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道长闻声看去,能在这等地方遇见的,定然是神仙中人,赶忙打个稽首。
一紫袍嵌金丝的华袍老仙师,青丝浓密,头戴玉簪,面容俊逸,长须半尺有余,衬托面容斯文气。
老仙师身旁跟着一位少女,身条纤细,风势吹拂,衣裳贴身之后更显亭亭玉立。
崔英不认得老头,少女她可是记得清楚,这不就是玉京城里最后那晚,手执玉剑的小姑娘嘛。
崔英嘎嘎大笑,冲着对面晃着手打招呼道:“小妹妹,还认不认得哥哥呀?哥哥可是想死你啦!”
柳秀芸扭过头去,打定主意对那个色胚不闻不问,却看到老人面露笑容,不解道:“何祖师怎的……”
老人不属徐、柳两姓,两姓却奉其为护国供奉,钰金洲唯二,金瓯王朝唯一的仙人境修士,何逸尘。
何逸尘门派弟子出身,金丹之后沦为野修,幸之又幸爬至仙人境,待到在金瓯王朝作为护国供奉才安定下来,喜好照拂后辈,却并未收取弟子。
这么些年相处下来,王朝内老一辈,琢磨出这位仙人境的些许脾气。何仙师从不吝啬指点后辈一二,但若是护道一般,事无巨细悉心教导,难上加难。
何逸尘晓得那些有关自己的传闻,到了他这般修行境界,诸多外事外物,顶多在他心田留下荡漾波纹,潋滟点点,有隔壁那位游仙既是榜样,又做衬托,些许风言风语对于何逸尘,还比不上静坐蒲团上的一抹灰土来的膈应人。
没有悉心教导的心思,那是没能遇到璞玉之才,说起这个就糟心,钰金洲炼丹术士横行,丹药铺子数目都赛过医药馆子了,一个个为了修行跻身更高境界,玩命似的磕药,年轻那会儿也不是这般风气啊,野修那会儿个顶个的惜命,这会儿好了,一个个手头都有钱了,就开始玩命磕药了。
世风日下,才几百年而已,一洲风气转变也忒快了。
身旁柳家小姑娘还行,修行资质凑合,在玉京城那边赐福得过两枚金榆钱,足以让她一家偏房财运亨通小二十年。
修行马马虎虎,能够慧心巧思偏离财运桎梏些许,可惜终究不能脱离。
立身之本如何脱离?
二庄祖有此想法,坐立起行之下,仍是不得脱离之道,小姑娘心大,可惜不得老天爷垂青,注定只是一场臆想。
何逸尘脚下庆云跟随渡船同行,晓得柳秀芸腼腆性子,笑道:“那个假小子身上,有隔壁游仙油腔滑调的影子。”
柳秀芸幡然而悟,说道:“油腔滑调都是差不多的嘴脸吧?”
何逸尘愕然,点头道:“确实如此,是我想太深了。”
瞥去后边一眼,叹气道:“都是不听话的,又来一个。”
柳秀芸闻言朝后方看去,徐兰柯骑着一头斑斓锦鲤飞了上来,锦鲤本命神通安然无恙,可惜庇护不得徐兰柯,趴在牛犊大小的锦鲤背上一直大喘气。
看不得她继续受罪,何逸尘隔空一手将她抓来身边,免去她气疫之苦。
将手中袖珍锦鲤抛还给她,老仙师讥笑一句,“偷摸跑出来,就为了见他俩?交情够深的。”
缓过气得徐兰柯被罡风吹拂花容失色,顾不得和何祖师拌嘴,衣衫随意整理一下,正为难头饰如何摆正,柳秀芸走过来替她整理起来。
徐兰柯嘴角弯弯,“还是秀芸妹妹疼人。”
柳秀芸扭她脸蛋一下,佯怒道:“这回受罪是为哪般?”
“介介,这是来给我送行啊,诚惶诚恐,诚惶诚恐啊,崔牛无以为报,打算以身相许,你看咋样?”
又听到那个登徒子的嗓门声,徐兰柯顾不得仪容,指着船上骂道:“你个混蛋,有种下来和我打一架。”
崔英蹲在船头处,笑意荡漾道:“有没有种其实不重要,我这里有不少好看的插画图,介介看了以后就知道了。”
掏出怀里珍藏的那本胭脂插画本,崔英有片刻心疼,本着舍不得宝贝讨不到媳妇的想法,咬牙丢了过去。
还行,离着十多丈,竟是没被狂风吹走,那本书眨眼之后就要落到对面,可惜徐兰柯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姑娘,接都不接,一脚把书本踢走,转瞬落入云海不见踪迹。
“那可是我的珍藏啊,你怎可如此对待。”崔英心急到痛不欲生,“你不要早说啊,浪费我好心好意。”
“色胚一个,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
“你懂个屁啊,这里面乐趣无穷,不足对外人道也。”
“真以为姑奶奶我没见识么?”
“呦,幸会幸会,要不哪天等咱俩都有了空闲,幽会一场,探讨一番?”
“滚一边去,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野狗只配吃屎,下辈子从良之后再想好事吧。”
崔英蹲着不动,“汪、汪”两声,对着徐兰柯道:“介介,俺中意你。”
佟道长在边上憋着笑,崔道友蔫坏,可别把对面气坏了。
徐兰柯气得小脸发白,脱下一只绣鞋扔过去,嘴里大骂道:“姑奶奶打死你个狗东西!”
“汪、汪”又是两声。
徐兰柯终于顾不上矜持,如同市井泼妇大骂不断,中间夹杂不少乡间俚语,极为出彩。
可惜终究抵不过崔英厚脸皮,每次等到徐兰柯骂累歇口气,崔英狗叫两声,羞辱徐兰柯。
渡船上原本躲在房间歇息的客人,闻听各种骂词,都走到船头来看热闹,瞅见三人立于云头,晓得不是寻常修士,不敢过多凑热闹,更不敢去拉架劝和,万一两头联手,调转矛头一致对外,渡船之上躲无可躲,够自己喝一壶的。
一来二去之下,徐兰柯上气不接下气,发觉渡船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委屈的回头看去何祖师。
何逸尘不和她废话,“真就以为自己的脸面不值钱,也把别人脸面不当回事?”
徐兰柯不敢顶嘴,呆呆看去那个嚣张一通的家伙远去。
柳秀芸则是看向男子剑客,腼腆如她,欲言又止。
陈景对此看在眼里,思量片刻,拿出与巨狼厮杀时用到的那把铁剑,打声招呼,等那位姑娘看过来,抛出手中铁剑送出。
柳秀芸下意识接住铁剑,打量一眼便晓得,就是寻常粗制,只是剑身仍旧残存一缕剑气。
晓得是那位剑客好心,柳秀芸收下之后,拱手谢过。
崔英不乐意了,徐兰柯也不高兴了,叽叽喳喳吵吵起来。
“这这这……这算什么,定情信物?”
“为何收登徒子的东西?”
何逸尘默不作声,心道:“既然好心,以德报德应有之事,老夫虽说不是神祇,修为小成,地主之谊也能做上一做,便送你们一程。”
面相渡船,伸手一推。
大风起兮,云海兴浪。
渡船稳居云头处,如劈风斩浪,一路风驰电掣,前方云海被蹚出一条笔直通道,一时半会儿不见愈合,渡船之上众人,被这一手蓦然而至的神仙手吓得心惊肉跳。
崔英想都未想,对着后边大骂道:“老家伙,你悠着点儿!”
徐兰柯兴高采烈起来,对着不见踪影的渡船方向指指点点,嘴里骂骂咧咧,有能耐的话,传个音回来,反正这会儿没有外人,可劲骂。
凤尾渡口,徐少壁正鼓动禄马王算上一卦,后者对他烦不胜烦。
“少爷明知我不可为,咋的没完没了了?实在不行,少爷亲自动手,我在边上教你,谭供奉在一旁护法,如何?”
谭伯然晓得算卦的家伙心情不佳,无论谁被推着送死,都不会有好心情,对少爷劝说道:“就不要自作多情,更不要自找麻烦了,那种人物,不是我等能招惹的,即便只是推演那人弟子,我等本事只论斤两,自不量力行事,纯属没事找事,善恶有报如影随形,少爷慎重呀!”
徐少壁自退一步,小声说道:“不找麻烦。就是想看看那位游仙仙府在何处,日后去了南聿洲,也好想着法子供奉一下,混个脸熟就行。”
禄马王好不容易修养过来,打死他也不敢去试探大人物的底线,任凭少爷好话歹话说尽,反正不乐意出手测算。
“几位原来在这里,我还以为不来呢,可让我好找。”
三人回头看到一高大身影。
禄马王认得此人,不过看到少爷与谭供奉难看脸色,晓得双方有不谐,只是期望别牵连到自己。
谭伯然默默退后半个身位,变向推少爷出去。
徐少壁苦笑道:“柳兄别来无恙。”
柳赤山看去西边,想起那位崔道友的话语,觉得甚是有趣,便与三人说道:“世道太平久了,束手又束脚,尽是动嘴的时候,对某些修士而言,这可不好,太过操蛋。”
徐少壁隐隐觉得不妙,小心翼翼问道:“柳兄这是何意?”
收回目光,看去三人道:“修士嘛,有事没事打上一架,这才对头。”
三人皆是一愣,狗日的老天爷就是不遂人意,添砖加瓦的好事不让遇见,给人挖坑不曾少。
禄马王可怜道:“与我无关吧。”
柳赤山走上一步,都是世家子,注定胖子打不死瘦子,禄马王干脆来一出“走为上策”。
徐少壁与谭伯然赶忙开口补救。
“打人不打脸。”
“踢人不踢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