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沈琬折腾了一场,快天亮时才又慢慢重新睡去。崔若仙心疼不已,想到女儿一直噩梦缠身睡不好,早起便干脆没叫她,任由她睡着。
但日头刚升起一些,章氏就差人来叫了。
沈琬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崔若仙还在外面拦着,她怕崔若仙又被章氏那里的人气出个好歹,连忙起来梳洗。
这也原在她的意料之中,昨夜说了要去章氏那里最后却没去,章氏还不知如何生气。
再加上她不小心见到了慕容樾的事,素娥是不敢瞒着章氏的。
沈琬做足了被章氏兴师问罪的准备。
到了章氏所居的萱华堂,人都已经到齐了,只等着她。
卢氏上前来迎她,把沈琬牵到章氏面前请安,章氏沉着脸看她,最后连一声“起”都没说。
章氏左右下首处分别坐着沈琬的庶妹沈瑜,以及章氏娘家的侄孙女章如寄,两人都同沈琬一般大。
沈琬见此,只好过去章如寄的旁边坐下。
沈瑜扫了沈琬一眼便挪开眼去,章如寄侧头对着她笑了笑。
一时丫鬟给沈琬上了茶,章氏却一直无话,众人都噤若寒蝉,直到大约过了半柱香之后,章氏才开口。
“琬姐儿,你可知错?”
章氏不喜沈琬的小名,认为是茕茕孑立的“茕”,也不顾当初崔若仙解释是故意取不好之意,为的是名字便尽了孤苦从此一生喜乐顺遂,只认为寓意不祥,所以从没有叫过沈琬的小名。
沈琬想了想,便起身立到章氏面前,章氏显而易见已经很生气了,为了结束这茬儿,还是顺着她比较好。
“孙女知错,”沈琬马上承认,“是昨夜孙女一时不慎忘记了时辰,这才耽误了来祖母……”
“砰”地一声,沈琬一句话还没说完,章氏就一掌拍在黄花梨桌面上,直接打断了她。
“忘记了?我平日是怎么教你们规矩的?我白日里已经让卢姨娘来叫了你一次,你推辞了也就罢了,长辈之邀你竟然还能忘记了?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沈琬垂着头,听到章氏责骂还不忘带上她的母亲,只能咬咬唇一言不发。
但她的沉默却使章氏更愤怒。
沈琬本就长得和崔若仙有几分相像,明艳鲜妍,却又质若幽兰,章氏看见她就想起崔若仙,心里便更厌烦。
章氏说完话,章如寄适时起身给章氏递过去茶水,倒引得卢氏去瞪了沈瑜一眼。
章氏正喝着茶润嗓子,卢氏想了想,便上前道:“老太太消消气,琬姐儿还是孩子,咱们只耐心和她说道理,她还是听得懂的。”
“她哪里肯听?”章氏把茶杯放到章如寄手上,斜眼看着沈琬,“我先前说过什么的,让她早就可以搬过来和我同住,如寄是一直住在我身边的,她性子又沉静懂事,琬姐儿其实也不是个话多的,两个人最是合得来的,一处住着岂不更好?结果她呢?昨个儿我还让你去说了,让她搬过来,否则和她娘一块儿再住下去,弄得人病恹恹的,把福气都冲没了!”
卢氏笑辩道:“琬姐儿这是有孝心。”
这却正中了章氏的心意:“她的娘常年病着,我从不让她来跟前立规矩的,甚至请安都不要,省得她不舒服,我看着也不痛快。这么着说,我却也是她的长辈,琬姐儿也合该给她娘尽孝的。”
这时见沈琬低着头不说话,章氏更加气不打一起来。
“我看都是给她那个不长进的娘撺掇的,自己不好,又糊涂,都是带累儿女!”章氏道,“我昨儿在小佛堂等琬姐儿到快子时,她却只让人传个话儿来就算了。”
章氏如此震怒也是有原因的,她是侯府的老夫人,所有人原本就都要敬着她,而崔若仙因身子不好的缘故,生了沈琬之后就没再当过家了,沈夔也不常回府,章氏便更是一人说了算,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算起来这么多年里头,除去崔若仙当年可能顶撞过婆母不说,沈琬确实是头一个敢对着章氏出尔反尔的。
任其他人,便是天大的事,爬也要爬来。
沈琬听章氏话说得重,其实心里也郁郁,自从昨日卢氏来过后,不知怎的她对章氏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恼怒,竟让她看都不想再看这位亲祖母一眼。
章氏也没说实话,沈琬自己门儿清,昨晚沈夔回来得并不晚,她返回崔若仙那里之后立刻就让人传信给了章氏这里,当时连亥时都没到,何来子时?
章氏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听得沈琬耳朵便嗡嗡直叫,像有只苍蝇在绕似的。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接打断章氏反驳道:“昨夜是父亲喝醉了酒,我去迎他,这才耽误了时候的。”
“你看看,你们看看,”章氏气得用枯瘦的手指指着沈琬,“我倒还没说,你就先说起来了?你昨天是不是见了外面来的人?”
沈琬一脸淡淡,点了点头。
章氏气得倒仰,章如寄连忙给她抚胸拍背,沈瑜也上前来帮忙。
卢氏走到沈琬身边,心急道:“姑娘,你赶紧和老太太认个不是,别那么犟着。”
沈琬看都没看卢氏一眼,她不认为自己哪里错了,便是有错也只是没按时到章氏那里陪她,可也不是无故,便是她昨天突然看见慕容樾之后吓得浑身不适,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但章氏却对她劈头盖脸一顿教训,甚至不想关心她到底在接完沈夔后为什么没来。
果然章氏顺了气儿,又说道:“我一直是怎么说的,琬姐儿?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贞洁,若你自己不知道‘贞’怎么写,那就别怪男子玷污了你,原来我常说的贞静和婉,你都是听听罢了?我是白疼了你这一场!”
卢氏插嘴劝道:“老太太先听听琬姐儿自己怎么说罢,也难怪她一个女孩儿家的,那慕容樾是什么人物?倘或是琬姐儿一时起了好奇心,这才见到了。”
这话一出,旁边的章如寄和沈瑜都一脸讶色,她们只知道沈琬是昨夜犯了错,但并不清楚内里底细,听见慕容樾的名字,也都是吓得脸色发白。
卢氏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罢了罢了,不必再问,”章氏连连摆手,“你先不用回去,你娘那里我会去说,你这几日先在我这边的小佛堂里静思过错,等差不多我自然放你回去。”
细究起来大齐和旧朝的风气其实大抵相同,并不很严苛保守,连上街去游玩都是常事,更何况见个男子,章氏当初也出身于大家士族,族中也颇有些出名的女子,只是一切都随着旧朝的湮灭而没落,章氏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规矩,大齐的皇帝都换了几代,她却变本加厉。
若是换了平时,章氏已经发了如此大的火,沈琬必定早已是怕得不行,要求饶认错到章氏满意为止,但今日她整个人面对章氏时都别扭得很,一句软话都不说,章氏会这么生气,也有沈琬没有立即低头的原因在。
沈琬只是想,如果那个梦会成真,她真的会粉身碎骨,那么她的行为不照着她应该做的来,是不是就能稍稍改变一点点她已知的未来?
如果一切真的无法改变,那么她也宁愿活得痛快一些。
想到这里,沈琬略微挺直了一点身子,鼓起勇气道:“姨娘猜错了,我并不是出于好奇才去见什么定安王的,当时父亲的人来叫我,我为人儿女的怎可置父亲于不顾?我怎会像姨娘说的那样,是自己故意去见他的?”
卢氏愣住,她从没想到过沈琬会把矛头对准她。她和沈琬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老太太又看重她,沈琬也尊着敬着。
“你还学会和你姨娘顶嘴了?”章氏的眼睛周围已经布满了皱纹,内里却闪出一丝精光,“她是你父亲的妾室,是你的庶母,更是你的长辈,你母亲从不管事,便是她说你几句又如何了?”
“我没有和姨娘顶嘴,只是姨娘说错了,我纠正她罢了。若哪日瑜姐儿也被人这么冤枉了,姨娘又会如何?”
沈琬顿了顿,咬牙继续道:“祖母是最看重女子的德行操守的,那么也该知道妾室有妾室要守的规矩,便是无错我母亲都有权责罚数落她,更何况姨娘眼下已是犯了口舌,既是我母亲不管事又没在场,我是晚辈自然不好对姨娘如何,但仅仅只是代母亲纠正姨娘的过错,也是我的错了吗?”
沈琬的话音才刚落,卢氏的身子就晃了晃,她嫁进义恩侯府这么多年,虽说沈夔对她无爱无宠无敬,但日子实是过得不错的,崔若仙虽看不惯她,但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她,在章氏面前又更是红人,从上到下何曾有人说过她半句不好?
沈瑜上前扶住卢氏,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被卢氏按住手。
章氏已然怒道:“你说什么?”
“大齐的女子本就活得恣意,况且慕容樾也是父亲带进来的,又谈何见了外男一说?”
沈瑜和章如寄二人听得已是双双倒吸一口冷气。
连日下雨之后放了晴的光影从雕花的窗子里照进来,正好打在沈琬的背上,沈琬抬头看去,只见那光也依稀照在了章氏枯树皮一般的脸上,照得她抿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更加油光水滑。
沈琬又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
章氏终于由章如寄扶起身,慢慢走到沈琬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沈琬。
沈琬的眼神直视着前方,最终落到堂前一株珊瑚翡翠盆景上,却定定的没有任何躲闪。
终于,章氏道:“我料得你和你母亲是一个样儿的,你母亲我可以不管,但是琬姐儿你,你有你的道理,祖母不懂,却一定要把你调/教好。”
沈琬闭了闭眼。
所有人都等着章氏对沈琬降下的惩罚,一时却没注意转过门又进来一个人。
“母亲,不用罚阿茕了,昨天夜里是我贪了几杯,这才思虑不周的,要怪只能怪我。”
沈琬回过头,沈夔已经走到她后面,又行至章氏面前。
“方才定安王殿下也派人传了口信过来,让我们侯府不要为难阿茕。”
沈夔已人到中年,却因长年不沾染俗务,保养得宜,而显得分外清俊出尘些。
他此时对着章氏说话,竟有几分超然物外的指点之姿。
连章氏这个亲生母亲都是先愣了愣,才说:“这不行,凭他再是王爷,哪有插手别人家家事的道理?”
听章氏的意思是连慕容樾的面子都不给,执意要管教沈琬。
但沈琬听了沈夔的话,心思却被一下子拉开,比方才顶撞章氏还要惶惶不安。
慕容樾日理万机,昨夜不过就是一面之缘,像他这样的上位者怕是早就不记得她了,如何还会特意派人前来叮嘱一句?
他又是如何知晓章氏规矩严苛的?
而且仅仅是在过了一夜之后?
沈琬的眼睫颤了颤,压着衣袖的手指不由紧紧蜷起。
这时卢氏见沈夔已经开了口,便也上前劝章氏道:“老太太,方才是我的不是,怕是咱们都误会琬姐儿了,既然定安王都这样说了,这事也就算了吧。”
章氏脸上也终于有了犹豫之色。
卢氏继续道:“老太太想想,王爷已经发了话,要是咱们不从,那不就是违逆了王爷的意思吗?这不知道还好,若是万一不小心给定安王知道了,那就……”
章氏不语,又由章如寄扶到了座上,叹了口气。
她对沈夔道:“你做父亲的也不该万事不管,昨天没出事还好,我想起来都是后怕。我们琬姐儿是未出阁的娘子,想来他当时也是喝了酒的,要是有个什么,我们找谁说理去呢?琬姐儿一辈子的前程可就没了!”
沈夔对章氏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在一边应是。
而沈琬则被章如寄拉了,一起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章氏罚不了沈琬,继续对准了多日不见的儿子:“你打量我老糊涂了不知道,琬姐儿是什么都好,又长得出挑,你们夫妻都爱,她也和她母亲学着作诗又作画的,你有几回还拿着她的诗画出去给你那一帮子狐朋狗友看了不是?”
沈夔知晓母亲的性子,既不与她分辨,更不与章氏多言,只是对章氏的话一笑而过。
眼看着事情了结得差不多了,这时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沈瑜却道:“父亲是嫌弃我们粗笨,但姐姐向来聪颖沉静,刚巧前几日我的几位闺中密友拿着几首诗来找我,说是我家琬姐姐作的,姐姐如今在京中也算小有名声,都说”
“我倒羡慕琬姐儿的才华,若换了是我,把笔塞到我手上也是作不出来的。”坐在沈琬身边的章如寄见情形不对,连忙打断沈瑜的话。
“这有劳什子用?”章氏果然听了进去,“女子就该只学一些针线刺绣,学字也是为了日后管家,这方是一家子的兴旺之道,过了头反而败坏品行,如寄丫头和瑜姐儿,还有我家其他女孩儿,都不必学这,我不爱看。瑜姐儿,你说下去。”
沈瑜悄悄看了沈夔一眼,见沈夔倒是没什么所谓的模样,便又大了胆子说道:“听说从前姐姐的母亲也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都说姐姐是像她的。”
像是早就料到沈瑜会这么说,章氏轻轻地抿了抿唇,侧过头去。
沈琬狠狠咬了一些嘴里的嫩肉,在将要咬出血之前停下。
母亲既不待见卢氏,却又个性使然,不会去故意责难卢氏和她的儿女,同样也宁肯不见他们,也不要他们来立规矩,但这反而让卢氏和沈瑜觉得崔若仙软弱可欺,沈瑜更因为一直跟着卢氏长大,竟和没有崔若仙这位嫡母一般。
明明崔若仙是她的嫡母,却被沈瑜有意无意叫做“姐姐的母亲”,这种不成样子的称呼不是第一次,章氏和卢氏听见了也从不矫正,沈琬也只能不当一回事。
但今日她却忍不了了,若她不在了,母亲一个人即便是活下来,也必定会被卢氏等人磋磨。沈琬不知道将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但既然她还在,就绝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至少她在的时候要学着保护母亲。
章氏尚且还侧着头一脸沉郁,沈琬却忽然看向沈瑜。
恰好此时沈瑜说完也在看她,她从不怕沈琬这个嫡姐,自然也是大大方方的,但今日沈琬的目光却和以前不一样,沈瑜觉得那就像是两根针,要把她的发肤划伤。
嫡姐沈琬从来都如同一朵被雨打湿了的芙蓉花,虽娇艳姝丽,却张扬不起来,直到此时,沈瑜才好像真正看清沈琬的长相。
华容婀娜,飘忽若神,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她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但沈琬却没有如以往那般放过沈瑜,她扬唇笑道:“我是我母亲的女儿,瑜姐儿也是卢姨娘的女儿,女儿自然都是像母亲的,听说卢姨娘进门那会儿连字都不认识,还是我母亲略教了几个,瑜姐儿可不要重蹈姨娘的覆辙,否则字好认,像我母亲这般好声好气的正室可不好寻。”
在场众人除了沈夔,其余皆是脸色一变,章氏和卢氏的脸色尤其难看,而沈瑜已经受不住这三言两语,直接站了起来,哆嗦着嘴唇用手指着沈琬。
“你你说什么?”她抖着嗓子道,“你在骂我娘是妾?不等等,你是在骂我也会嫁给别人做妾?你祖母!父亲!”
沈夔看向窗外,很明显不想搭理这事,他也向来不愿掺和进来。
章氏正要发作,沈琬竟又继续说道:“所以瑜姐儿还是多去读点书罢,省得好半日才反应过来别人在说些什么,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又如何应对呢?”
“琬姐儿”章如寄小声地叫了沈琬一声,示意她别再说了。
沈琬一下将手覆在章如寄的手背上,一字一句道:“我是瑜姐儿的嫡姐,若瑜姐儿学了有什么地方不懂,都可以来问我,祖母一直说姐妹之间要互相扶持,我们不可不从。”
沈瑜往后踉跄两步,跌坐在座上,而先前看着窗的沈夔却又在沈琬说话时转过头来,看向沈琬的目光中带了笑意。
而章氏也终于坐不住了,她本就因为不能惩罚沈琬而憋了气,沈琬却不仅不低头,反而再三举止出格,这在章氏的主母生涯中还从未有过。
“好,好,我这个祖母你顶撞了,你的姨娘和亲妹妹你也骂了,沈琬,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章氏怒道。
沈琬早就料到如此,她重新起身走到章氏身前一福,话说得慢条斯理:“是祖母教我们凡事要守规矩,卢姨娘再是贵妾也是妾,瑜姐儿出言不逊,姨娘管不了,那我这个嫡姐就该不辞辛劳管一管,再说瑜姐儿不敬嫡母,岂不是也是没有规矩?”
章氏被沈琬气得满脸紫红,正要再说什么,沈夔却上前到了沈琬前面。
“好了,阿茕和我先回去,昨夜和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否则定安王那里不好交代。”他说。
章氏抬手拂去了桌上的茶杯,茶水已然冷去,“哐当”一声摔碎在地上,有几滴溅在沈琬绣了绿梅的裙摆上。
沈夔又对沈琬道:“阿茕,和爹爹回去吧。”
沈琬又对章氏一福,这才转身跟着沈夔离开。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雨势绵密,一阵风吹来便羽毛似的扑在人的脸上,又痒又湿,沈琬的裙摆已然湿了一些,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不让地面上的雨水再沾上来。
正要跨出萱华堂的门槛走到外面,里面章氏苍老又沙哑的声音传来:“府上所有女眷,都给我去抄写经书,不抄完不许出门!”
这是章氏最后的妥协,既是罚不了沈琬一个人,就连着全府一块儿罚。
章氏的话音落下,沈琬鹅黄色的缠枝花卉面绣鞋也轻轻巧巧踏在了地上。她低头抿唇一笑,但旋即又收敛住,跟随着前面的父亲而去。
崔若仙住的静影阁离章氏的萱华堂有很长一段路,她喜静所以居所也偏僻,前头还要穿过一大片竹林方能到达。
竹林阴凉,又是淫雨霏霏之时,无论新绿还是浓绿都罩了一层雾气,缥缥缈缈的宛若仙境。
走在沈琬前面的沈夔突然停住脚步,抬手拾起堪堪落在他衣袖上的竹叶,对沈琬道:“阿茕,你自己回去吧,爹爹有事先走了。”
沈琬微微一愣。
上次沈夔来静影阁还是年节的时候,也是坐坐就很快走了,虽然说实话沈夔也不怎么回侯府,但他如今来崔若仙这里的次数实在是少得可怜。
崔若仙从不过问沈夔的行踪,沈琬一直不大懂,或是不愿问,或是真的不关心。
但……如果有一天她不能再陪在阿娘身边,爹爹也不来的话,阿娘又该怎么办?
沈琬踯躅了片刻,眼看沈夔就要离去,蹙了蹙眉上前道问道:“爹爹不想去看看阿娘吗?昨日那位王大夫还是爹爹请来的呢!”
沈夔笑了,伸手想去摸沈琬的头,等手伸到沈琬头顶才想起女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连忙收回手。
“你乖乖听你阿娘的话,有什么事就让丹桂去找西边看角门的老柴,他知道上哪儿去寻我。”
沈琬早知结果,虽不是没有失落,但也并不沮丧。父亲和母亲两人之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和好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也不会强求。
缘来则聚,缘去则散。既然如此,她只能在眼下努力对母亲更好。
“对了,父亲差点忘了,”沈夔又说道,“定安王府上还送了东西过来,说是昨夜你受了惊吓,特意来赔礼道歉的。”
沈琬的脸白了白,马上摇头道:“我不要,爹爹拿走吧!”
“爹爹拿了有什么用?难不成要爹爹送去给你祖母还是卢姨娘她们?”沈夔笑说。
“可是……”
“我方才看了一下,都是些药材补品,珍贵难得寻常不多见,你不用便拿去给你阿娘补补身子也好。”
沈夔这么说,沈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必害怕,梦里她是摔死的,那就不用怕慕容樾在送来的东西里下毒毒死她了。
但是沈琬好不容易才定了心神,等那些东西一送到眼前,她随意翻看了几样,便立刻又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