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房间不大,陈景崔英和柳赤山席地而坐,互为掎角。
佟道长爷孙俩坐于床榻,两双眼睛一大一小,看热闹一般,心安理得嗑瓜子。
陈景将酒壶搁置一旁,开口问道:“道友如何找到这里的?”
柳赤山胸腹肥肉如肉饼堆叠,一身肥肉举手投足间荡漾不已,爽朗一笑,从腰间裤兜掏出一幅画轴展开,画中两人模样与真人形似八九,神似六七。
崔英要来画轴,边看边咂摸嘴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就是画的秀气了些,完全没能展现出老子英的武。”
再看小景模样,心里乐呵起来,不止是秀气了,跟涂了胭脂水粉似的,双颊竟然有一抹淡淡腮红。
柳赤山指着窗外道:“玉京城出了那档子事,钰金洲各地人心惶惶,无论两位道友是被牵连,或是……”
看一眼男女二人脸色,继续说道:“反正两位道友画像已经传开,渡口这里通途要道所在,总会有一些识人面相的能人,这就把你俩认出来了。
柳家在金瓯王朝有些地位,我这人侥幸投胎娘肚子里早,排行论辈,在长辈面前也算能说上几句话,得到消息,便亲自赶来了。”
崔英伶起酒壶晃下,问道:“就为喝壶酒?”
柳赤山笑容拘谨起来,让本就肥头大耳的他看起来有些憨厚,“实不相瞒,于公于私,在下确实各有一问,想与两位道友这里讨教。”
陈景沉思片刻后问道:“当日在浮世楼,我二人与道友不曾分生死,却也足够凶险,道友如今心平气和,甚至于有些恭维,转变之大,着实让人疑惑,所谓何来?”
崔英闻着酒壶里面酒味,就是不喝,附和问道:“对啊,为啥?那天在浮世楼,看你挺霸道的,这会儿咋的这么客气?这峻畔国不是金瓯王朝潘属国嘛,都快踩在自家地界上了,今时不同往日,底气更足,有啥好怕的,换我的话,好说歹说撩起袖子干架一场。”
柳赤山无奈道:“这便与第一问有关了。”
陈景点头道:“既如此,道友问便是了。不过,至于能否给予道友答复,我这里不做担保。”
柳赤山晓得交浅言深的忌讳,做不得,也不敢逼迫男女二人说道实话,得好好酝酿一时片刻措辞才好问出,即便没能得到准确答复,等回去“交差”,也不用背上无妄黑锅。
“又臭又香。”
冷不丁一声童音,几人打眼看去。
佟道长捂住孙女嘴巴,歉意道:“小儿不懂事,胡乱嚷嚷,贫道这就带她出去,不打搅几位谈话。”
边说边抱着孙女下了床榻,一溜烟跑出屋门,片刻过后,一阵细碎脚步声走近,伸进一只手来,把门给轻轻带上。
许柳赤山灌上一口酒,开口问道:“两位可是牧羽山弟子?”
陈景听后暗自叹气,怎的这些人都认死理么?回想一下,也的确怪自己这边,话不敢说全,正要回他一句“不是”。
柳赤山咳嗽一声,“还是游仙弟子?”
“游仙?”
陈景和崔英问上一嘴,这名号陌生的紧,闻所未闻。
柳赤山看出两人疑惑并非作伪,解释道:“就是隔壁南聿洲之主,也有不少修士称其‘姓穆的’。”
“是,必须是!”
崔英指天画地,外加大嗓门,让柳赤山迷糊了,是就是了,还“必须是”,纯粹糊弄人呢?
“我师父有多了不得,不用多说了吧,仙人境还要往上走,与人打架,甭管你是啥来头,翻手之间就让对方抱头鼠窜,再一翻手,坟头都替人盖好了。
要是败了不服输,逃窜而走,我师父可是‘游仙’,能让他们跑了?笑话!先追个十万八千里,惹恼了我师父,八十万里也得把人追回来塞进坟头……”
崔英自得其乐给自家老头胡吹一番,问去小景道:“咋样,咱师父厉害不?”
陈景点头道:“厉害的紧,就跟一泼皮平白得了飞升境似的。”
柳赤山不是傻子,晓得两人是随意敷衍自己,这才一个乱吹,一个附和,看样子是问不出底细了。这边动动嘴皮子而已,至于别人是否动手试探,反正柳赤山自己是不乐意掺和的。
不是也就罢了,赔礼道歉应该的,世家子弟不差这点心胸。
若果真是那游仙弟子,估计金瓯王朝都不够他老人家撒气用,一洲之地都要被祸祸了。
刚才那个老道他看的清楚,最高不过三境,与传言当中那位游仙尊荣相差甚远。
虽然传说中游仙常年嬉戏人间,无视人间礼法,多数时候也不讲究仪表仙容,天下也没几个人有胆量与资格随意指摘,就凭一句不顺耳的话,那位游仙找上门理论,而后大打出手,不是没有过的事。
就是这般不着调,你还拿他没办法。
公事已了,后边就是私事。
比起刚才小心,柳赤山这会儿大方开口道:“两位修为未曾跻身金丹境,拳罡浑厚,剑气锐利,同为合气境,与之过往我遇见的其他修士大有大为不同……”
“打住,打住。”崔英听出他的意思来,“你想偷学我俩修行纲要?”
柳赤山赶忙摇头道:“这种非分之想,我可不敢有。”
既然柳赤山先前说是私事,陈景温和道:“道友直接说出来罢,顾虑太多,在我二人面前也讨不到便宜。”
柳赤山神色忧愁,蓦然间又放开。
“修行中人,真的因地而异么?修行之中,只有砥砺方可前行么?”
……
为难之后便是不再为难,柳赤山得了莫能两可答复,走出客栈,与楼上目送的两位道友拱拱手,洒脱离去。
崔英问去身旁小景道:“只听了一堆废话而已,他有啥可高兴的?”
陈景忍俊不禁道:“废话里边也能指出明路。”
崔英嬉皮赖脸,乐呵道:“高出咱一境的修士,咱也能指教啦,改明儿不就是宗师人物了?”
陈景只得给这个憨货讲明一些,“柳道友脚下本就有路,只是不曾下定决心走哪条路,这才让他身为家中天之骄子,知天命的年纪停驻金丹境,再不敢有多余寸进。”
崔英挠下脑壳,不确定道:“咱这是推了他一把?”
“对也不对。”陈景说道:“可以说是拿话推他,也可以说是拿话激他。”
这话通俗易懂,崔英听得明白,瞅去外边道:“这还有两天,你觉得还会有人上门不?”
陈景总觉得有些失策了,有些忧虑道:“即便明里不再有人登门,暗里肯定少不得。柳家能得消息,与柳家平起平坐的徐家就不能么?”
崔英晃着拳头说道:“要是来唠嗑,不论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老子也能当作耳旁风,要是打架,更简单了,随时奉陪。”
“你就是想打也难了。”
“为啥?”
陈景很确定一事,又不愿断定另一事,看着崔妞痴呆神色,缓缓说出两句简短言语。
“师父。”
“游仙。”
后边两天,再无人登门打扰,也未曾发觉有人暗中盯着客栈此地,如此这般,让陈景安心的同时又摸不着头脑,钰金洲世家子弟转变性子都这般果决么?
玉京城那会儿可不是这样,上茅房都有人尾随,谄媚到都想给你提裤子擦屁股,尤其是崔英,至今历历在目,回想起出恭时候,那个老娘们趴地上的行径,万分后悔没照老娘们脸上踹一脚,让其破相长长记性。
总算等到前往望乡台的渡船停靠,渡船新旧中规中矩,与陈景料想大差不差,少去争吵退钱的必要,想到于此,陈景心中疑惑道:“五枚雨钱是真便宜,跨洲渡船这个价钱,良心有些过分了,难不成有猫儿腻?”
有没有是一回事,关键是问谁?
摇头苦叹,就这么着吧,还能不登船不成?几人慢悠悠走去登船处。
跨洲渡船,多是客运货运两用,这艘也不例外,陈景几人身为客人,自有觉悟,不会随意打听船上载货,轻则让坐冷板凳,重则赶下渡船,嘴贱一两句引来受罪,何必呢。
待上了船头,稀散几人而已,看着装各式各样,神情慵懒,应该都是船客,船尾热闹喧哗,不是搬运货夫便是买卖货商,伙夫都是依附渡口而活的本地人,等到渡船启程,这些人大多还是留在渡口。
四枚玉牌,除去上层雅间,下边房间随意挑选,先到先得,佟道长省去一间屋子,与孙女挤在一间屋子,陈景随意找了一间作为半个月的卧榻之地,崔英左挑右选看了半天,房间大小差别不大,都是异常简陋,最后为了方便唠嗑,挑中小景隔壁那间屋住下。
晌午之前,渡船缓缓升起,顶风缓缓升空,渡船周遭浮现避风法阵,继续上行,升至云层高度之后才停下,破开云气去往西北方向。
陈景这几日不敢轻易打坐入定,多出许多空闲时候,这会儿与他一样船头凭栏而立者七八人,陈景四人便占了一半,闲得渡船寂寥许多。
佟道长爷孙俩看样子是头次坐渡船,一老一小都是无比好奇,一个大声嚷嚷,一个四处张望,小的张嘴喝风,老的探头探脑。
渡船穿过云头,张口吞食云气的崔英瞅见不远处,眼睛一亮,指着前边嚷嚷道:“呦呵,想不到这地方还有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