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瓶看见她皱眉,便低头笑了笑,却是有些无奈。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以为太后娘娘当初没有劝过我吗?如今宫里的妃嫔也算是遇到了好时候,陛下虽然体弱多病,但年纪不大,又长得好看,但若是先皇还在,让你们入宫服侍,你们也只能入宫。”
她喝了一口茶润嗓子,慢慢道:“我倒觉得其实没什么,我自幼丧母,之后丧父,一直跟着祖母过,那么陪祖母是陪,陪先王也是陪。我和他年岁相差甚大,平心而论,他对我很好,我去了戎国之后从来没受过任何委屈,只是后来……”
她停下没有再说话,沈琬却在心里直叹气。
如果换了是她,老戎王再好,她也是不愿的。
更何况还要离开大齐。
沈琬忍了忍,没忍住,终是问道:“那你……喜欢过以前的戎王吗?”
林宝瓶这次却很快摇头,道:“我对他,或许曾经有过仰慕和依赖,但从没有过喜欢,他于我来说,更像是我的长辈,就和太后待我一般。后来我们有了孩子,他还告诉我他会保护我们,结果自己就先走了。”
“赫连琊休生性凶残,听说他为了王位,还杀了许多其他的兄弟,甚至于是不支持他的姊妹,这样的人,确实难以逃过一劫,”沈琬思忖片刻,才说,“如今也算是有了一个了断,既是你本就不喜欢你的夫君,那就不要再伤心了,只当是去了一位长辈。”
林宝瓶听了若有所思。
她继而笑道:“你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回来大齐果然让我舒心不少,只是太后娘娘若让你再问我那些改嫁的事,且再缓缓,我暂时还不想提。”
沈琬叹了口气,林宝瓶的遭遇实在令人同情,死了夫君之后还被继子逼迫,继子又杀了孩子,一时半会儿确实很难走出来,真的让她这么快再嫁人,怕是成了亲之后也难受,未免会成怨偶。
一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晚霞透过花窗的缝隙照进来,洒了满满半个宫殿。
沈琬正准备回广阳殿,却见慕容胤身边的小太监过来,对她道:“孙采女这会儿正陪着陛下,陛下准了她今儿晚上不用回去,昭仪眼下是先去太后娘娘那儿用晚膳,还是直接回偏殿去。”
虽是早就看透了慕容胤和孙荷儿,但被人这么当面说出来,沈琬还是有些恼火。
这不就成了她没地方去了?
而且广阳殿慕容胤睡的那张床,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她的床,孙荷儿还真好意思,霸占她的地方让她去偏殿。之前慕容胤和孙荷儿再荒唐,慕容胤也没有夜里把她留在广阳殿过。
沈琬顿时有些踌躇,该直接去太后那里告上一状,还是回广阳殿去见了两人再说。
林宝瓶见状,知道沈琬尴尬,便立刻起身拉了沈琬道:“我这里也要传晚膳了,一个人也无趣,沈昭仪不如留下吃饭,我们再喝上两杯可好?喝醉了夜里便歇在我这里,这会儿先让人去说了,也免得陛下挂心。”
两人方才聊得还算尽兴投缘,沈琬一想便也留下了,省得被慕容胤和孙荷儿烦。
等到晚膳结束,时候也不早了,沈琬便听从林宝瓶的建议,在她这里的暖阁里歇下了。寝殿里今晚是慕容胤和孙荷儿在你侬我侬,她一个人回去住偏殿也是憋闷,还不如直接不回去,在这里住一晚上。
到了快要四更天的时候,沈琬忽然从睡梦中醒来。今夜她原本和林宝瓶一起喝了一点酒,入睡得早,也睡得沉,但睡着睡着却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一样乍然被吵醒。
周围还是很安静,沈琬便轻轻叫了丹桂一声,丹桂从脚踏上起来,迷迷糊糊问:“昭仪要喝水吗?”
沈琬揉了揉还惺忪的睡眼,轻声道:“你听,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丹桂听了一会儿,道:“没有什么声音,昭仪是不是又做梦了?”
沈琬摇了摇头,自己复又睡下,她自从恢复记忆以来,就不怎么做关于前世的那些梦了,便是偶尔梦到也不会吓得惊醒了,看来今晚是她换了地方睡,一时没有习惯。
然而这一醒却怎么都睡不沉了,睡睡醒醒了半晌,忽然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沈琬一下子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
接着她的床帐直接被掀开,丹桂还在斥责踩到她了,沈琬便已看见李屈惊慌失措的脸。
“昭仪不好了,崔家的人攻进皇宫了!”一边说着一边就拿过沈琬的衣服,拉起丹桂和她一起服侍沈琬穿衣。
沈琬惊道:“什么叫攻进来了?为什么?太后和陛下呢?”
“我的昭仪娘娘,快先别问个究竟了,奴婢也不清楚,”李屈抓起披风,迅速地给沈琬披上,“陛下他们早就出宫了!”
“那定安王人呢?”
“也不知道,可能都未曾入宫来!”
这时林宝瓶也带着自己的宫人匆匆忙忙进来,她面如土色,一进来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抓着沈琬的手。
沈琬这才发现,她浑身都抖得厉害。林宝瓶在戎国经历过许多,本以为回了大齐能过几天好日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化为泡影了。
她知道的倒比李屈多点,寥寥几句话,沈琬就理清了前因后果。
崔家的一部分人因不满慕容樾日渐势大,而太后与其父崔朔只一味向慕容樾妥协,甚至眼睁睁看着他处理了那几个不过是闹市伤人的崔氏子弟,终于按捺不住,入夜带兵攻入皇宫,想逼迫太后或者慕容胤下旨诛杀慕容樾,但等他们进来,宫里已经没有太后和慕容胤,也没见到慕容樾。
太后、慕容胤以及崔朔一派,怕是早就逃到了京城外面去。
沈琬感觉自己的手指也变得冰凉:“崔氏竟然养了私兵!”
而其实更令沈琬惊讶的还不是崔氏有兵这件事,皇宫一直固若金汤,又有慕容樾在,为何会如此轻易就让他们攻进来?
太后和慕容胤早在势头不对时,就偷偷逃出了宫,连住在长乐宫的沈琬和林宝瓶都未能察觉,这不短的一段时间里,怎么也不见慕容樾的踪影?
这时得到消息赶来的还有章如寄,她就住在长乐宫附近,进来时发髻散乱,脸色比林宝瓶还要难看。
“琬妹妹……不,沈昭仪,外头已经乱得不行了,宫人也都跑了,这可如何是好?”
沈琬连忙先把这里的灯火都熄了,然后带着他们先躲在暖阁。
她想了想,问章如寄:“你怎么知道我在郡主这里?”
章如寄道:“我入夜的时候拿了炖好的补品去找陛下,没见着你就多问了一句,广阳殿的宫人就告诉我你夜里住在郡主这里。”
沈琬这才没有怀疑。
她又轻声问:“你当时去陛下那里,可有什么异样?”
“应该没有,”章如寄努力地回忆着,“孙采女在,她不让我近前去,我也嫌没趣儿,放下东西就走了。不过……我依稀听到陛下说了一句,让孙采女别再走动,乖乖陪在他身边。”
沈琬和林宝瓶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明白了,慕容胤怕是只带着孙荷儿一个妃子跑了。
入夜时这场变故怕是已有预兆,但怕引起宫里动荡不安,慕容胤和太后都没有声张,而是继续观望着,后来大概看情形实在不好,便只能先偷偷跑了,跑的时候便更要神不知鬼不觉了,否则拖儿带女一大家子,跑也跑不动。
所以慕容胤这夜才会特意把孙荷儿叫过来,还把她留下过夜,为的就是跑的时候能直接带上她。
他带了她,却留下了沈琬和其他妃嫔在宫里。
沈琬扯起嘴角冷笑一声,若是这回被崔氏的人一刀砍死,那真是比上辈子死得还冤。
几个人一直在暖阁里待到天蒙蒙亮,大抵是崔家的人觉得长乐宫是人去楼空得最厉害的,没什么搜寻价值,便也没怎么往这里过来,只是略听得几声人声,很快就远去了。
大家稍稍松懈了一点,李屈便道:“要不奴婢先出去看看吧?”
“不行,”沈琬摇头,“既是他们不寻来,我们不能自己先自投罗网。”
众人皆都沉默,气氛愈发紧张压抑。
林宝瓶抱膝靠坐在墙边,怔怔地看着窗外渐白的天光,旋即轻轻叹了一口气。
章如寄咬着唇低着头,仅剩下的几个宫人已有两三个忍不住抽泣起来。
沈琬便安慰道:“崔家只是为了逼太后杀死慕容樾,又不是要改朝换代,若是咱们真的被发现了,他们也不敢对咱们怎么样的。”
但话是这么说着,沈琬心里却明白这回是悬了,崔家起兵那部分人没有这么傻,既然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怎可能仅仅满足于杀死慕容樾。
他们在这里也只能躲一时半会儿,时间久了怕是躲不下去的。
一直到了中午过去,大家正在心里暗暗发着愁,却听外面又是一连串脚步声,沈琬连忙让他们不要发出任何声响,一时大家都竖起耳朵听着。
来人有不少,且听脚步声刚健有力。
忽然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宏亮的嗓音:“乐溪郡主和沈昭仪在吗?”
被叫到的二人都没有出声。
来人又道:“若是在这里就请你们先出来,免得我带人搜,大家都不好看。我姓崔,我只和你们保证,是太后让我来的,绝不是伤你们来的!”
林宝瓶求助似的看了沈琬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琬蹙了一下眉,又看看章如寄他们。
她这才靠近林宝瓶,轻声道:“都到眼前了,这回是躲不过的,不如就像他说的那样先出去,看看他要做什么。”
沈琬看见章如寄悄悄松了一口气,又缩回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