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黄金时段,京城第一酒楼食飨阁。
不似往日的食客络绎,人声鼎沸,今儿食飨阁的里头冷冷清清,无数黑衣番役手持长刀,将大门围了个严严实实。
而人墙之中,跪着个哆哆嗦嗦的胖子,捂着脸狂叫饶命。
只可惜肥脸过大,一双手实在捂不过来。透过手指缝隙,可以瞧见露出的脸上有几道细细的红线,让空气中漾着淡淡的腥甜。
寒光利刃抵在胖子的脖子上,映着一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黑衣杀手,锋利刀剑,血腥气息。恐怖要素含量过高,使得气氛紧张又诡异。
胆大好事的百姓也只敢在远处悄悄驻足,探着脖子透过人群看里面的场景。
食飨阁二楼的隔间,一人在软塌上懒懒窝着,眼睛上盖着一个毛茸茸的罩子;另一人则在窗前静静站着,冷眼瞧着下面。
“老规矩吧”,过了半晌,软塌上传来一道恹恹的声音,尾音拖得很长,像是拉长的茶香麻薯,腻中偏又带着一股子清冽,听起来有些雌雄莫辨:“锦衣卫那边还没到?”
“还没”,窗边的人闻言转过身,露出一张带着稚气的讨喜圆脸:“督主还要在这里等吗?”
“等等吧,最后一桩事,我不想出什么差池。”
榻上的人终于动了动,抬起手将眼睛上的罩子拿开,露出一双幽冷澄亮的眼。眼瞳极黑,瞳仁比寻常人都要大些,看起来总像是有些孩童的天真懵懂。而目光冷而利,像是深海看不见底的漩;眼尾微微上挑,泛着淡淡的红。
顾栖迟缓缓起身,衣袖随着动作向下滑了滑,露出一截细白的小臂。白玉一样的手腕上系着个细细的红绳,中间拴着个圆滚滚的金珠子。
骨节突出的手指朝下面点了点,散漫道:“先剃了吧。”
顾十四应了声是,转身迅速下了楼。几息之后,下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
顾栖迟厌恶地皱了皱眉。
今日这个,是目前东厂手里的最后一个案子。前些日子皇帝莫名其妙下了旨,说不久后有一桩重要案子要交由东厂与锦衣卫共同处理,让他们将手中的积攒的案子迅速处理了事。
东厂与锦衣卫本是各司其职,然圣命难违,也只能按照皇帝的意思办。忙了整整三个月,到如今终于能歇一口气。
东厂并没有自己的监狱,按照惯例,捉到的人都会送去北镇抚司里头的诏狱,交由锦衣卫审理。今日也是一样,顾栖迟在这里待着,就是等着锦衣卫过来把人带走。
耳边穿来噔噔噔的脚步声,顾栖迟斜斜瞥了一眼,看见顾十四走过来低低说了一声:“锦衣卫那边来人了。”
顾栖迟微微颔首,起身走到窗前。她看着看着,眉尾却是轻轻挑了挑。
今日锦衣卫的阵势实在是有些大。
往日不过几个锦衣卫过来将人带走,现在这下面却是来了数十个锦衣卫,整齐站成两排,皆朝着中间恭敬垂首。
刀枪避让的空隔之中,背对着食飨阁,站着一个人。
此人身量极高,宽肩窄腰,脊背挺直。头戴乌纱帽,身着玄色鎏金飞鱼服,腰际别着个绣春刀。
——是锦衣卫指挥使的装束。
顾栖迟从未见过锦衣卫指挥使。首先寻常事务用不着她出面,其次不出门是死宅最后的倔强。
今日倒是误打误撞了。
她伸手拄着下巴,目光懒散,却是凝着不动。
下面那人许是察觉到别人的注视,转过头向上瞧了瞧,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是个年轻男人。
桃花眼内勾外挑,鼻梁秀挺,唇峰分明,下颌光洁。唇粉,面至白。
顾栖迟在脑袋里思索了一阵,终究只能找出那两个字形容——
漂亮。
是那种毫不女气的漂亮。
和她想的锦衣卫指挥使长得毛也不像。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而后皆是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就这一个?”
男人声音低沉冷冽,像是打磨光滑的冰刃,刺入肌理的一瞬凝出血冰。
身旁的锦衣卫应了声是。
他厌恶地瞧了一眼面前抖成筛子的肥胖身躯,眉头皱起,在额心留下一道深深的纹理。
怎么还是个秃子?
目光在地面上一扫,瞥见几缕,还没有被冷风吹走的黑色毛发。
他眼底沉了沉,修长手指在腰间的绣春刀上按了按,舌尖抵住上颚,轻轻打了个旋——
“带回诏狱。”
*
下面的人渐渐散了,顾栖迟懒懒收回目光,敛目理了理衣袖。
“督主,现在可要回东厂?”顾十四手上捧着个红绒布包着的暖炉,轻声道。
顾栖迟却是摇摇头,起身走到桌案边,看着壶里的茶叶皱了皱眉。
“叫个酒楼的人来。”
不过一会儿,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中年模样的女管事战战兢兢走到门口,看也不敢看眼前的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顾栖迟手上举着个圆滚滚的茶壶,语调平平,声音又冷又淡:“你们这里除了茶,还有什么别的?”
“还、还有酒!”
女管事绞尽脑汁想着京城权贵们过来常喝的东西,抖着声音艰难回话:“有上好的百花醉,竹叶香若、若大人喜欢味道浓郁些的,还有精品的烧刀子,二锅头——”
“有没有牛乳?”
话语突然被人打断,女管事一愣,脑子里的酒名消失得一干二净。
后背被人不轻不重拍了拍,她这才回过神,忙叩着脑袋急急回应:“有,有的!”
“那就来一杯热牛乳。”
“要甜的。”
面前的人顿了顿,犹豫一会儿又在后面加了一句:“多放两勺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