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的那个小厮这会儿还在昏着,顾栖迟手臂一扬,直接把手上的赵友达扔在了小厮身上。庞然重物在胃上猛地一压,小厮白眼一翻,缓缓睁开眼睛。膝盖磕在地上钻心的痛,赵友达青筋一崩,也缓缓睁开眼睛。
而后他与一个肥硕的大脑袋,脸贴着脸,面面相觑。
而后两人皆是怪叫一声,而后齐齐在地上翻滚开了一段距离。
就在两人尴尬对视的时候,夏远拎着个木质的架子走了进来。那架子看上去是现做的,木头末端甚至还可以看到几个叶子的嫩芽。用粗糙的麻绳捆绑在一起,虽然简陋但是结实。
和诏狱里用来审讯的刑架很像。
那两人没去过诏狱,自然也没有见过什么刑架,只是缩着脖子看着面前的人动作。夏远把架子摆好后并没有走,而是在一旁站着,冷冷看着面前地上的两个人。
“你、你们是谁!”
赵友达这会儿终于缓过神来,肥肥的身子在地上扭动,被捆在身后的两只猪爪一样的手也开始挣扎:“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啊!”
“我告诉你们,我可是——”
“我知道你是谁。”迟鉴慢慢从外面走了进来,手在腰间的绣春刀上摩挲了两下,成功把赵友达的话堵住。赵友达一句话堵在嘴里,憋得一张脸有些涨红。
墙角的小厮被赵友达一嗓子吓得精神了,歪着脑袋睁大眼睛,扫了一圈儿其身上的衣服首饰后满脸疑惑。
“知、知道你们还敢这样!我告诉你们,你们若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整个宣城都不会放过你们。若你们还不放我回去,不出片刻,官兵们全都会围到这里!”
被捉来的人说的话总是那样相似,迟鉴眼皮子都懒得掀,在搭好的架子边上绕了两圈儿,而后对夏远点了点头。
赵友达被挂在了架子上。
脊背被硬邦邦的木头抵住,两只手和两只脚被紧紧绑在架子上,赵友达四肢张开,如同等待烹饪的一头烤乳猪。
迟鉴看着他凸出来的肚子嫌恶地皱了皱眉,手在腰上的绣春刀上顿了顿,而后抬起从袖口里掏出来了一把精致的短刀。
“你、你要干什么!”
寒光利刃在面前闪过,赵友达身子一麻,冷汗瞬间冒出。他吞了吞口水,艰难发问。
迟鉴自然不理他。
现在状态一来,整个人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冷而利。
他揉了揉手腕,脚步轻缓,在赵友达面前缓缓停住。
夏远走到门边,将门轻轻关上。
天暗了。
顾栖迟把人放进屋后就又一次出了门。顾十三顾十四已经在赵友达家里逛了一整圈儿,该放的东西都放了,不该放的东西……也放了不少。
买的那些纸人灯烛一个也没有浪费,全都用来布置赵友达那巨大的家。
两人一身轻盈的回来,甚至还从赵友达的厨房里偷了一只烧鸡。两人一人一只鸡腿啃得正香,被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的顾栖迟按住,发泄一般地揉了揉脑袋。
两个人原本柔顺的头发瞬间变成两个鸡窝。
“都完事了?”
“都搞好了!”顾十四用袖子擦了擦嘴:“明早府上肯定会很热闹!”
“只有府上肯定不行……”顾栖迟挠了挠下巴,眼睛眯了眯:“要整个宣城才有意思。”
她把顾十三顾十四扒拉过来,三个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半晌,顾十三顾十四朝顾栖迟弯腰抱拳,而后飞一样又没了影子。
现在是夜最深的时候,周遭漆黑,竟连一丝光也看不见。偌大的地方,只有屋中一个小小的灯烛,还在倔强的发着微弱的光。
顾栖迟仰起头,眉头皱成一个结。
被囚的感觉就是这样吧。
压抑,寂静,绝望。
但很快就不寂静了。
一声比一声凄惨的痛呼惨叫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如同尖叫炸弹在耳边爆开。
思绪顿时被扰乱,顾栖迟回过神,迟疑了一瞬,而后转身朝屋子走去。
推开门,浓郁的血腥气顿时倾泻出来。她眼底暗了暗,袖子里的手攥得紧了些,深吸一口气后稳稳当当地迈了进去。
审讯本就是锦衣卫拿手的活,所以顾栖迟原本也没打算插手,只想着给顾十三顾十四安排好任务后先去郊外的那个木屋里看一看。
可现在这屋里的场景,却是让她……移不开眼了。
一进门,顾栖迟就看到了一团黑红色的东西立在房间中央。
一坨东西悬在刑架一动不动,顾栖迟看了好久,才终于辨认出这就是刚才她拎进来的赵友达。
此时的胖子面容模糊,皮开肉绽。肥肥的手腕、脚腕皆被尖刀贯穿,整个身体被利刃固定;指甲皆数脱落,甲床鲜血淋漓,满面尽是血污,似乎已经陷入昏迷。
木架子已经被鲜血浸成了红色,四周的地上都是粘腻的血迹,时不时上方又有新的鲜血滴落。
顾栖迟在墙角停步,打量着面前的场面,双眸沉了沉,眉头皱得有些紧。
不远处墙角的小厮已经陷入自闭状态,以头抢地缩成一个球,恨不得钻进墙里,小小的背影像是写满了“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迟鉴正对着赵友达,朝夏远摆了摆手,声音听上去有些烦躁:“弄醒。”
夏远闻言打来一盆水,毫不留情地往赵友达头上一浇,他咳嗽几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赵友达已经没有什么气力,可一双眼睛阴鹭得要命,看也不看周围,只死死盯着前面的男人:“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就……就不怕遭报应吗!”他咬紧牙根,苍白的双唇翕动着,从中溢出粘稠的鲜血。
“呵。”迟鉴冷嗤一声,手上的短刀转了一个圈儿。他慢慢走到赵友达的面前,寒光闪过,贴在赵友达耳朵旁边轻柔地划了划。
“嘴还挺硬。”
“就是不知道,还能硬上多久。”
他眼中寒光一闪,而后手上突然用力——
一个皱巴巴的东西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
“啊!”
与此同时,赵友达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吼,五官扭曲,身体剧烈的颤抖。他的左耳已经消失不见,留下一个血淋淋的黑洞,向外汩汩的冒着血。插在他四肢上的利刃更深的没入身体,鲜血如蜿蜒的小溪滑过,一滴一滴落在地面,发出沉郁的哀鸣。
迟鉴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将手上的短刀轻轻一甩,刀身精准插进狭窄的木架子里面。
“我最讨厌别人浪费我的时间。”
迟鉴揉了揉手腕,偏头示意,夏远便在后面开了口:“你今晚在地底见的人是谁,那人给过你什么东西,宣城的六起失踪案你知道多少……这些问题,劝你赶紧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是一直不开口……我们办法多得是,不会让你歇着的。”
“宣城知府若是被揭露出来为官不仁,京城,你这辈子估计也回不去了。”迟鉴漫不经心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又抬起胳膊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哦对了,京城赵家对你颇为关爱的赵太爷,听说也就剩一口气了。”
“给你一分钟,说还是不说,你自己考虑。”
迟鉴说完话便不再看他。转过身看见站着的顾栖迟,淡淡道:“来了。”
“……来了。”
顾栖迟现在的感觉很奇怪。
锦衣卫行刑手段狠辣人尽皆知,迟鉴这个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审讯的本事更是颇为响亮。形容他的词有很多,“冷面阎王”,“心狠手辣”算是其中的高频词,但顾栖迟一直难以把这两个词和面前活的迟鉴对上号。
上班时间泡温泉。
泡温泉的时候伸脖高歌还跑调。
看到甜食就像是狗子看见骨头。
动不动就发呆脸红……
顾栖迟觉得她没用“傻子”形容他已经很不错了。
可今天的迟鉴,却让她对于民间的形容词有了真正的认知。
原来……他也可以是这样。
狠辣,冷冽,戾气丛生。
和她一样。
一分钟很快就到了,赵友达扯着嗓子惨叫了全程,似乎终于发现他可能真的抗不下去,
他甩了甩额前遮眼的头发,在脸上拉出一条湿漉漉的红线。
“我可以说,但是我有条件。”
“条件?”
迟鉴唇角微勾,竟露出一个让人有些无法捉摸的笑来:“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条件?”
“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赵知府一张嘴硬的很,不知道赵知府孩子的嘴巴会不会更厉害?”他将手上的短刀擦拭干净,轻轻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赵友达身体猛得一滞,不可置信地望向她。赵友达这个满身污点的恶官,倒算是一个尽职的丈夫和父亲。府中三两个妻妾和子女,是他不为人知的软肋。只可惜,府里的他喜爱的一群妇孺,早已被夏近控制住。
徐江激烈地挣扎,刚刚凝住的血又开始流淌,伤口张开,露出里面红红的嫩肉。
迟鉴也不急,骨节分明的手耐心的的擦拭着绣春刀的刀柄:“说还是不说,全凭赵知府一人做主。”
过了能有半柱香的功夫,他看见赵友达的双目由震怒逐渐空洞,四肢无力的垂下,软沓沓的搭上冰凉的刀把:“我说。”
他有些无趣地挑了挑眉,示意夏远拿出纸笔记录。黑暗压抑的屋子,传来低沉嘶哑的声音,音量不大,却足够清晰。
顾栖迟在后面静静听着,一双眸子逐渐变得晦暗不明。
他们全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