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郝少东赶到院里时,早没了吵架的人群,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各家炒菜的声儿。他往楼栋赶,路过一楼时看了一眼孙正义和赵梅的屋子,房门紧闭着。
二楼最里间,自家屋子大门紧闭,开门进去,他环视一圈,家里没人,不知道几人去哪儿了,刚准备出去找找,突然看到地上有处红色印记,眼睛猛地瞪大,他低头盯了一瞬,心里打鼓,立马转身出门往楼下跑。
“郝连长倒是娶了个能耐的媳妇儿啊,瞧她那样我以为是个柔柔弱弱的,没成想这么横!”赵雪梅坐在屋里床边,跟自己男人孙正义埋怨人,越说越来气,“还有你儿子,学会跟人打架了!你要是不修理他,以后闯出啥祸来可别赖我。”
“哎呦,你快消消气,我一会儿就去收拾那混小子。”孙正义瞧媳妇儿不顺心忙给她端茶送水,“你也是,那皮小子让他混,等吃了亏就知道收着了。”
“我是不想管了,我这头刚给他出气呢,他转头就向着那个陈叶云说话,还跟人弟弟握手,你说说,他眼里有我这个娘吗?”赵雪梅心气不顺,狠狠灌了口热水。
“今儿我可是丢大人了,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啊?”
“你就是自个儿想太多了,哪至于啊,给那小子出啥气?让他挨顿揍才是好的!”
咚咚咚
孙正义正说着话听见敲门声,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郝少东。
“少东,你这是?”
孙正义刚听自己媳妇儿埋怨了一通,心里也有数。
“孙哥,今儿下午院里干架了?我媳妇儿是不是受伤...”
“郝连长!”赵雪梅在里屋听着郝少东的声音猛地冲出来,一个个字儿朝他砸过去。“你屋里人今儿下午都把我们数落了一顿了,现在咋还上门找麻烦啊?”
“啊?”郝少东惊讶地看她一眼,赵梅这人是最吃不得亏的,这会儿脸上居然有些憋屈神色。
赵梅见着他心里也来气,她是没想到陈叶云看着挺柔弱一同志居然这么能说道,这会儿想起来,她都脑瓜子疼。
*
农场卫生所
陈叶云领着弟弟妹妹进门,这会儿没啥人,周医生正伏案写字,而上回知青刘医生的位置上没人,空荡荡的。
“周医生,我买瓶二百二和紫药水。”
周小娟笔没停,头没抬,嗓子眼发声,“四分。”
“给。”陈叶云数了四张票子放到桌上。
收了钱,周医生才不急不忙去背后的药柜子里拿药,把一瓶红药水一瓶紫药水给人。
“周医生在忙呢?”李正民从外头进来,见到上回见过的陈叶云,也打了招呼。
“李队长,你咋又来了。”周医生是不给任何人面子的主,嫌弃起大队长来也是有啥说啥。
“周医生,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说你这个年纪了还一个人管卫生所?刘医生不干了怎么也得找个人来接班。”李正民好言劝她。
“没必要啊,我一人儿也忙得过来。”
“别介,我给知青点那边打招呼了,再找个愿意跟着学的,就给你打打下手,工资我再提五块,一个月三十五,总能找个和你心意的人。”
“三十五?”陈叶云小声念了句,眼睛放光,“李队长,当医生有啥条件啊?”
李正民随口一句,“能有啥条件啊,能认药能处理伤口就成。”
谁也不能指望农场来个医学专家不是,那都是大城市里大医院的人。
“我能干吗?”她站直了身子,抬头挺胸。
闻言,李队长和周医生都朝她看去,两人同时开口。
“你认字儿不?”
“不成。”
陈叶云自动忽略周医生的否定,答李队长的话,“我念完了初中的。以前在家里也会认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该吃啥我也分得清。”
“还念了初中啊?不错不错。”李队长听着来了兴趣,眼神了也多了几分打量,这人有文化还有点基础,听她说话轻声细语的,瞧着是个能忍的,说不准真受得了周医生的脾气。
“李队长,你别打主意了,我用不着,这位同志,你买了药就回吧,别杵这。”
李队长叹了口气,挥手让陈叶云往外走,几人离出了卫生所,他才开口,“我回头再跟周医生做做思想工作。”
“好,谢谢李队长。”
几人忙了一通回家属院,正巧看到郝少东站在赵雪梅家门口说话,大军喊了一嗓子姐夫,引得他回头。
刚听赵雪梅说了一嘴,还闹不明白怎么回事,郝少东大步走上去,上下打量陈叶云,扯着她胳膊前后看看,“哪儿受伤了?”
“我没受伤。”陈叶云被他的举动弄得稀里糊涂。
反倒是一旁的大军乐呵呵开口,“姐夫,是我受伤了。”说着还摊开手掌心给他看,上头红药水浸湿了一点擦伤的皮肤。
“男子汉大丈夫,这也叫受伤啊?快回屋去。”郝少东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是大军跟人打架了?”
“就是几个小孩儿推搡了下,没大事儿。”
“那你跟赵雪梅是怎么回事?”
“就理了几嘴,你刚回来就听着这事儿啦?”看来家属院真是透风的墙,消息传得飞快。
郝少东摸摸鼻子,欲言又止,“是,前头回来路上听说了。”
“哦。”陈叶云也没多想。
刚走上二楼,邻居曾志刚正巧在外头走廊,手上端着个饭盒,他见到这家人回来忙不迭询问,“弟妹,你没事儿吧?受伤没?”
陈叶云又被人问一遭受伤没,更是一头雾水,“啊?我没事儿啊。”
“少东听说你跟赵雪梅打架了,好家伙,那担心得哟,直往家跑,就担心你吃亏。”
陈叶云狐疑地看郝少东一眼,男人不自然地扭头接过曾志刚手里的饭盒径直回家了。
到了屋里,陈叶云让大军把下午做的兔子馒头给朋友们分食,尤其是要给孙新杰送去。
等交待完,她见郝少东放下饭盒往里屋走,跟着蹍上去,“你刚下去找赵雪梅是以为我跟她打架了啊?”
郝少东身子僵了一瞬,又状似无意地开口,“这不宋嫂子传话传岔了嘛。”
陈叶云定定看他一眼,眼波如水,想着这人以为自己跟人打架吃亏了忙去问询,心里泛起股暖意,就是怎么带着些傻气呢。
想到这,她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这一笑更似冬日绽开了娇花,格外耀眼。
郝少东也觉着自个儿失了平日的洞察力,忙转了话题,“你下午还吵赢了赵雪梅?挺有本事啊。”
“我可没吵架,我那是讲道理,我们没做错的事就不能被冤枉。”
“那你能跟她把道理讲明白也挺厉害。”
“你知道我娘教我什么吗?”
郝少东知道她娘走得早,担心勾起她的伤心事,看了看她神色,一切如常,才淡淡回了句,“什么?”
陈叶云目视前方,脑海里都是小时候的回忆,“我娘说,‘大家都说吃亏是福,那就让他们去吃,我们小云可不吃亏。’我后来就记着这句话,让自己别吃亏。”
“那你还给人做兔子馒头送去?”
“我娘还说了,‘大伙儿都是过日子的,不是到处专程去吵架过孽的,能和气点的就和气点。’今儿我让人下面子了,要是再去人跟前耀武扬威的,难保不招人记恨,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犯不着那样。”
郝少东定睛看着她,眼里盛满笑意,“等你以后当娘了,指定能把孩子教好。”
陈叶云眸光微闪,当娘的事儿总觉得遥远,没搭理他这话茬,“去叫他们吃饭。”
“我去吧。”郝少东起身站在外头走廊那儿朝楼下喊了声,“大军,回屋了。”
当兵的嗓子扎实洪亮,大军也扯着嗓子应了声好,不一会儿两人就跑回了家里。
“姐,我把兔子馒头分给他们吃了,大伙儿都喜欢。”大军洗着脸,一股脑说话压根停不下来,“孙新杰还给我们几颗糖,走的时候他悄悄告诉我,是他娘给的。”
“那挺好,你们这叫礼尚往来。”
玲玲手里摊着得的六颗水果糖,认真分发起来,“姐一颗,我一颗,哥哥一颗,我一颗。”她说着看了看在厨房门口的姐夫,歪着脑袋想了想,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过去,“姐夫,给你一颗。”
相处了一阵,玲玲觉得姐夫也不错。
郝少东是不大爱吃糖,不过这是小姑娘难得跟自己示好,他伸手接过,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好,谢谢玲玲啊。”
“不用谢,我再得一颗。”
耽误这么大半天,菜已经是热第二回了,郝少东从食堂打回来的红烧狮子头也热了热,两颗狮子头又大又圆,散发着诱人香气。
“孙新杰那头,你还生气么?”
“不生气啦!刚走的时候孙新杰还夸我斗鸡厉害!我可不是小气的人。”大军从红烧狮子头上戳了块肉下来,伴着馒头送进嘴里,真香。
玲玲握着筷子,小脑袋一晃一晃的,“我也不生气了。”
“你气什么?是你哥被推了。”
“我哥被推了我就气。”她撅着小嘴,扬着下巴。
“瞧给你能耐的,快吃饭。”
天将将擦黑,屋里郝少东给陈叶云讲了自己明天一早要去给水渠通淤的事儿。
“那要带什么行李不?我帮你收拾出来。”
“不用忙活,那地儿条件差,随身带两件不常穿的衣裳就行。”郝少东捡了几件衣衫出来,叠得整整齐齐装进行囊袋里,小巧不占地儿。
“那得多久回来?”陈叶云看着他动作,暗忖他手艺还挺好。
“快点儿估摸大半个月,慢点可能一个来月,反正都是换班。你这些日子有事就找曾哥珍姐他们。”
“行。”
晚上十点多,外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轻轻拍打着门窗,窗户被吹开,寒风一气儿往里灌,陈叶云感受到凉意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窗户栓子开了,我去紧一紧。”郝少东也听到动静醒来,他穿着军绿色衣衫,走到窗户前用力把栓子扳正,扣上。
回到床边,眼见迷糊的陈叶云翻了个身大喇喇躺到了床中央,一袭黑发铺散开,把白皙的小脸遮了个满。
郝少东上床盖好被子,陈叶云给他留的地儿不多,两人微微挨着,他盯着熟睡的女人看了一会儿,轻轻用手拨开她的头发。
察觉到动静,陈叶云缓缓睁开眼,骤然被风声吵醒,她的睡意消散了大半,这会儿眼睛迷蒙,看着上方的男人。
两人对视许久,她鸦羽般的长睫闪了闪,在男人黑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她看着男人缓缓低下头,两人咫尺距离,呼吸相闻,前面的寒气瞬间消散殆尽,只觉得周遭又闷又热。
“我月事还没完呢。”陈叶云有些紧张,在郝少东快要贴上自己时轻声开口,双手轻轻抵着他的胸膛。
郝少东顿了一瞬,看着胸前的两只手,手腕纤细,柔嫩白皙,他一手握住陈叶云的两只手将其拉开,低沉着嗓音开口,“那先亲一下,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