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火》/Chapter.29
两人回去的时候,烟火沉寂,天幕的最后一丝余晖被黑暗吞噬。
台球厅里,一群躁动的年轻人为了营造气氛,关了白炽灯,只打上k歌的宇宙球灯,五颜六色,花里胡哨,音乐放的还是DJ版,震耳欲聋。
土得要死,但大家也不介意,热闹就完事儿。
易伊伊管不住,干脆随他们去了。
长长的玻璃茶几被拖到大厅中央,一群人也不嫌地脏,围着坐一块,饭菜和烧烤都是附近大排档做好送来的。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他们过来了。
易伊伊招呼两人坐,纪烟看着光秃秃的水泥地犹豫了会。
正准备一屁股坐下去,胳膊被人扯住。
陈烈把蛋糕放桌上,表情冷淡:“起开。”
话是对卓烨霖说的。
“咋了这是?”卓烨霖抽着烟,下意识把屁股抬起来。
陈烈不答,把他屁股下垫着的枕头抽过来,皱着眉,极为嫌弃地掸了掸,再往纪烟脚下一扔。
“坐。”
底下有人“我靠”一声,再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哄笑声。
“哈哈哈不是吧霖哥,您这地位岌岌可危啊。”
“烈哥这波重色轻友,老子直接佩服!”
昌伟好心把自己的枕头分过去一半,说,“好兄弟别伤心,我的分你一半。”
卓烨霖一脚踹过去,“滚!”
周围又是一阵笑声,气氛热起来。
按往常这群人绝对不敢调侃陈烈,但今儿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错。
纪烟脸红了又红,朝卓烨霖抱歉地笑笑,“谢谢……”
“你跟谁说谢呢?”陈烈冷笑一声。
“……”
纪烟侧头看他,抿唇道,“那也谢谢你了。”
陈烈冷哼一声,松了她胳膊,往地上一坐。
他倒是不嫌弃地脏。
纪烟刚坐下来,一根黑米红豆的竹筒粽子就伸过来。
“你不吃吗?”当时递过去,陈烈接了,她还以为他吃的。
他不吃……那就是帮她拿了一路。
“这甜不拉几的东西也就你喜欢。”
纪烟皱眉,忍不住想反驳,“哪有,很多人都喜欢的……”
“操!你们不吃老子吃,”卓烨霖越听心越痛,越过易伊伊伸手去抢,“好一个重色轻友,你他妈不是没钱买吗?”
陈烈手一斜,没让他够到,眼神斜过去,“滚。”
卓烨霖委屈上了,“我还是不是你兄弟了?”
易伊伊手拎着他衣领子把人拽回来,“行了,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你自己什么地位心里没点b数?”
“……”
纪烟最后还是接了过去,易伊伊想吃,她就给了,陈烈也没发表意见。
卓烨霖满足了,抢了易伊伊吃了一半的粽子,两人又是免不了一场“架”。
周围的人都笑着调侃。
纪烟默默往旁边挪了一寸。
右边有人笑了声,低得像错觉。
“还挺识趣。”
她偏头,陈烈姿态散漫,一手撑着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纪烟红了脸,“你别老看我呀。”
陈烈嘴角的弧度收回去,嗤一声,“你自恋个什么劲,老子稀罕看你。”
“……”
纪烟不理他,拿起筷子吃饭。
—
音乐还在震颤,众人狂欢。
一群人里,纪烟熟悉的也就那么几个,除了易伊伊跟她搭话,其余时候她都沉默着夹菜吃。
至于旁边的人。
永远都有男生围着,人是闲的,但又没真闲。
陈烈身子侧着,半朝着她的方向,腿微曲着伸在她背后,另条腿踩在身前,两条胳膊都懒懒搭在膝盖上,他没怎么吃东西,此刻嘴里叼根烟,左手捏着银色的zippo火机把玩,右手正开啤酒罐,手腕一用力,青筋凸显,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有几滴顺着他指节蔓下去。
男生们还在说话,他侧着下巴听,漫不经心的,偶尔应一句,烟一拿,白雾就从嘴里溢出,顺着锋利的脸部轮廓散开。
“你也不想想原因,追不上人家肯定是脸的问题喽,要换个人,比方说烈哥,那不肯定成了。”
昌伟接了句,“你他妈,阿烈是有亿点帅,你是什么?我想想怎么描述……对,有一点好笑。”
“哈哈哈哈哈哈…”一群人笑得肚子痛。
易伊伊勾着纪烟的胳膊,头靠她肩膀上也笑得不行,“还是人吗你们,太夺笋了!”
自始自终,陈烈就勾了下唇,不做回应。
纪烟喝饮料喝呛到,低头咳几声,周围声音大,根本没人注意到。
但陈烈心思都在她那,自然就看见了,右手把烟给掐了,眼皮一抬,扫过一圈抽烟的男生。
眼里警告意味明显。
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自觉灭了烟。
心底大喊:好他妈虐狗。
而这一切纪烟都不知道,她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坐在那听别人说话,偶尔眨眨眼,傻愣愣地点头。
乖得不行。
陈烈看了她一会,把大六百的zippo往桌上一扔,伸手去拿椰奶给她,推过去时顺带把拉环也给她开了。
这事儿他做得极其自然,和他说话的几个男生只是愣了一秒,又继续侃。
纪烟反应慢半拍地抬头,“给我的吗?”
陈烈抽空睨她一眼,“不然?”
“……谢谢。”
“纪烟,”他看着她,眼底带嘲,手指在打火机上敲了下,“除了你,老子还没伺候过别人。”
好了,这下都安静了。
纪烟头垂着,恨不得埋进地里。
他说的都是什么话啊?怎么都不过脑子的。
这场子里的人都是群人精,见状赶紧扯开话题,气氛重新热起来。
椰奶是凉的,纪烟咽了一口又一口,始终没能压下去脸上那股燥意。
为什么呢?
大抵是他的视线太长久,长到她无坚不摧的外壳也开始裂出细缝。
—
吃完饭吃蛋糕,一整套流程走了,众人都有些瘫了,散开各玩各的。易伊伊和卓烨霖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一时间,这里竟然只剩下她和陈烈。
纪烟背了会英语单词,旁边的人静了音在打游戏。
放往常,陈烈早走了。
她偏头看了眼,有些坐立难安。
“那个……我上个厕所。”
陈烈头也没抬,“随便你上。”
“……”
回答得奇奇怪怪。
这里的卫生间是不分男女的,纪烟洗完手出来时听见一些声音。
好像是隔壁的小包间传来的,她心里惊疑,但也没有深想,猜测可能是哪个男生在抽烟。
奈何听见的下一句让她倏得睁大眼。
“卓烨霖!没完没了了是吧,姐的嘴都肿了……”
是易伊伊的声音。
“……”
纪烟反应过来后,脸“噌”一下红了。
她大概知道那声音是从哪儿来的了。
正准备走,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个来电,没有备注的一串号码。
但纪烟知道是谁,十分清楚。
她重新进了卫生间,落完锁的那一刻,呼吸仿佛停滞,肺里有成千上万的藤蔓在撕扯着她。
数字在眼前晃动。
纪烟的手指浮在屏幕上方,止不住的颤抖,眼睛一阖再阖。
最终睁眼。
周围是万丈深渊,脚下的柱子被腐蚀得千穿百孔,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如果是这样,你还要继续前行吗?
要,她要。
不想继续被锁链拖住,不想在黑暗匍匐,想要站在阳光下,无畏无惧地活下去。
她不要再躲下去。
—
纪烟一走,陈烈烟瘾上来,拉上帽子,在门口抽了根万宝路的薄荷爆珠。
冷风肆意,有人走过来跟他聊了几句。
他单手插着兜,人懒懒靠着门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偶尔应两声,整个人立在光影下,依旧冷戾。
男生见他心思不在,没聊两句就走了。
陈烈抽完一根,看了眼时间,过去十分钟了。
他直起身,径直往里面走。
卫生间门大开,一片黑暗,根本没人在。
陈烈皱了眉,在台球厅找一圈,没看见人。他一直在门口,不可能是从大门出去的。
光影昏暗,打在少年紧绷的下颚线上,一双黑眸倏得沉下来。
没半点犹豫,陈烈直接踹开了小包间的门。
卓烨霖正搂着人好言好语地哄着,听动静直接蹦起来了,“卧槽,谁她妈……”
“她在哪?”
卓烨霖看清了来人的脸,“阿烈?”
“老子问你她在哪!”
他从来没见过陈烈这副样子,显而易见的慌乱。
易伊伊先反应过来,推开卓烨霖问,“发生什么事了?”
陈烈没答,在原地立了一秒,转身就走。
—
后门大开。
狂风卷着残枝落叶涌进走廊,月亮半隐进云层,冷漠地窥视着人间百态。
陈烈找到了人。
她缩在篱笆围绕的田地边,双手环抱膝盖,脸埋进臂弯里,小小一只,脆弱得不堪一击。
陈烈心里的火汹涌而来,又轻易被她这副脆弱的样子滋灭。
他走过去,没说话,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她。
“陈烈。”
最先出声的是纪烟,看起来最不清醒的人是最清醒的人。
她声音听着还算正常,倒是另一人的呼吸粗重又急促。
跑过来的吗?
她有些委屈,“我有点冷。”
陈烈喉结滚了滚,直接脱了身上的黑色卫衣,从头罩下,将她困于自己的方寸之间。
纪烟说话前,陈烈已经蹲下来,拉绳一扯,“闭嘴。”
声音咬牙切齿的。
纪烟呼吸间尽是薄荷的烟草气息,这气味刺得她鼻腔发酸。
她不听,还想继续说。
“陈烈,你见过雪吗?”
他不理,她就继续问,“那你喜欢下雪吗?”
陈烈这回出声了,“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她一直以为南方人都喜欢看雪的。
“我为什么要喜欢?”
“你怎么会不喜欢呢,那你难道就没有喜欢的东西了吗?”
喜欢顶个屁用,还不是把他折磨得要死要活的。
陈烈抽了根烟出来,往嘴里一塞。zippo开盖,“啪嗒”一声,蓝色的火焰划亮少年削劲的下颚线,他把打火机往旁边一扔,侧着头吸了口,吐出烟雾。
“谁说我没有,”他开口,胳膊搭在膝盖上,手垂下,不紧不慢地掸了掸烟灰。
纪烟头还埋在黑色卫衣里,不出声,只有脚往里缩了缩。
“想知道?”
“也行儿,”陈烈点头,依旧别着脸,眼神淡漠。
“你抬头,我就告诉你。”
陈烈这回比谁都有耐心,如果这根烟抽完,她不抬头。
行,那就第二根,第三根,总有一根烟丝燃灭时她会抬头。
但他姑娘比他想象得还要乖,第一根烟还没抽完就抬头了。
纪烟眼睛水亮亮的,看见面前的人还有些恍惚,“真的是你啊。”
鼻头发红,声音也湿黏黏的。
陈烈笑了声,“得,又成小黛玉了。”
纪烟顾不上他调侃,只因眼前人半裸着上身,精瘦的腰腹一览无余,恰到好处的肌肉,力量与美感俱存。
耳尖逐渐染上红晕。
“那你喜欢什么?”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问这种问题。
陈烈拿下嘴里的烟,抬抬下巴。
“这个。”
“烟?”
他看着她,“嗯。”
“你很喜欢吗?”
“嗯。”
原来他喜欢烟啊,也对,这世界又有几人能抵住烟酒诱惑。
纪烟看他,“可以给我试一下吗?”
她想尝一尝,能让世人沉迷的究竟是什么滋味。
“好。”
“可是我不会。”
陈烈伸手,隔着卫衣帽扣住她后颈,用力拉过来,声音微哑,“我教你。”
咫尺之距。
纪烟看见他薄唇含住烟嘴,手指夹住烟身,脸颊微凹,猩红火光蔓延开,她仿佛听见烟丝一根根燃烧至灰烬的声音。
“像这样。”陈烈开口,声音很低,白雾随之喷薄而出。
缭绕烟雾里,他们正相望,眼里有场火焰熊熊燃烧。
他把烟递到她嘴边。
动作和表情都痞里痞气,但眼神有属于他的独一份的温柔。
纪烟犹豫一秒,缓缓启唇含住那片些微湿润的地方。
但还没开始,陈烈直接从她嘴里扯下烟,再放进自己嘴里,狠吸一口,才掐了砸到地上。
“行了,教会了。”
纪烟不满意,“我没有。”
陈烈食指一下一下掂着她下巴,“别得寸进尺,以后那玩意儿不能碰。”
纪烟沉默。
当然不会碰,她还没有失去辨别是非的能力。
只是今晚,只有今晚。
陈烈撤了手,看她一眼,起身就走。
纪烟想起那晚的视频,眼眶一酸,心底被无穷无尽的酸涩所倾覆。
“以后别抽烟了陈烈。”
最好……也别喜欢烟了。
“吹冷风还是跟我走,你自己掂量。”
他突然出声,扰乱了她接下来的思路。
陈烈站在风口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但足以让她心潮翻起一场巨浪。
“吹冷风,你就自己走,坚强一点,别哭哭啼啼让老子看不起。”
“跟我走—”
他停顿了下,嘴角一掀,语调还是平常那股不着调的坏劲。
“用不着坚强,爷都替你扛。”
风从南到北,从北向南,浪声朝西,少年朝东。
在世界上赖活,有什么理由不向阳。
纪烟抬头回视过去。
她已经说服不了自己。
要投降么,这颗兵荒马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