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琬不理章如寄,只对慕容胤道:“臣妾方才进来时就闻到了,果然很香,原来竟是这个法子,只是……”
她拿起汤勺,随手在汤里划了几下:“虽要保持原汁原味,但里面的料太少,到底腥了。”
慕容胤听了,倒是饶有兴致地问:“那依你看该如何?”
“这不简单?”汤勺“哐当”一声被沈琬撂下,沉在奶白的肉汤里,“加葱姜蒜,八角、茴香、桂皮,还有不好的道理吗?”
她说完,似有若无地笑着扫了章如寄一眼,似是在挑衅她的无知。
章如寄娇俏的脸孔一红,低下头去。
慕容胤干这样的事,她哪有不怕的?只不过为了讨他欢心,强撑着罢了,哪会管得了这么多,他说把腿炖了,那便直接架锅加水,这种罔顾人伦的东西,烧得再好又如何?
本是她挑衅沈琬,没想到到头来却成了她被沈琬挑衅。
果然慕容胤听了沈琬的话,皱眉道:“也是,怎么没人提醒朕?”
“怕是章昭仪一时没顾上。”
章如寄忍了忍,又怕慕容胤问罪,连忙辩解道:“臣妾就是知道才不语的,这么好的东西,难道不是原汁原味才好?加了那么多东西,反而坏了本来的味道。”
慕容胤直接把方才欲给沈琬那碗塞给了章如寄:“想起来是又腥又酸了,美人腿不过如此,你喝了再说好喝也不迟。”
章如寄不敢迟疑,将肉汤一饮而尽,只因为手抖而洒了一两滴在手指上,也被她偷偷揩去。
“臣妾喝了,贤妃娘娘不喝说不过去吧?”她咬咬牙,“明日按着贤妃娘娘说的再做一遍,到时再请贤妃过来喝汤!”
“混账东西!你在说什么!”
章如寄话音未落,却听太后震怒的声音传来。
太后在尤姑姑等的陪伴下,已经快步走到慕容胤三人面前,随之身后亦有人将殿内的大锅撤去。
太后一个眼风扫到尤姑姑脸上,尤姑姑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章如寄一个巴掌。
太后怒道:“贤妃刚有了身孕,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沈琬低头挑唇浅浅一笑,抬眼间看到了章如寄眼中的震惊与恐惧。
另一边厢,慕容胤已握住了沈琬的手,惊喜道:“你……是真的?”
沈琬觉得有点恶心,装作害羞地一边点点头,一边想把手从慕容胤手中抽走,未果。
她只好道:“原本今天臣妾是想亲自过来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的,但也一直没机会说。”
“方才可有吓到你?”
沈琬摇头。
太后听了,本该带着章如寄下去避开,此时却又道:“陛下,不是哀家说你,如今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可以像个小孩子一样?这些腌臜东西吓到了贤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好?”
丝毫不说是她把沈琬叫过来规劝的。
慕容胤听了,却是脸色一变。
他脸上的喜悦还未褪去,却成了冷笑:“母后难道忘了,朕已经有过大皇子了,朕怎么会不知道分寸?”
“哀家说了几遍,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眼下只顾着贤妃母子才是正经,”太后皱眉,“提那起子事也没个忌讳,真是胡闹!”
慕容胤点点头,放开沈琬的手,起身站起来对着太后。
“不好就不要,母后一向如此。当日是大皇子,日后不满了也有可能是贤妃母子,再下去,母后是不是连朕也要换了?”
“你!你是哀家亲生的骨肉,哀家为何……”
“让朕想想,能让母后继续荣华富贵的都有谁?崔家?崔家已经不成气候了。慕容樾?”慕容胤眼睛一眯,喃喃道,“他或许还真的会放过母后你这个深宫妇人。”
“越说越不像话!”
“朕说错了吗?从小到大,朕一直都知道,母后要的只是尊荣,其他的都不在乎,甚至连朕都要排在后面。”
他抬手就把桌案上盛过肉汤的碗狠狠往地上摔去。
清脆一声响,沈琬护住肚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面退了几步,看着眼前的好戏。
“朕天生孱弱,没有一个人认为朕适合做皇帝,连崔家当年的意思也是如此,怕未及他们掌控朝政朕就驾崩。是你提前动手,暗中鸩杀了朕的一位皇兄,崔家计划被你破坏,迫于无奈只好将错就错扶持朕登基。”
“这还不够,你又将朕成年的几位兄长全部赶尽杀绝,是为了朕的皇位坐得稳当,还是为了你自己?”
“好,好,原来你就是这么看哀家的!”太后气得脸色发白,却仍强撑着。
她看见捂着脸的章如寄,顿时有了发作对象:“陛下从前都是好好的,都是这个妖女入宫之后才变得。来人!把她给哀家拖下去乱棍打死!”
慕容胤先前对章如寄还不甚在意,闻言却立刻挡在她身边:“谁敢!”
太后见果真无人敢上前,竟自己上去想拉扯章如寄。
沈琬又默默往后面退了一些。
撕扯间,太后脚下一滑,原来是地上碎碗里溅出来的肉汤油渍被她踩到,还没来得及站稳,慕容胤却错手将她一推。
太后往后仰倒,尤姑姑等伸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她重重的一声闷响,后脑磕在桌案边上。
“母后!”慕容胤这才放开章如寄,连忙上前查看。
太后后脑处已血流如注。
沈琬这时也跟着上前,却见太后已是一脸青色,不省人事。
寿安殿。
太后已经被抬回寝殿多时,此刻由太医们接连诊治过,正向沈琬禀报。
推倒太后的慕容胤反而没有跟着过来寿安殿,沈琬听后,只让太医再往慕容胤那里跑一趟说个分明。
她复又进入寝殿内,里头林宝瓶正陪着。
眼下太后昏迷着,一时用不到服侍的人,怕人一多都挤着,反而憋闷,林宝瓶早就把宫人都赶出去了。
见到沈琬坐下,她问:“太医怎么说?”
沈琬摇摇头。
“磕的位置不好,里面也有瘀血,若能熬过今夜,太后性命倒是无虞,只是很难再醒过来了。”
说到这里,连沈琬自己也唏嘘不已,太后的年纪还不算大,身体也一向康健,宫里多数事都是她做主,对沈琬好过,也对沈琬猜疑过下过狠手,但再厉害的人也是一样脆弱,只是一推,便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林宝瓶大抵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俄而,林宝瓶道:“我要走了。”
沈琬一愣:“走?”
林宝瓶自小跟着昌顺大长公主长大,后大长公主薨逝,她又没其他亲人,一直是在宫里跟着太后一起住,直到被送去戎国和亲。
她根本就没其他地方可去。
“是,我要走了。”林宝瓶又重复了一遍,轻声叹道,“赫连琊休向大齐求和,承诺在自己有生之年都会向大齐俯首称臣,但是条件是我。”
沈琬不由地紧了紧手臂上挽着的浅碧色披帛,问道:“太后和陛下说什么了没有?”
林宝瓶苦笑着指了指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太后:“太后知道了或许会拦着,我明白她还是真心想我好的,但是若是同大齐的江山比起来,区区一个我又算得了什么?”
沈琬一时哑然,林宝瓶到底并非太后亲女,戎国自大齐建朝以来,一直可以说是大齐的心腹大患,此番能用一个女子去摆平,莫说是乐溪郡主,便是公主也只能肯了。
但林宝瓶对戎国和赫连琊休的恐惧显而易见,这无异于是将她再度推入深渊。
“那……”沈琬蹙了蹙眉,“定安王那边是什么意思?”
“若我想留下,他是不会让我去的,”林宝瓶忽然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沈琬,又垂下眸子,低声道,“但我是自己要走。”
“留在大齐,我固然会按照太后从前的安排,嫁一个合适的郎君,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很好,我也曾经很向往这样的日子,与夫君举案齐眉,子孙绕膝。以我的身份,连柴米油盐都不必愁,最大的烦恼或许也只是今天夫君新纳了一个妾侍。”
“但经历过的一切都无法再改变,我夜里醒来,还是不甘心。我吃过的那些苦,为何要我就这样咽下?”
沈琬心里一动,却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她当初会选择入宫,又何尝不是不甘心呢?
即便知道这条路从始至终都不会很好走,但她还是走下去了。
“我很怕赫连琊休,但如果我不去面对他,他就永远会成为我一辈子的梦魇,我穷尽一生都无法克服的弱点,直到我老去、死去。所以……和他的纠葛,我想自己去面对,去解决,哪怕最后是死路一条,我死的时候也是没有恐惧和遗憾的。”
她朝着沈琬眨了眨眼睛,显出一点少女的活泼来:“或许他喜欢我,也或许只是想占有我,但如果我运气好,我就能报仇了。”
沈琬知道林宝瓶的去意已决,已经不用再多言,只问:“什么时候动身?”
“半月之后。”
沈琬笑了笑,对林宝瓶道:“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