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清远回到仙宫,想到贱卖的那两瓶水丹,叹息一声,芯儿那傻丫头被他蒙在鼓里,浑然不知,那两瓷瓶内装的可不是所谓的上品水丹,而是水运精丹。
上品水丹每日定量,水运精丹则是每年产出一丁点儿,有钱想买也得看仙宫脸面才行,来买水运精丹的,不是为了豪门未来掌舵人,就是赐予宗门掌教候选者。
水运精丹,“精”之一字,摆明了稀缺,更难能可贵的是“水运”二字,世间修行人无数,大道近水者却少之又少,水运精丹算是一种在天道老爷眼皮子底下作弊手段。
在外,滋养肉体,在内,水府充盈,而且可以只需数年至十数年不等,就可看清一位初入修行的修士大道前程如何。
想要长久服用,没必要,也耗费不起,大修士用了有近于无,不如静坐片刻来的划算,只有修为低时才如有神助,合气境之下服用,说不上一日千里,乘水顺风一点儿也不假,破境如顺水行舟。
作为仙宫弟子,芯儿已经用过一次,等到下次破镜关隘时再考虑用上一次。
那对男女作为一洲之主的弟子,修行便利不是外人所能想象的,这也是他为何勉励芯儿修行,只是话说的不明了。
“为师虽为一宫掌门,但那人,我冯清远此生,只能仰望。”
遥望后山方向,回想祖师当时所说的话,应该是有所保留,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虽说最初仙宫的建成,多亏了那位一洲之主难得一见的大度,可师祖对待仙宫视为己出,传道授法亲力亲为,不该有如此隐讳。
为尊者讳,冯清远有了猜疑已经不敬,不敢继续多疑下去,末了,不由想起祖师最后的话来。
“且看,且行。”
崔英满脸嘚瑟,把自己原来的包袱来回塞进掏出玲珑袋,恨不得告诉满条街的人,崔大爷如今有武有颜,还他娘有钱。
陈景则是有些心慌,才把钱花出去,这会儿就有了些许后悔,当时有些意气用事了,老话说“有钱不慌”,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神仙钱快见底儿了,可要买的东西还不少,如今身处神仙地,买任何东西,动不动就神仙钱起步算,破落户可经不起如此耗费。
那就咬牙省钱吧。
越是富丽堂皇的客栈,越是刻意躲开,连问都懒得问了。
青年才俊,修道小成,被人眼光青睐,已经有过一次好运了,再来一次,陈景想都不敢想,他也舍不下脸面去一次次碰运气。
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他俩来回在客栈林立地穿梭,让陈景头疼的是,就没一间看起来便宜的客栈,许多客栈从外面看去没什么两样,难道还是按照制式图样建造的?
忽然想到,仙宫作为这里的大地主,难不成也参与其中?
定然是了。
陈景心中悲愤道:“果然是一洲少见的大宗门,挣钱的门路真不少。”
崔英跟着陈景转悠许久,伸着脖子来回看向远处,叹气道:“这么多客栈,没个玩儿的地方,可惜了。”
陈景晓得她说里有话,不客气道:“你当这是世间凡俗城池,说书、杂耍、妓馆样样都有,死了你的心吧。”
看着灯烛辉煌一间间客栈,人流不息,穿金戴银者有,衣衫褴褛者也有,前者多住客栈,后者嘛,有的也住,但肯定也有一部分去了别处。
陈景刚开始想着尾随一番,看看能不能找一个临时落脚地儿,不花钱的最好,能少花钱也不错,只是后来想了一想,还是放弃了打算,他和崔英的修为还是不够看,身上又有水丹和玲珑袋,一个不小心被别的野修发现了,免不了打斗一场。
野修出门在外,总会有几人结伴出行,求的就是出了事儿可以一起上,和世俗匪徒一个德行,抱团取暖时有福同享,被逼无奈时有难同当,自愿与逼迫都有。
不比宗门巨擘、仙家门派,宗门修士本身身份就能威慑一众野修。
陈景自认为是野修,若真与其他野修争斗,在仙家眼里,属于狗咬狗的行径,道德真修或许会明事理的管上一管,更多人则是袖手旁观了,甚至于,就算仙宫出手,可能也只是两边各打五十大棒了事。
集市录上写的也清楚,凡是住宿客栈造就的损失,客栈包赔。
若是客栈之外生出哄抢,自行解决。
陈景一跺脚,拉着崔英走去来时路上一间客栈,来回找了这么久,大概就那间客栈最朴素,也就三层楼,楼外挂着普通迎客灯笼,不像别的有些客栈,不是夜明珠就是鲸油巨烛,再配上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门外迎客,确实像崔妞一直遐想的妓馆。
走到那间牌匾“游方”的客栈,陈景犹豫了片刻,只期望这间客栈最好便宜些,如今水丹在手,破境就是今晚,他敢肯定崔妞也是一样,不想再等了。
在荒野服下水丹破镜,也不是不可以,但那至少要再走几百里的路才算清静,破境对于修士太过诱人,以前一直压境是苛求厚积薄发,如今水丹在手,那股再进一步的心念再也无法压制了。
崔英看陈景停留客栈大门外,她先行一步推开大门嚷嚷道:“掌柜的,迎客了!”
大堂内灯火通明,在外面时,以为三层楼的客栈不会有多少间房,进了里面才知道内里宽阔许多,只是一个大堂,长宽三四丈,两侧各有楼梯折回向上。
装饰不见豪奢,少见金银珠贝,有一味追寻雅淡的质感,摆件不多,可能是求个宁缺毋滥,看到这些,陈景心里安定些许,这客栈至少看起来,没有做宰客黑店的本钱。
大堂内没人候着,能听到各处角落一些细碎的人声,正当崔英忍不住骂上一句时,从大堂深处的布帘门内走出一人。
一位素白宫装女子,衣摆触地,素净穿着和客栈相合,头上只有一根白玉簪,再无其他首饰装扮,仪态雍容。
迈着轻快脚步走到男女二人面前,施了个万福道:“两位可是住店?”
陈景快刀斩乱麻,“你家客栈最便宜的房间什么价钱?”
女子眉头微皱,斟酌一二后,才打算出口相告,一人影闪了过来,摩挲着她的手道:“姐姐是住哪间房?给我挑个隔壁房间呗,我这人吹牛……不是,谈天说地很在行,保准姐姐晚上不寂寞。
要是聊的晚了,夜深了,我还能当姐姐的贴心小暖炉,比被窝什么的强多了。”
女子仍旧仪态大方,打算抽回手来,却没成了,神色明显冷淡下来,好在陈景赶紧过来抽了崔英一巴掌,才让女子逃离虎口。
“什么时候了还在闹?”陈景当着外人面训斥崔妞,让她收敛起来,持家才晓得家底儿困境,万一恶了客栈这边,他俩也别打算住了,干脆连夜赶路吧,只是到时,崔妞路上肯定又要絮絮叨叨,抱怨不断。
女子看到陈景帮了她,感激的施个万福,开口道:“我姓袁,两位唤我袁掌柜便可。公子方才说要便宜的房间,客栈是有的,一日只需三枚雨钱,房间小是小,胜在清静。”
陈景听到神仙钱就头疼,果然让他猜中,又让穷困的他肉疼,差点儿就要拉着崔英离开,甚至生出了想问一下这个掌柜哪里有更便宜的客栈。
终是忍住没开口,对着女掌柜拱手告辞,拉着依依惜别的崔妞就打算离开。
楼上忽地传出一声鸣笛。
袁掌柜回头看去,想到些什么,出口拦下正要离开客栈的二人。
“看你俩不像豪门弟子,既然住不得客房,有一间空置的下人房间,靠近柴房,烟火气有些重,若不嫌弃,只需一枚雨钱即可,如何?”
陈景这次不等崔妞和她任性,大喊一声道:“住了!”
袁掌柜亲自领着两人去了房间,陈景看着只有三步宽的房间想仰天长叹,估计没比这更小的房间了,当然价钱也不可能更低了,低于一枚雨钱,用真金白银,在这种神仙地的人怕脏了双手。
崔英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位离去的袁掌柜,看到那位美人不为所动,无奈的迈进房间,看着拥趸的内里,嫌弃道:“这里离着慕水城不远,干嘛还花大钱住这种憋屈地方。”
陈景埋怨她脑袋笨,“慕水城物价肯定比不得这里,但你我如何入城?既然出来了就要学聪明,不是所有城池都和通安城一样,真当城墙上的床弩是摆设,你就是金丹境也得安分下来规矩入城,再者,坐个渡船都有神仙坐镇,一国都城能没有?”
崔英瘫坐在床上,唉声叹气道:“不是说金丹境后,游历到一处地儿,连国君都给面子嘛,咱们俩退一步,进城给行个方便都不行啊。”
陈景收拾自己行装,那只玲珑袋暂时不打算炼化,直接解系绳索用着,听到崔妞的话后拧着眉头,也不想再劝她。
拿出水丹瓷瓶,指着说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才是正事。”
崔英也不起身,眼睛干巴巴瞪着他。
陈景不明所以,“拿出来,我俩今晚就可破境,在这客栈应该不用刻意提防,你可以先来,我一旁给你护着,防患于未然。”
崔英坐起身来,张口却不言语。
陈景后知后觉,一巴掌拍她脑袋上,“你个混账东西!”
崔英护着脑壳,心虚道:“我刚才路上闲着无聊,嘴馋了,就想尝尝水丹啥滋味儿,一个不小心,全被我吃完了。”
陈景指着她不知如何开口,咬着牙根,愤慨着让她赶紧打坐,免得耽误了水丹功效。
看到崔妞终于老实打坐下来,陈景拿出瓷瓶,倒出一粒水丹端详起来,不得不说仙家宝贝神异非凡,水丹外围生有朦胧水汽,拿手抹开些许,里面有点点晶亮,不敢太过用力揉捏,出了差错破损,他只能欲哭无泪。
感受到崔英心思沉静下来,陈景在一旁开始静坐,晋升炼气境,算不得大事,应该不会惊动外人。
袁掌柜回到大堂,没去后面,拐个弯去了楼上,走到那间有笛声传出的房间门外,先轻叩三次,这才推门而入。
“还是袁姐姐说话得体,换我就不成,要不是被师父逼着,我可不愿意和外人说客套话。”
袁掌柜面容慈爱,走到浮芯面前,说道:“这么久没来看我,太不懂事了,和你那个无情无义的大师兄一样。怎么,这次过来,就只为使唤我?”
浮芯一个头两个大,赶忙安抚她道:“师父让我盯着他俩,我这不是不好出面嘛,平时哪敢使唤姐姐。”
“宫主?”
“是啊!”
“既然如此,就不打搅你了,我会叮嘱下边的人,不去招惹那对年轻男女。”
“如此甚好。”
浮芯双脚翘起,背在靠椅上,听到开门声,头也不转道:“大师兄两年后回来。”
袁掌柜略一停顿,关门离去。
浮芯不懂男女情爱,大师兄的糊涂账她不想掺合,这也是为什么大师兄离开后,她很少来这里的原因,来了之后免不了被唠叨一番,还拿对方没辙。
这对男女的绯闻,宫门内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师父都不管,浮芯作为小师妹,也只能随师父的意思。
喝一口茶,就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起下了肚,耳朵微动,歪头道:“打雷?”
冯清远独自走出议事堂,抬头望天,心道:“能在仙宫地界、曲梁河源头行‘遮天’之举,定是姓穆的所为。若是为了照顾弟子破镜,是不是过于关心备至了?下三境而已,又不是金丹以上破境,有这个必要么?”
夜幕高空,穆鸿风端坐云头,问去对面河神,自己这两个弟子如何?
怀源淡淡道:“天赋中上而已,摊上你这么个误人子弟的师父,前途堪忧。”
穆鸿风放纵大笑,指着这位见识深远的河水,说道:“怀老弟啊,连你都看不出来,那我就放心了,日后我这两弟子远游,无忧矣。”
怀源对于老穆的讽刺置若罔闻,觉察到下面客栈里的动静,已经有一人顺利破境,也没多大的动静,平平无奇,即便有外人察觉到,也很难招致理会。
只是刹那之后,怀源神魂牵引作用,大惊失色,蓦然望向西北方。
如今天地规则稳固的同时,神国天条加以补牢,不太可能像远古时候,即便是下三境,引发一方天地同鸣,也是常有之事。
这次不同于大修士破境引发的天象,有人破境震动神国,神国余威仍旧浩荡,这才让身为天神一员的怀源率先察觉,一般修士要么修为不够,要么不在神道体系,几乎不可能发觉有异样。
怀源神色晦暗道:“你已经去过神国?”
穆鸿风收起了玩闹神态,正襟危坐道:“有些事,你不知道为好。”
河神法身散去,化作流水归入曲梁河。
曲梁河河中生灵,心田中莫名听到一声叹息,无奈中带有些许悲凉。
陈景也有些无奈,崔妞这家伙自个破境了,就趴在床上睡起觉来,怎么喊也不醒了,陈景懊恼的拍她脑袋两下,这个懒货也不知道坚持一会儿。
瓷瓶一共五粒水丹,陈景思量一下,留下一粒,剩余四粒全部服下,开始着手破镜。
凡物润喉,仙物润身,水运精丹属于仙家重宝,连带气府也收益颇多,才服下片刻,从内至外蔓延四肢,肉体如良田遇甘雨,经脉鼎固,窍穴气盛。
纳灵境,纳灵入体之后,留而不存,散而不凝,用一分,少两分,打坐可以慢慢恢复,可总得来说入不敷出。
炼气境,经脉拓宽,存纳灵气更多,比起上一境,灵气凝聚升华甚多,自然而然反哺肉体,无病无灾,可以长寿百岁。
陈景汲取灵气,继续积攒,终于体内小天地气震山河,体外衣衫鼓荡一阵,而后平复下来。
终于顺利跨过了那道关隘。
江湖中人口中所说的“练武出气”就是如此。
在以前,陈景能使出剑气,但那个威力以及次数多寡实在有限,如今仍旧不能够肆意挥洒,好在多出一分底气。
跨过关隘,陈景没松弛下来,继续稳固体内山河气府,她不敢和崔妞一样随意瞎折腾,这些年他也看出来了,崔妞修炼有些不讲道理,那么惫懒的一个家伙是如何赶上勤奋如他的,这事儿不能多想,越想越觉得老天爷偏心眼。
沉浸打坐中,几个时辰的光阴匆匆而过,听到客栈外有了吵闹声后才停下。
推开屋门,走到隔壁柴房,拿来一截劈好的木柴,一手剑指,心念一动,吐出剑气些许,双指削下,木柴带着丝响断开。
陈景会心一笑,把木柴抛回柴火堆,回了房间把崔妞推醒,不出意外,就住一天就走,趁着白天赶紧买些东西,晚上就要露宿荒野了。
崔英睡眼迷星的答应着,又是走荒地,就没几天过好日子的时候,眯着眼回想梦境,吧嗒着嘴,才片刻功夫就忘的差不多了,太可惜了。
起身拍拍双颊,就要跟着小景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好像梦境里有个人,不知道为啥,自己挺怕那人的,模样也想不起来了,男女不分,唯一印象就是有些疯疯癫癫的,好像还和那个疯子似的家伙打了一架,打没打赢,记不清了。
左右甩甩脑袋清醒一下,跟着小景往外面走。
穆鸿风面朝西北,黯然道:“蓄意为难一下老家伙,就招来针对,真是该活的不活,该死的不死。
你们全都活着的话,我也好省事,如今你们死的都差不多了,谁都没去挑担子,连文泽洲的读书人都没去顶天,我能如何?只能试一试了,成与不成,无愧于心。”
“也无愧于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