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将她的房间安排在‘那里’◎
那神龛修筑得极其怪异,两侧分别有一处看上去坑坑洼洼但实际摸上去又平滑无比的楼梯。
叙燃本来以为,这是镇上的居民用来踏上去替换贡品保持新鲜度的,但真实上去了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层层的阶梯之间修筑得极为靠近平缓,有点类似于那种猫爬架,表面原本是凹凸不平的木板被磨得极其光滑,并不像是正常人类攀爬的。
被迫一同上来的杂毛狐狸身体抖得都快要站不住,那张半人半狐的怪异面孔上呈现极端的惊恐,叙燃甚至都怀疑它下一秒会被生生吓晕过去。
“至于吗?”
佛修踩着怪异的阶梯迅速向上攀登,闻声向后瞥了眼,“之前你装成山神蹲在上面的时候,也不是这种样子啊。”
杂毛狐狸用颤抖的拟人声道:“可现在正主回来了,你根本不懂,祂、祂……”
正当此时,庙堂中淅淅索索的动静愈发大了起来,清晰到几乎能够通过声音想象出那个“祂”此刻会做出的动作。
于是狐狸不再说话了,它闭上眼睛,以一种大限将至的姿态静止在佛修的身后。
叙燃无声蹲立在神龛供奉起来的高台悬梁上,垂眼朝下望去。
她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朝着这个方向靠近,门外的人们似乎同样察觉到这一点,原先拍门提醒的动静也止歇下来,空气中只余那道持续响动的细碎摩擦音。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叙燃只能看见几条不断曳动着的物体。
是尾巴。
整整九条机械打造而成的金属巨尾,正随着主人向前的动作而摆动着,发出齿轮运转摩擦的微妙动静。
也是在这个时候,叙燃意识到了场面的怪诞点在哪里。
那位被无数信徒供奉在庙堂中的神祇,此刻曳动着九条尾巴,用手肘关节支撑着在地上爬。
没错,是爬行。
除了运转着的机械兽尾,那位神祇其他的身体部位均保持着人形的样貌。此时此刻,本该是壁画上充满神性的大仙用反折的手臂关节支撑着在地上爬,他似乎是没有小腿,身体移动都是由上半身带动完成的。
高高在上的山神,像条被打碎全身骨头的狗一样,在地上爬行着。
如此强烈的对比刺目得惊人,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佛修就好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蛊惑住一般,想要下去将其搀扶起来。
这个念头一出现,叙燃手臂上寒毛耸起,强行压制住这个荒唐想法,无声看着那位大仙移动到了神龛的位置。
她现在知道,那两侧的怪异楼梯是修出来给谁走的了。
神祇没有小腿,只能爬,所以阶梯表面的材质才会在日积月累中被磨得那样平滑。
叙燃手腕一翻,一柄□□悄无声息地抵着掌心。
而大仙似乎是并没有注意到,在供奉高台的横梁上面还蹲立着一佛修一狐狸。祂径直顺着专门修筑出来的阶梯爬上神龛,那张妖冶到不似人的精怪面容隐匿在俯瞰视线的阴影里,诡丽又莫名带着神性。
祂的双眼处蒙着一层厚重的布料,此刻安静地盘坐在供奉台上,若不是身后仍在小幅度曳动的机械尾巴,甚至会让人怀疑这只是一尊雕琢得过于逼真的死物神像。
长久的死寂气氛让早已陷入绝望的杂毛狐狸心中多了丝希望,它小心翼翼地从叙燃身边探头望去,见对方竟是真的没有发现他们,瞬间喜出望外。
——我们赶紧离开吧?
不能用人声说话,于是那只半人半兽模样的东西开始疯狂朝着佛修转动那双淡金色的眼瞳。
叙燃却对它的暗示置若罔闻,只是垂眼从多方位打量着下面供奉台上一动不动的大仙。
从这个角度望去,祂的嘴角似是有些微微翘起,不知是因为唇形天生如此还是动了不知名的心思。
并不能从对方身上感知到强大的修为气息或者是威压,祂简直不像是被供奉起来的神,就连之前那只杂毛狐狸装模作样的把戏都比祂要更有压迫感。
可能是因为这幅皮相的关系吧。
叙燃暗自猜测道,而就这样一直过了有将近十分钟左右,大殿的门终于被从外面敲了敲。
之前那个老人的声线从门缝中响了起来。
“大仙,”对方貌似恭敬地喊道,“今天晚上,又从山上来了几个外来者。”
神龛上的人形闻声微微偏了偏头,但并没有开口以人声说话。
“之前我喊他们进来拜过庙了,现在人就等在主殿的外头。”
老人继续道:“您这边……没有遇到什么情况吧?”
大仙身后的九条机械尾巴突然集体动了动。
杂毛狐狸几乎是以全身的力道控制自己不要惊叫出声,它以为他们还是被发现了,正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发现都快要戳到鼻子前的尾巴尖端们又恢复了平静。
大仙蓦地张了张口,却没有一句声音发出来。
门外的老人虽然按道理说并看不见这一幕,但却像是未卜先知般说道:“您放心,我已经都为他们安排好了。”
下一秒,吱呀一声响动,竟是老人直直推开门板走了进来,脚步站定在正对着神龛之前的空地上。
叙燃垂眼看去,发现他口中虽然说着恭敬的话语,但是脸上并没有多少理应对于神明应有的敬畏之情。
老人走流程似的朝神龛上的供奉对象行了几个礼后,一双令人不太舒服的眼睛便四处环顾过这间庙堂。叙燃知道他是在找自己,不过大概没有人会想到眼下自己跟那个冒牌货狐狸会胆大到直接爬上神龛吧。
大仙张开口,从人形嘴里发出的却是一阵啊啊的喑哑声音。
“您今天回来的太晚了,不该这样的。”
老人仿佛没看见祂的口型,视线转了一圈见叙燃好像并不在里面之后,才转过头朝着神龛的位置说道:“越来越多的外来者出现在镇上,已经没有多余的空房间可以给他们。三日之后就是约定的婚期,到时,您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吧?”
“啊,啊……”
大仙口中发出的声音蓦地急促起来,九条尾巴不自觉地开始上下甩动,机械运转间甚至将几处支撑梁木都快截断。
不断从天花板上落下的齑粉木屑坠在祂披散的发上,显得极为狼狈,而老人只是睁着那双褶皱眼皮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对了,外面新来的那群人中,有个女人是很好的人选,她身上有类似的味道。”
突然想到什么,在转身离去之前,老人回过头,面上流露出一个令人极端不适的微笑,“是跟您一样的……畜生身上的臭味。”
一瞬间大仙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连同九条尾巴在内的肢体们都齐齐僵硬在原地,张开的嘴也没有再出声。
“我会将她的房间安排在‘那里’。”
说完这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之后,老人便推门出去了。
只留下仍僵硬在神龛上的大仙,死寂的氛围重新弥漫在庙堂。
又等待了片刻之后,叙燃听见身边的杂毛狐狸幽声道:“祂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