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栖迟感觉一团水泼到脑袋上,温温热热,顺着发丝一滴一滴滑落,淌过她的眼睛,鼻子,最后汇聚在嘴唇中央,并有向嘴里钻的趋势。
她愣了几秒,僵硬地抬起胳膊,拿衣袖擦了擦脸。她擦干了额头,擦干了鼻子和眼睛,最后擦到嘴巴的时候却猛地意识到——这好像是男人的洗澡水。
她和洗澡水真他妈有缘啊。
洗澡水。
洗澡,水。
涮过男人的手臂,涮过男人的躯干和腿,涮过男人的臭脚丫子,涮过男人的屁屁,还涮过——
顾栖迟反应了两秒,成功想起某个不大美好的部位。
她脸色骤然变得铁青,而后扶着木墙吐了一地。
“呕——”
“呕呕呕——”
迟鉴疯狂想要摸刀,却发现自己整个人浸在水里,手上握着块湿淋淋的浴巾。他刚在手边摸到两块鹅卵石准备打出去,就听到那只鬼痛苦剧烈的呕吐声。
“……”
迟鉴从温泉池里探出来一个脑袋。
哪有什么鬼。
前几日才见过的东厂督主阴郁着一张脸,扶着柱子不住地干呕。
仔细听听,还可以听见夹杂在呕吐声里面的断断续续的粗鄙之语。
“你大爷!”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呕——”
“!!&&&”
“……”
迟鉴从温泉池里站起来,飞快地抓了块大浴巾罩在身上,然后又钻回水里,挪到了离顾栖迟最远的对角线位置。
他把自己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而后咬着后槽牙道:“顾督主,您直接闯入北镇抚司重地,是否有些不甚妥当!”
他面露愠色,额角青筋崩了崩,可耳尖却红得要命,仿佛全身的鲜血都汇集到了那里。
看起来像是两个丹顶鹤的头顶。
墙边的人终于停止了呕吐,扶着木墙慢慢站直了身子。她缓缓把头转过来,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顾栖迟掏出怀里的绢帕擦了擦嘴,从缝隙中迈了进来,原本苍白脸色因为刚刚的呕吐泛上一些病态的红。黑色的衣袍被温暖的水汽蒸得有些潮湿,软沓沓的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脊柱的轮廓。
迟鉴揪着浴袍又往后面缩了缩。
香香热热的温泉池,衣不蔽体的男人,还有对面清瘦的,直勾勾盯着他的太监。
噫额。
好诡异的画面。
“北镇抚司重地,迟指挥使不处理公务,而在此处……沐浴吃喝,是否也是不大妥当?”
顾栖迟压下胃里的不适,□□味十足地呛了回去:“还有,大周有明文规定,东厂督主具有除皇宫以外一切机构的进入权。”
“……”
“那大周有规定不得在北镇抚司沐浴吗?”迟鉴被噎了一下,而后梗着脖子试图反抗。
“有。”对面的人竟然严肃地点了点头:“大周律文第三百二十八条规定,任何机构首领不得在工作时间公然享乐。”
说罢,她抬起眼皮扫了一圈儿,目光一一掠过还在燃烧的熏香,地上散落的果盘,还有温泉角落里的一个……
那是什么?
她扬了扬下巴,终于看了清楚:一个漂着的玩具鸭子,黄灿灿,圆圆胖胖。
“……”
“我瞧迟指挥使……倒是泡得挺快乐。”
迟鉴又被噎了一嘴。他绞尽脑汁想着当年曾经背诵过的大周律文,发现顾栖迟说的这两条他根本毫无印象。不过当时教这节课的夫子讲课太过无趣,他打了不少次瞌睡,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过遗漏了。
到时候要好好查一查。
迟鉴尴尬地轻咳两声,甚至忘记了要质问顾栖迟的泥巴之事,快速转移了话题:“顾督主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顾栖迟本来没想顺着台阶给他面子。
可是这里的香气似乎有种诡异的安神功效,她脑顶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壶水,慢慢平息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代替怒气的,是一种珍贵的、少有的、让她无比渴求的困倦感。
顾栖迟终究还是给他了个面子:“今日过来,是想要与迟指挥使商量启程之事。西北军械案事关重大,不日后我们便需启程向西,不过为了少些事端,不宜声张,最好低调行事。”
见顾栖迟说起正事,迟鉴思忖几秒后,赞同地点了点头:“既然不可太过招摇,最好坐马车前往。同时也不可带太多下属,挑几个精锐即可。”
他神色严肃了许多,思索之际手指微微蜷起,一直拽着的浴巾失了力,晃晃悠悠从他身上滑了下来。微微滚动的喉结,精致的锁骨,向下还有白皙却坚实的胸肌腹肌……
又一次露了出来。
顾栖迟看着男人近乎完美的上半身,视线在两处殷红处顿了顿,而后毫不避讳地向下滑去。
她舔了下嘴唇。
她现在不仅有些困,还有些渴。她打量四周后发现旁边有一个供人休息的软塌,走过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安稳稳地窝在那里。
“嗯,就这么办吧。”她伸出一只手拄着下巴,声音也变得有些懒洋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商议着,迟鉴越听越觉得声音不对,抬起头一看,才发现这位东厂督主早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这会儿眼睛半睁不睁,看着的方向似乎还是——
他垂下头看了看自己光裸的胸口。
“!!!”
滑落的浴巾重新被盖在了胸前。
不过对面的人并没有什么反应。
迟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做好心心理建设凑近看了看,才发现顾栖迟刚刚还有个缝的眼睛早已经闭上。
方才紧绷的脸色也变得平和,细细弯弯的眉毛舒展开来,嘴巴微嘟,看起来居然还有点儿乖。
呼吸均匀绵长,一看就睡得既极为安稳。
迟鉴表情管理已经失控。
???
这人就、就这么睡了?
进了北镇抚司,跑到他温泉池旁边,然后就这么睡了?!
他迅速从温泉池里爬出来,迅速罩上外袍,然后重重跺着脚,掂了块鹅卵石跺到顾栖迟旁边。
人没醒。
他把石头高高抛起,砰的一声砸进温泉池里。
人还没醒。
他盯着那张苍白清瘦的脸看了好久,皱着眉头朝顾栖迟的鼻子方向伸去——
可手腕被人先一步抓住。
顾栖迟蹬了一下腿,眉毛重新纠结在一起,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抓住了迟鉴的手腕。
接着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阿娘!”
突然当娘的迟鉴怪叫一声甩开顾栖迟的手。
可就是这样的折腾,顾栖迟居然依旧沉睡如猪,一点醒的迹象都没有。
迟鉴选择放弃。
他转身收拾好有些凌乱的温泉池,最后在一沓厚厚的干净浴巾面前停住脚步。
迟鉴有一个善良友爱乐于助人的娘亲。
迟母从小就教育迟鉴,要做一个善良友好,会关心人会照顾人的好孩子。
迟母问小迟鉴:“如果你看到有一个睡在外面,风很大天很冷,这时候你应该怎么做呢?”
小迟鉴仰起头奶声奶气地回答:“要帮助他!”
“怎么帮助他呢?”
“要帮他盖好被子,这样他就不会着凉啦!”
迟母摸摸小迟鉴圆圆的脑顶:“阿鉴真乖!”
场景重现。
迟鉴看着在软榻上四仰八叉的顾栖迟,还有其湿漉漉的单薄外袍,又抬头看了看水雾渐散逐渐寒冷的后院。
睡着的人,寒冷的大冬天。
要怎么做呢。
这还用想吗。
他火速把浴巾往柜子里一扔,拢好衣襟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地走出后院。
给他盖被子?
他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