸期待。
迟鉴瞬间回忆起那个巨大的、脏兮兮的锅底。
还有那个短暂作为容身之所的米缸。
他觉得刚刚熄灭的怒火又要燃起。
迟鉴努力平复心情:“我们去了谢闻风的书房,确实发现了和军械运输有关的文件。军械通过货船运至南城地库,时间和人口失踪的时段正好重合。”
“你说后面失踪的人可能被谢闻风带走?”
“谢闻风府上并没有什么异样。除了在府宅西侧,有一片独立的房屋,但我们没有时间查看。不出意外的话,人应该就在那里。”
“那我们可以今晚找机会看看。”顾栖迟思忖片刻,眉宇间的郁结始终没有散去:“谢闻风没有别的奇怪的地方了吗?”
“他还有问题?”迟鉴也皱起眉,他仔细回忆了片刻,忽然道:“若是说奇怪,倒也算不太上。只不过谢闻风书房中摆着许多那古书籍,但他作为爱书之人,通晓他国语言也并不奇怪。”
那古。
顾栖迟蓦地站起。
那古是大周西北邻国,国家不大,但近年来新王登基,国力强了许多。那古觊觎大周国土已是许久,仅仅三年,边境就被挑起数十次战事。
那古人五官较为深邃,擅骑射,口味偏重......
“你认识那古文?”顾栖迟望向迟鉴。那古文字晦涩难懂,笔画复杂,学起来枯燥无味,大周境内鲜少有人识得。
就连顾栖迟,也只是在阎罗堂苦训的时候寥寥学习了几个那古字。
“小时候学过”,迟鉴颔首:“浅懂罢了。”
“谢闻风很可能是那古人。”顾栖迟目光闪烁:“若是这样,运送军械的也很有可能是那古人。”
她上前一步,轻轻拽住迟鉴的手臂:“我们今晚再去府上探一探。”
“.......好。”
迟鉴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双胞胎已经买好了饭在屋中等着。饿了大半天,夏远手上的肉包子早已被啃得惨不忍睹。
他一边把手边油纸包着的包子往迟鉴手上递,一边问道:“大人,您和那顾督主说清楚了吗?”
迟鉴咬着包子含糊道:“说清楚什么?”
“昨晚把我们卖了的事啊!”夏远抱怨:“我洗了好久才洗干净脸上的黑灰!”
“您不是也说要找他好好说道说道吗!”
“......是啊”,迟鉴突然虎躯一震。
“顾督主怎么说?”
“他......为了办事,用我们转移谢闻风注意力。”
“太过分了”,夏远愤愤咬掉一大口包子:“大人你一定狠狠教训他了吧!”
“肯定的啊,我们大人这么厉害。”夏近适时插了一句。
“......是!”迟鉴想要快速结束这个话题,掩盖自己被一句“你很厉害”就打发了的事实。
“我们今晚会再去一次府上”,迟鉴心虚地瞟了眼对面:“就我们俩。”
顾十七在下午的时候被一辆小巧的马车拉去了谢闻风的府上。顾栖迟看着逐渐消失的马车,仿佛看到了许多重叠着的身影。
两个时辰后,顾栖迟敲响了迟鉴的房门。
开门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愣。
他们不约而同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花纹、款式一模一样,皆出自同一家服装店。再加上两人腰上挂着的一模一样的香囊,惹得路过的伙计都多看了几眼。
“走吧。”两人掩饰住撞衫的尴尬,沉默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顾栖迟第一次来府上,在迟鉴所说的府邸西侧,她果然看到了一道顾十七留下来的浅浅记号。
“就是在这里”,她靠近迟鉴耳侧,小声说道:“第三个屋子,我们一会儿偷偷潜进去。”
湿热的呼吸喷在耳垂上,带来细细密密的痒。迟鉴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轻轻点了点头。
但两人身后的草丛突然晃了晃。
一个府兵晃晃悠悠地提着裤子探出脑袋,猝不及防地与前方的顾栖迟与迟鉴对上了眼。
三人皆是短暂地愣了片刻。而后顾栖迟与迟鉴火速闪身离开,府兵愣了一会儿后扯起脖子高声大喊:“有贼!”
“抓贼人了!”
密密麻麻地侍卫快速从各个角落聚集而来。西侧的院落本就设了很多侍卫,这会儿聚到一起,几乎把所有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顾栖迟与迟鉴艰难地穿过一道又一道人墙,在府墙边绕了好几圈,终于得了几息的空档。
“你快点!”迟鉴率先窜上府墙,催促着下方的顾栖迟。
“我被卡住了!”顾栖迟万万没想到草丛里居然放了个捕鼠器,更是没想到自己的脚就这么精准地踩了进去。
眼看着府兵就要重新走回两人身后,迟鉴看着单腿艰难蹦跶的顾栖迟,抿紧唇角,俯身抓住顾栖迟的马尾把人往上提。
“你干什——”
顾栖迟瞳孔放大,惊恐地想要拉住迟鉴的手。
她的头发!!!
顾栖迟没有喊完这一句话。
下一刻,被提到半空中的她就重重掉了下去,捕鼠器被生生甩飞了好几米。
脚上的疼痛完全被忽视。顾栖迟僵直地抬起手,摸了摸乱成鸡窝的头发。
心死了。
墙上的迟鉴看着手上的半坨头发,表情缓缓凝固,而后变得和顾栖迟一样惊恐。
啊。
救命。
“这、这是你的头发吗?”迟鉴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扭曲。
顾栖迟抬起头,眼神里似乎藏着无数把刀子,蓄势待发。嘴角扯了扯,最终扯出一个诡异无比的弧度——
“这是我的假发片。”
两人最终还是没有逃出去。
关键时刻掉的那个链子,是顾栖迟的假发片。
领头的侍卫去通知谢闻风,顾栖迟和迟鉴则被带到正厅,身边围了三层身着铠甲的府上精锐。
不少人正盯着顾栖迟的头发窃窃私语,成功地让顾栖迟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迟鉴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他从未听说过假发片。
也从未见人戴过这个东西。
居然是因为这坨头发。
迟鉴反反复复地观察着假发片,哀怨的气息似乎穿透了屋顶。
“你为什么要戴这个东西”,迟鉴痛心疾首:“我不理解。”
顾栖迟同样不理解。她努力克制住想要疯狂杀人的念头,青白的脸少有地变成了粉红色:“人身上那么多地方,你为什么偏偏要扯我的头发?”
“因为那是最方便的地方!”
“扯掉了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谁头发一扯就断啊?”迟鉴下意识反驳,然后看着自己手上的一坨东西陷入沉默。
围着的府兵很少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他们饶有兴致地听着,觉得这两人吵架可真有意思。
同时也涨了新知识——原来那坨东西叫做假发片。
以至于谢闻风进来的时候,还有许多府兵赖着不想离去。
“都在这站着干什么,散了吧。”谢闻风示意府兵们全部撤走,缓步走到主位上坐下。侍女端来沏好的热茶,倒了三杯放在几案上。
“二位请坐吧”,谢闻风轻啜口茶水,脸上依旧挂着笑,似乎半点不惊讶。
“听闻圣上派了东厂提督与锦衣卫指挥使查探西北军械失踪的案子,没想到二位这么快就到了南城。”
谢闻风笑眯眯地开口,儒雅风格丝毫没受影响:“以二位的能力,想必已经查明军械的事了吧。”
“难不成今晚来我府上,是想取我这项上人头吗?”
深不可测。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这是顾栖迟对谢闻风的第一感觉。她看着面前人侃侃而谈,有恃无恐的样子,就知道他远比自己想象的更难对付。
他应该有很厉害的后手。
她正想说话,就看见谢闻风转向她,友好说道:“这位就是顾督主吧?这头发是怎么了,要不要派人为您整理整理?”
顾栖迟对谢闻风的厌恶值又上升了一点。
“不必”,顾栖迟面无表情道:“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要问知府。”
“请讲。”
“知府不是大周人吧?”
谢闻风一怔,而后竟哈哈大笑:“不愧是这么多年东厂最有能力的督主,看来什么事都瞒不住您啊。”
“不错,我确实不是大周人。”谢闻风笑着,眼角现出几道皱纹:“我是那古人。”
果然如此。
“昨日迟指挥使应该来过我的书房”,谢闻风朝迟鉴举了举杯:“那些那古书籍想必指挥使也看到了。”
“那批军械是那古人运走的。”迟鉴冷声道,而后把手上的假发片往袖口里塞了塞。
“的确如此”,谢闻风利索承认:“母国有所求,我自然还是要帮衬一番。”
“你是大周的官吏。”
“但我流着那古的血。”谢闻风摇了摇手上的纸扇,神色淡淡。
“谢知府是官儿当腻了?”顾栖迟冷嗤一声:“若是想回那古,可能你也回不去。”
“按照大周的律法,明日你的头颅就会滚落在刀下。”
“顾督主何必说些血腥的话”,谢闻风笑意不减:“大周早已陷入迟暮之势,二位何必当那皇帝老儿的走狗?”
“更何况......我这头颅,还得好好呆在脖子上。”
谢闻风收起扇子,在手掌上轻轻打了打:“二位恐怕不能抓我。”
“这南城的地下,可被我埋了不少炸药。”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若是我出了事,我的死士会立刻点燃炸药。”
“我想,二位也不愿意看到整个南城为我陪葬吧?”
“你......你疯了!”迟鉴直接上前揪住谢闻风的衣领:“这是上万条人命!”
“我们可以一个一个的找出所有的炸药点。”
“咳、咳咳咳——”
谢闻风的脸涨得有些红,他艰难地挤出断续的字来:“那......那你们,敢赌吗?”
“用上万人的性命和我赌。”
“你们敢吗?”
他们不敢。
顾栖迟上前拉了拉迟鉴的袖子,示意男人将人松开。
“别装了”,阴鸷的眼睛冷冷望过来,顾栖迟上前两步,抱着胳膊道:“我知道你有武功。”
谢闻风咳嗽的声音小了许多。
他缓缓站直,涨红的脸迅速恢复正常:“唉,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顾督主。”
“你想要什么?”顾栖迟直截了当问道。
“我依旧要当南城知府。”
“我可以告诉你们关于军械的所有细节,帮助你们快速查案。但你们要保住我的知府身份。”
“否则,我就炸掉整个南城。”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说谎?”顾栖迟一眨不眨望着他:“若是根本没有炸药呢?”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可以赌。”
谢闻风摊开手掌:“我无所谓。”
“我只告诉二位,若我仍是知府,我依旧会好好治理南城,惠及南城百姓。”
“我以性命与血脉起誓。”
顾栖迟与迟鉴没有说话。
经过一段长久的沉默,迟鉴继续问道:“那些中奖的人被送到了哪里?”
“自然是送到了那古人那里。”谢闻风已经彻底恢复一开始的轻松样子:“我劝二位不必费心去查了,据我所知,人都死了。”
“那剩下的呢”,顾栖迟眼底沉沉:“知府似乎也带走了不少人。”
“他们啊,自然是好吃好喝的在我府上好好住着了。”
谢闻风笑容闲适:“青云”,他轻轻唤了声,一位姑娘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姑娘穿着身淡青色的罗裙,乌发间点缀着个碧玉簪。她朝顾栖迟与迟鉴行了个礼,而后在谢闻风身旁安静站着。
“这便是那些流浪孩子中的一个”,谢闻风握住青云的手:“青云,告诉两位大人,你现在过得如何?”
“回大人,青云现在很幸福。”青云垂着头应着,声音还有些稚嫩,听起来年纪不大。
“你们看到了”,谢闻风摸了摸青云的发顶:“他们现在很开心。”
有些粗糙的大掌在发间轻抚,青云身体轻轻抖了抖,而后迅速恢复至正常。
谢闻风笑着看了她一眼。
“既如此,我们就不多待了。”顾栖迟克制地将视线移开,竭力压抑住席卷而来的呕吐与窒息感。
青云走过的时候,她清晰地看见了其手腕上一道淡淡的红痕。
无比刺目的熟悉。
细白的手指攥紧腕上金珠,冷汗一点一点爬上脊背。
“希望知府信守承诺。”
顾栖迟几乎是把迟鉴扯出去的。她离开府邸之后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吊着一口气飞回来的。
顾栖迟冲进自己的房间,猛灌了好几杯茶水,终于将令人窒息的呕吐感冲淡了些许。
迟鉴追了好一会才追了上来。看到顾栖迟惨白的脸色,他皱眉快步上前,一把拉过她的手腕,伸手替她把脉:“你怎么了?”
“无妨。”顾栖迟甩开迟鉴的手,身子往后退了退,胡乱地擦了擦额上的细汗。
迟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逾矩了。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无事就好。”
“谢闻风府上的事,你不打算查了吗?”迟鉴等顾栖迟平复好呼吸,才缓缓开口:“你不会看不出那青云不对劲。”
“那又如何。”
顾栖迟狠狠吸了一口气,觉得冷得像是进了冰窖:“我们的任务是查西北军械的事情。现在谢闻风已经把军械的消息告诉了我们,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顺着线索继续南下查案,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无关紧要?”迟鉴抬高了些声音:“顾栖迟,那是好几条人命。”
“你不是没见过这种案子。”
“少和我扯什么人命。”顾栖迟打断迟鉴的话,眉宇间尽是戾气:“他们不是都活的好好的。”
迟鉴直觉顾栖迟现在不对劲。
很不对劲。
他听闻无数关于东厂督主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传闻,见过他狠戾的模样,也知晓他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但他也不会是这样。
他会为了查案扮装潜伏,深夜在数地辗转;他会为了救人苦熬数夜以身涉险;他会因为罪犯的罪行仇恨愤怒、压抑悲伤。
“无关紧要”四个字,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
“顾栖迟,你到底怎么了?”迟鉴放柔声音,把人往身边拉了拉:“你把问题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我没有问题。”顾栖迟顺从地被迟鉴扯了过去,仰着头,黑瞳深深。她直视着迟鉴,语气嘲弄:“我觉得没有意义。”
“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救下所有你想救的人。而且,你想救的人或许根本不想离开。”
“他们脱离的流浪的生活,现在有饭吃有衣穿,生活富足不需操心生计。他们愿意为现在的生活付出一些代价。”
“若是想要离开的人,自己自然会离开。不想离开的人,你救他,反而是害了他。”
“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逃出来。”迟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放平声线:“他们很可能因为恐惧——”
“那就是他们废物。”
顾栖迟冷冷打断他,袖口下的手猛得攥紧。
“废物不配活着。”
这场谈话以迟鉴甩门而去作为收尾。
迟鉴临走前,对顾栖迟说了两句话。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们一样幸运地活着。”
“顾栖迟,你没有心。”
顾栖迟从他眼中看到的不是愤怒,甚至不是冷漠,而是浓浓的怜悯。
呵。
怜悯?
怜悯她做什么,怜悯她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心的行尸走肉?这一点她十数年中早就认清了。
幸运?
顾栖迟嗤笑一声,将杯中凉得彻底的水一饮而尽。
这两个字,从来和她没有关系。
顾栖迟走到窗前,抬头长久地凝视夜空。天空像是黑色的鸦羽,罩在上空让人透不过气。
她已十数年囿于地狱,徒余残躯,永难窥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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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9%,我们的人物(任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