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琬迁入摘星台未几,章如寄盛宠。
她借病避开慕容胤,乃是因为怕慕容胤忽然迁怒自己,但慕容胤既察觉到她是有意躲避,却理解错了她的意图,以为她是为了和章如寄争宠,所以才故意晾着他。
慕容胤的脾性古怪,沈琬继续称病,他却愈加要宠幸章如寄。
李屈和丹桂等贴身宫人,皆清楚沈琬是故意装病,虽不知为何,但也没有多问,只有青寒问过沈琬一回:“娘娘的身子还没好,下月陛下生辰可要去吗?”
青寒问的,自然也是慕容樾问的。
沈琬没有回答她。
她私心是想着不再去的,倒也彻底断了一笔心事,剪短了牵着纸鸢的线,让纸鸢不见踪影。
但沈琬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一旦过了这一天,她的孩子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慕容樾呢?他可还会再来?
若他不来,她也不来了。
沈琬多次想问青寒这个问题,但每每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如此吊着一件事,沈琬反倒果真病了。
她又想着,索性真病了也好,她便有推脱的借口了。
丹桂和素娥很是不解,为何装病都会成真病了,思来想去又怪到章如寄身上,认为沈琬是被她气病的,丹桂成日在沈琬面前指桑骂槐骂章如寄。
每每这时,素娥倒是避开。
沈琬看出不对,便叫李屈去打听打听。
李屈很快回来,对沈琬道:“娘娘,没有什么事,只是章充媛升了位分,如今也是昭仪了。”
沈琬听过便罢,深信不疑,但是入夜又叫来青寒。
她又不是病得脑子不好使了,章如寄升位分这事底下人大抵见她病着确实是刻意瞒着她的,但李屈出去一趟就打听了一个明明大家都知道的事,也太过明显。
而青寒不会骗她。
青寒果然道:“娘娘且先放宽心,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沈琬已经有了预感,问:“是不是本宫家里出了什么事?”
青寒先给沈琬倒了一杯茶,才在她身边坐下:“是侯府要办喜事,娘娘的庶妹要嫁人了。”
青寒说得很仔细,把沈琬想知道全都告诉她了。
沈瑜先前因被章如寄陷害,亲事受挫,便已经淡了心思,章氏又想尽早把她嫁人,只是上回被沈琬打了回去,便没有下文。
沈琬以为章氏在她这里吃了憋,会缓缓再说,没想到章氏一向说一不二惯了,即便是做了皇妃的孙女,也动摇不了她决定的事。
而恰逢沈琬装病避祸,章如寄又得了宠,章氏便一刻都等不了了。
章如寄从小是在章氏膝下养大的,她一得宠,章家先不提,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章氏,有什么赏赐都往侯府去了,待章氏竟比沈琬这个嫡亲孙女还要亲厚。
章氏也喜这场面,自是认为除了沈琬之外,也另有人为自己撑腰了。
她刚好新为沈瑜看了一门亲事,是个四十多岁死了两任正室的鳏夫,只是空有个国公的名头,听起来是很不错的。
章氏便把这事与章如寄说了,章如寄哪有不赞同章氏的,自然是哄着章氏,再满口应下,章氏回去就带了陛下新宠的昭仪的指婚。
并且章如寄知道自己的分量不如沈琬,眼下还盘算着要让慕容胤下旨赐婚。
沈瑜得知,对远在宫中的章如寄破口大骂,当晚就要吞金自尽,好在卢姨娘时刻盯着她,这才没让她成功。但卢姨娘自己也不喜欢章氏看中的亲事,便只好再去求章氏。
这回章氏没有再对卢氏宽容,她当即做主休了卢氏,将卢氏退回娘家,连沈夔都没有通知。
卢姨娘自进门开始,在章氏面前得脸了大半辈子,眼见着儿女都大了,正是快要享福的时候,没成想章氏这般翻脸不认人,又羞于被章氏赶走,悲愤之下当着章氏的面,一头撞在了墙上,登时血流如注,在床上挣扎了一晚上,早晨的时候被章氏着人抬着送回了卢家,还没到家便咽了气。
沈瑜本就想寻死,这下母亲一死,更没有求生的意志,章氏怕她再找机会自尽,就让人把她绑了起来,但沈瑜一心求死,竟然开始绝食。
家里折腾得乌烟瘴气,崔若仙再是想避世,也不得不出面调停一二,时值沈夔正与友人寻访名山不在京中,崔若仙欲让人把沈夔赶紧找来,也被章氏拦了下来。
侯府已经有了一个死在半道儿上的贵妾了,章氏又性子强硬,崔若仙实在怕沈瑜也死了,便试着劝说章氏,想着稍微给沈瑜缓缓,再让她慢慢接受也不是不可,但章氏却不肯,认为崔若仙也要忤逆她,再加上先前在沈琬这边受了气,当即就把崔若仙锁在了静影阁,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也撤去了所有伺候的仆婢,每日只有送饭洒扫的人。
崔若仙身边自有心腹的婢女仆妇,见状便要悄悄去崔家和彭城王府报信,章氏早有预料,等着她们自己上钩便捉住了,直接一顿狠打,再把人丢到了崔若仙面前,鲜血淋漓,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崔若仙本就弱不禁风,每日都用汤药吊着,如何受得了这个,几番刺激下来便病情加重,章氏又把她锁着没去管她,等沈夔回京之后终于发现家里不对劲,见到崔若仙的时候她已经病入膏肓,连沈瑜也昏迷多日。
沈琬听罢,病容越发惨白,忙不迭就拽着青寒问:“那最后呢?我阿娘眼下如何了?”
“沈侯爷归家之后,侯府好是都好了,”青寒看了沈琬一眼,慢慢道,“但是夫人的病本就是沉疴已久,又素来体弱,这么又惊又怕的,听说反反复复总是没好。”
“扶我起来。”
青寒忙道:“早有太医以及宫外的名医替夫人去诊治,娘娘不要焦心。”
沈琬没有说话,青寒见拗不过她,只得给她梳妆打扮。
一路坐辇车到了广阳殿,章如寄果然陪在慕容胤身边,见到她来了,也没有多少惊讶,只是规规矩矩地上前来行礼,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
沈琬越过她,看向慕容胤:“陛下,臣妾有些话要同章昭仪说,陛下可会怪罪臣妾打扰了你们?”
慕容胤摇了摇头,显然不怎么关心她们的事。
沈琬收回目光,眼神落在章如寄的脸上,章如寄的嘴角动了动,正要问沈琬是什么事,忽然脸侧一阵风刮过,沈琬已经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章如寄没有防备,捂着脸看向沈琬,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
“贤妃娘娘为何动手打人?臣妾……”
她还未说完,沈琬又手起刀落,冲她没有捂住的另一半脸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比上一巴掌还要重,沈琬自己都被震得手掌发麻。
而慕容胤也明显看到了,却没什么表示,正托着头看着她们两个,很是好奇的模样。
章如寄一张俏脸,已经红得和煮熟的虾子一般,只是不知是被沈琬打的,还是羞愤的。
她到底寄人篱下久了,很会能屈能伸,明明是憋了一口气,还是扑通一下在沈琬面前跪下。
“贤妃娘娘打臣妾,那必定是臣妾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是臣妾实在不知道哪来做错了啊!”她哭道。
沈琬冷笑,克制住再赏她几耳光的冲动,章如寄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知肚明,被打了倒还装模作样地来问她。
“好一个章昭仪,把本宫家里搅得天翻地覆,真的以为本宫病了就由得你来兴风作浪?”
她今日就是来打她的,就是要当着慕容胤的面给她一点厉害瞧瞧。
章如寄也没料到沈琬会如此直接,她想过沈琬可能会找她麻烦,但私下怎样都好说,只要不闹到慕容胤面前,她以为沈琬自己也会顾忌着些。
她的身子缩了缩,忙道:“没有,那可是义恩侯府,也是养了臣妾的地方,侯爷夫人对臣妾视如己出,从小吃喝用度都和府上小姐们一样,臣妾怎么敢忘恩负义?”
“你也知道本宫的父亲母亲对你好,对你最好的老太太你为何又不提?”沈琬冷冷道,“怕是心虚了不是,老太太你自然不提的,且顺着她来的。”
“老太太抚养臣妾长大,臣妾要尽孝道,只能听她的话。”
“你章家的人是都死绝了,要来我义恩侯府尽孝道?这孝道再尽下去,怕是我们满府都要用命给你铺路了。”
章如寄这下子被沈琬堵得说不出话,再细究下去却也是她藏着心眼儿,被沈琬继续抖落出来,让慕容胤听见了岂不坏事。
“臣妾不敢,这事是臣妾错了……”
她倒聪明,并未向身后的慕容胤寻求帮助。
沈琬道:“你以后要做事,尽可以去章家做,不必来义恩侯府做主,我们侯府给你的恩,也不要你来换。若是再敢插手本宫娘家的家事,本宫定不会饶你。”
章如寄哆哆嗦嗦地点了头,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时,看够了戏的慕容胤起身,慢慢踱着步子走到了沈琬和章如寄身边。
他先是将章如寄扶起,慢悠悠道:“多大点事,就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以为贤妃欺负你呢!”
说罢,他又放下章如寄,转而对沈琬道:“病了这么久不见好,朕宠幸她你都不理会,原来真碰到你的软肋,你还是会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