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幽邃的眸子对上萧凉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陆熠手指微蜷,将视线挪开:“不是。”
萧凉眯起眼,也不点破:“最近陆世子府中可算是热闹非凡了,除了寒门之士,世族勋贵也络绎不绝。”
陆熠不搭理他话里的机锋,直接道:“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徒,想与定国公府攀上关系以求庇护。”
“那你答应了吗?”萧凉哈哈一笑,“朕听说,最近京都中有点姿色的贵女都开始芳心暗动,就等着你休妻再娶了。怎么样,可有中意的?若有,朕可等着给你赐婚讨一杯喜酒喝呢!”
话题兜兜转转又落在了顾霖身上,陆熠顿时觉得坐在上头的帝王实在太闲,揉着眉心不耐道:“臣看圣上登基已有月余,应当也早就适应,不若臣将定国公府内积压的奏折通通搬来,圣上是一国之君,总不能永远让臣名不正言不顺地代笔。”
果然,萧凉立马投降:“别,千万别,我闭嘴行了吧。”
说完,他又将话题一转,玩世不恭的脸上流露出了厉色:“不过,朕倒是发现了件趣事,最近寒门之间私下走动异常频繁。”
为首的还是孙瑞。
此人是与陆熠一起在军营历练爬上来的,能力卓著又忠心耿耿,一直很受器重,可最近似乎有点反常。
萧凉手头没有确凿证据,碍着陆熠的关系也没直接揭开,只隐晦地了一句:“你与孙瑞走得近,有没有发现什么?”
“孙瑞?”陆熠垂眸深思,长指轻轻叩着桌面,发出缓慢的声响,“京都的动静都由隐卫盯着,臣没收到异常的密报。”
萧凉舒了口气,可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开口:“顾霖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你将她藏在定国公府倒无妨,只是这世子夫人的名位仍未废弃终究不妥,朕意在平衡世族与寒门,势必会引起寒门猜忌,这个节骨眼,你身为世族嫡系却站在寒门阵营,行差踏错就会受到反咬。”
陆熠愣了会,凤眸凉凉地望过去:“圣上想说什么?”
萧凉心里明镜似的,知道陆熠不肯休妻,虽不知道是何缘故,倒也不强求,他敛起面上的笑意,目光中带着正色:
“看好顾霖,不要让她现身人前,更不要让她接触顾氏中的任何人。”
……
陆熠出宫门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一侧停着辆翠帷华盖的奢华马车,徐答正等得心焦,见到人出来,连忙“得得”跑过去,低语禀报:“世子,顾氏如今被封锁在宰辅旧宅,夫人的生母感染了风寒,袁侯悄悄派大夫去看过,说是病况反复,情况凶险。”
陆熠拧眉:“既然有大夫去看过,有病就吃药医治就是。”
徐答回道:“这病症缺一味名为‘安规’的草药,因为夫人药方里也需此药,且存量极稀少,属下前不久将城中的‘安规’全部买断了,听闻顾夫人也需要此药,就以袁侯的名义送了过去,只是没想到对方拿了这药,转手就扔了。”
“扔了?”陆熠脸沉了下去,“你送去时有没有暴露真实身份?”
“自然是没有,”徐答一脸吃了苍蝇似的憋闷,“属下正是怕顾氏得知是定国公府送药心生戒备,不肯接受,就转了几手将药卖给了袁侯,只是没想到,这药还没进二道门就被倒在了泔水桶里运出来了!”
这就奇怪了。
陆熠面上晦暗不明,既然是病情凶险,好不容易寻到珍稀药材,为何不用?
他凝神思索半晌都没有头绪,此刻冷风渐起,卷起地上的残叶飘飞,这个京都,处处危机四伏。
陆熠心中觉得疲累,不再多言,撩袍上了马车:“多派些隐卫盯着顾府,若顾夫人真需此药,再想办法送进去,另外──”
“再派些从未在京都露过面的隐卫,暗中盯着孙瑞。”
──
一路风尘,朝中局势诡谲多变,甚至比从前更加暗潮涌动,陆熠在马车中小憩了会儿,依旧觉得疲累不堪。
浸在这权势场中多年,他从来都是翻云覆雨,凶戾无情,可走到今日这步,他突然对自己从前所做的一切开始怀疑。
萧凉今日所言好似将他推入了混沌迷雾中,他一直追求的海清河晏,天下太平真的存在吗?
还是,这腐坏不堪的名利场,终究无法改变,人心多变,自私诡谲,又有谁真的不被权势所困,最初彻谈志向抱负,一心为百姓谋安宁的人,也是会动摇改变的吧?
马车缓缓行进,逐渐放慢速度,最终停了下来。外头传来徐答恭敬的声音:“世子爷,到了。”
陆熠揉了揉紧皱的眉心,再睁眸时,又恢复了平时里淡漠杀伐的模样。
定国公府门口守卫森严,门房守卫皆由隐卫所扮,看着那一张张不苟言笑的脸,他剑眉稍舒,径直往澜沧院而去。
澜沧院内烛火通明,临近傍晚,小厨房里下人们来来回回,热闹非凡。
男人踏入正屋时,迎面扑来一阵暖气,将外头带来的凌冽寒霜消散于无形,顾霖穿着条海棠纹样的蝶翅襦裙,小跑到他面前,两只双手勾住他身上那件玄色云纹大氅,轻轻一解就拢在手中。
小姑娘身上带着股清淡的甜香,陆熠居高临下地望过去,只看到她微微泛粉的腮颊,他心中蓦的一动,心底扑开一片柔和,就连方才沉郁在心的阴鸷都消散不少。
他忍不住捏了捏小姑娘柔嫩的脸颊,转身在软榻上坐下。
顾霖记着他前几日的话,一门心思尽心伺候,见男人坐下,面色不再是初进门时的冷厉淡漠,勇气更足,倒了杯暖茶递过去:“世子,喝茶。”
陆熠接过喝了一口,大掌一扬就将那娇娇柔柔的人儿揽入了怀中。
顾霖竭力让自己紧绷的身子放松,可心底到底还是有些抵触和紧张,她撇过头躲开男人摄人的目光,微微挣扎:“世子,就要开晚膳了。”
“那又如何?”陆熠挑眉,将人打横抱起锁在怀中,几步走到了梨花木圆桌前,高声吩咐,“摆膳。”
很快,婢女们鱼贯而入,一样样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在面前,让人垂涎欲滴。
“世子,奴婢来布菜。”顾霖终于寻到借口挣脱,起身安安静静地布菜。她发丝乌黑又浓密,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微微飞扬,格外地好看。
陆熠碗中已经堆了许多菜肴,各式各样,精致无比,他沉凉深邃的凤眸中闪过些什么,忽道:“以后,不必自称奴婢。”
顾霖手中夹着块樱桃肉,闻言一颤,差点把肉掉到竹笋汤里。
她愣了会儿,顺从道:“是。”
“坐下,一起吃。”
顾霖下意识想要拒绝,非是于礼不合,而是她如今觉得,与陆熠同桌而食,说不出的怪异别扭。
可想起他带着警告的承诺,小姑娘还是听话地坐下,开始默不作声地进食。
她胃口小,用膳时很斯文秀气,加上生得一副好相貌,侧目看去就像是一副画一般美丽温柔。
陆熠深深地看着她,从未觉得眼前的人儿竟然如此美丽,美得让他想要立刻将人抱在怀里,不让他人觊觎分毫。
屋内燃着地龙,暖融融一片,清淡熏香中夹杂着饭菜的香味,竟然异常地好闻,这种带着烟火气的氛围,让他感受到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
年少时驰骋沙场,马革裹尸,功成名就后醉心朝堂,权柄滔天,他向来习惯了在冰冷阴暗的环境下办公处事,从没想过有一天,竟然被这暖融融的烟火扯住了脚步。
静静看了小姑娘半晌,陆熠终究挪开了视线,嗓音沉哑:“顾霖。”
小姑娘抬起脸,含水的杏眸不解地望过去,等着对方的下文,男人却忽然起身,大步进入了湢室。
很快,里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这么早沐浴,是要就寝了吗?顾霖不解,他不去书房处理公务了?
小姑娘不敢怠慢,快速地扒拉几口饭菜,就候在一旁等待伺候。
不多时,除了顾霖,正屋中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
烛火未灭,顾霖隐隐觉得今日的陆熠有些不对劲。
可不等她深想,就昏昏睡了过去。
此后一连数日,陆熠都早早归府,回来后就进澜沧院正屋歇息。
有时公务繁忙,男人会直接将奏折搬到正屋外间的桌案上处理,顾霖恪守规矩,远远地候在旁边端茶倒水。
她察觉到了陆熠对她日渐温和的态度,心里盘算着应当是自己这几日谨慎小心的伺候得了他的满意,斟酌着是否已到时机开口提出让自己与母亲见上一面。
终于,在陆熠再次搂着她时,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软着嗓音试探:“世子,明日……明日休沐,可以带我回顾府看看吗?”
下一刻,她明显感觉到那大掌骤紧,痛得她深深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