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定睛看着这位先生一眼,率先收回目光。
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童子学生员俱都打点精神,仔细听讲。
不论今日里的先生缘何更改授讲内容,也不论童子学乃至是太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立场,又是什么样的意思,但既然童子学这样大方坦荡,他们这些做学生的自也不会扭捏。
上首的先生笑得一笑,将手中的铜尺一划,由着它在空中划出一片气浪。
“我人族自部落图腾时代起,就一直敬奉诸位图腾尊神。……方其时,我人族孱弱,不过是初明修行法理,难以与同生于天地之间的诸多外族相抗衡,故此,我人族先辈便立下神人法契,请天地间愿意庇护我人族的天地之灵乃至更为强大的神灵分神入主部落,享受我炎黄人族部落香火信仰。……”
童子学里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各有来历,先生初初开始讲授的、这些作为引子一样的内容,各家或多或少都有相关的记载,但诸位小郎君、小女郎们也还是耐心地听着等着。
“各部落所供奉的图腾尊神有强有弱,且各有所精所擅之处,渐渐,我炎黄各部落原本便有所差异的实力便真正地拉开了距离。及至后来,部落之间更是开始相互征伐。……”
“在黄帝祖皇时期,炎黄各部落真正由尊奉炎黄共主到完全慑服在共主座下。黄帝祖皇为人、神所共尊,四海无不臣服。”
说到这里的时候,先生略停了一停,抬起目光来往下方听讲的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转过一圈,尤其在孟彰身上停留了一瞬。
孟彰察觉,也抬起目光来看过去。
一稚童一青年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先生冲孟彰笑了笑,旋即目光往侧旁偏挪,却是向着这些童子学的生员问道:“可有人知道……黄帝祖皇何故能为人、神所共尊?”
不少小郎君、小女郎们都显出了些许疑惑,缓慢摇头。
他们家的家底还没有能积累到熟知上古旧事的地步,先生的这个问题显然是真难倒了他们。
倒是王绅、谢礼和庾筱这一群小郎君们交换了一下目光,看向了坐在他们更前方处的李睦、明宸、林灵这些出身道门法脉的同窗们。
李睦、明宸、林灵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无声交流过一阵,也很快有了共识。
明宸站起身来,团手往上方的先生一礼,才回答道:“因为人道。”
先生含笑点头,却仍用目光鼓励着明宸,请他细说。
明宸既已站起身来开口回答,便不会遮遮掩掩。
“我炎黄人族自羲皇祖皇始,有人文汇聚,混同我炎黄人族历代先祖所开辟的智慧、积攒的各种理念思想,并羲皇所创之八卦道妙沟通天道,渐渐形成人道雏形。”
“及至炎帝祖皇时期,我炎黄人族那渐渐成熟的人道雏形终于凭借炎帝祖皇的《神农本草经》点燃起人族的人道之火,定下我炎黄人族族群万万载绵延不绝之传承。”
“至此,我炎黄人族人文已定。”
“然则,人文定必将兴兵戈。且当时之世,在我炎黄人族之外,天地尊神之中,又有道门势大,渐渐割据天下。”
除王绅、谢礼、李睦、林灵这些已知前事的小郎君小女郎外,童子学里绝大多数的生员都想到了什么,看向李睦、明宸这些道门法脉出身的同窗的目光都生出了些变化。
明宸看见了,却也不多说,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肯定了这些同窗们的猜测。
绝大多数的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的脸皮都抽动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偏落在王绅、谢礼、庾筱这几位身上。
王绅、谢礼、庾筱却是坐得稳稳当当,连眼皮子都不动一动的。
坐在王绅、谢礼和庾筱后头的孟彰清楚地看见了那些小郎君小女郎们无奈又无言的神色。
他眼底快速滑过一丝笑意。
“方其时,”特意给诸位同窗们留了一点时间来缓和心绪的明宸又一次开口了,“道门有仙人奉道祖法旨出世,行走炎黄族群各处部落,终在有熊部落中得见彼时初初降生的黄帝祖皇。”
“仙人见黄帝祖皇生有异相,又卜得天命,终于在有熊部落中,收黄帝祖皇入门,传授一身所学。”
王绅、谢礼和庾筱这几人看向明宸的目光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这人……
不偏不倚的,竟然难得的还有几分公正啊。
还以为他也会像他们家那些师兄师弟一样,自吹自擂轻易将自家祖师当年的私心用春秋笔法给糊弄过去了呢。
明宸还在继续为童子学里的各位同窗们分说着当年的上古旧事,怠懒理会这些目光,倒是坐在他右手侧的林灵看着这些看似赞许的目光直皱眉,不时横扫过几眼回击。
上首的先生含笑看着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眼神交锋,细看过去竟有几分瞧乐子的趣味。
察觉到孟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先生转了视线过来,也是对他笑一笑。
或许是因为这时明宸也缓了一缓,所以便有小郎君抓住这个机会发问。
“敢问先生,敢问明宸同窗,道门仙人……缘何要入我炎黄人族?又缘何要收我炎黄人族的黄帝祖皇为徒?”
听这问题的话锋、看那小郎君眉眼间流转的神色,真的是谁都能品出几分不满来。
面对这个问题,坐在上首的先生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放落在明宸身上,让他自己决断。
答还是不答?是说真话还是用虚言矫饰又或者是半真半假地混杂着?
这一刻,选择都在明宸的手上。
明宸看向左右。
李睦、林灵、白星和花萦都在看在他。
明宸抿了抿唇,终于开口:“因为……仙与神的道念之争。”
“仙与神的……道念之争?”
哪怕是问出方才那个问题的小郎君,也没想到今日的明宸,又或者应该说是出身道门各支法脉的这些同窗们竟然如此的坦然。
他明显地愣了愣,下意识地重复着明宸的话。
明宸点头。
“哦炎黄人族从孱弱到渐渐强盛支出,是得了各部落所尊奉的图腾尊神所庇护的。这该是我等的共识。”
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然而,你们或许不知道,在我炎黄各部落的诸位图腾尊神之中,并不是所有的图腾尊神,都是生而神圣的天地尊神。”
“不都是……生而神圣的天地尊神?”
有些小郎君、小女郎们面上显出了几分明悟。
显然,他们是真的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明宸的目光带了一点笑意,但旋即又平复下去。
“正是如此,”他点头,然后又举出了一个例证,“若不然我炎黄人族的各个部落之间的实力差距在短时间内就被拉开了不是?何况……”
后半句话明宸给咽了回去没有说完,但思绪一直在跟着他走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却是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不由得也都是一阵的沉默。
炎黄人族当时也不过是天地百族之一,还远没有今天的声势,又凭什么生出扎根在不同地界上的任一炎黄人族部落都能有一位天地尊神作为部落图腾的奢妄心思?
明宸等了等,才又继续。
“自我炎黄人族供奉图腾尊神起始,天地间的神灵就出现了天地尊神和图腾尊神的差别。”
“纵然天地尊神未必就真的强于图腾尊神,但对于当时的百族甚至是诸位神灵自己而言,却都有一个共识。”
都不必明宸来说,座中听着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自己便在心里帮着明宸将话给接上了。
天地尊神就是要比图腾尊神清贵。
因为天地尊神为天地所承认,享百族万物供奉。而图腾尊神呢?图腾尊神所能领受的供奉不过是炎黄人族一部落而已,还不是一整个炎黄人族族群,哪儿真能比得上人家百族万物?
更何况,他们炎黄人族部落所供奉的那些图腾尊神还未必能个个都得到天地的承认呢!
“图腾尊神的出现,固然庇护了我炎黄人族族群,但在同时,也刺激了百族中的强者乃至是天地尊神。”明宸接着道。
嗯?
被明宸的这句话拉回心神,童子学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又都各自抬头,看向了明宸。
明宸面上倒仍然平静。
“固然,那些百族中的强者乃至是天地尊神,也有人效仿我炎黄人族,或是在他们自家的族群中立下祖神神位,或是收拢百族中的一个族群,享受那个族群的供奉与信仰。但还是有强者开始反照自身,再一次深入地思考他们自己的道路。”
孟彰心里也是连连感叹。
这就是天地初生、万物混沌时代的求道者了。他们的道心之坚定、敏锐,实在是令他们这些后人钦佩。
确实,也唯有这样的一群人,才有资格用“道”来为自己脚下的路命名。
也唯有他们,才有资格承领“道祖”的尊名。
“祂们在想……”明宸说到这里,也是低垂了脑袋以示恭敬,“既然神位可以由生灵奉养凝练而成,那么祂们与生俱来的所谓天地尊神的神位,是不是也可以在某一日,因为天地中的万灵众生、因为天地的意志而被剥夺?”
“祂们在想……”
“众生心念多变,天地亦在一日日成熟壮大,那当众生、当天地不再需要祂们这些天地尊神的时候,祂们是不是就得要消失在这天地之中?”
不知这童子学学舍里的其他同窗到底是想到了什么,但这一刻的孟彰,却果真在眼睑半垂之间,依稀看见了一道道天光。
天光垂照天地,如旒冕,又似车驾。
而在那各色天光之后,又有一尊尊伟岸无比、尊胜无比的存在在沉默。
孟彰心神恍惚间,竟又在那沉默中听到了某些声音。
“如果尊位不足恃,神力不足赖,那么……我们最终能仰仗的,到底是什么?”
“……什么才是我们真正存世的凭依?”
“……是信仰?是肯定?还是天地间一直所存在的概念?”
“不!不是那些。是道!”
“……道……”
“唯……道,可存身。唯道,可仰恃。”
“唯道,为所求!”
“道!”
孟彰不自觉地抬起手按住眉心,借此稳定住激荡的神魂。
而,或许是无意,或许也只是碰巧,在孟彰抬手稳住神魂的那顷刻间,一缕艳红道光也在孟彰魂体最深处浮现。只是这道光的动静亦同样被孟彰的动作给遮掩了过去。
上首的先生察觉到了什么,原本还有些游离的目光陡然汇聚,向着孟彰的所在就望了过来。
但很可惜的是,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又仔细盯着孟彰看了一阵,那先生到底妥协地是收回了目光,没有再继续探寻。
明宸的分说倒还在继续。
“数十位天地尊神携同样强大的百族强者一道,开始在天地尊神神位之外,探寻和确定力量真正的本质。”
“这本质,最终被祂们以‘道’命名。”
“而这些探寻力量的本质的诸位天地尊神及强者,便也是我道门所供奉的各位祖师,其中最强的那三位,更是尊位‘道祖’。”
明宸身体往三清道脉所在的方向偏了偏,稽首一拜,同时道:“亦即我等三清道脉的三位祖师。”
“道祖……”
一个又一个的小郎君、小女郎震撼莫名,也下意识地跟随着明宸往三清道脉所在的方向转去身体,半低头以示恭敬。
坐在学舍上首的那位先生和孟彰亦都没有例外。
这不关乎其他,而只是纯粹的后来者在对先行者的恭敬与尊礼。
待学舍里的所有人稳住心神,明宸便又开始继续。
“道祖为先行的至强者,而在道祖之后跟随祂们脚步探寻力量本质、探寻生命之妙理、行走在修道道路上的那些人,又称修道者。修道者各有境界,强弱不一,但对于他们,我等又都另有一个称呼。”
仙人。
很多小郎君小女郎们都在心下默默地应答。
明宸似乎也明白,他颌首:“仙人。”
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不免又更认真了些。
他们明白,说道了这么多,明宸终于又要将话题兜转回来了。
“仙人求道,并不是只需要山中静坐、水边悟道就能成功的。”明宸顿了顿,很严肃地给他的这些同窗们申正,“或许有那等天资高绝的修道人是这样没错,但并不是所有修道人都可以。”
“起码九成九的修道人都需要修行资粮作为扶持和凭依。”
童子学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下意识地看向了孟彰的方向。
如果说他们这些人中谁的天资最为出众的话,那必定就是孟彰了。
而除了孟彰之外的他们自己……
再是如何自信,也真的没有人能夸口说自己不需要任何的修行资粮。
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将目光从孟彰身上收回来的同时,也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才刚刚将心神从那莫名的恍惚中收拾好的孟彰察觉到那些来自同窗们的目光,也很有些无言。
扫视过学舍一圈后,孟彰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明宸的身上。
明宸只觉得寒芒在背,却是连忙将话题又给牵引开去。
“修道者从天地尊神、百族强者乃至是天地万灵众生中走出,同原本的图腾尊神、天地尊神之间,相差的不仅仅只有修行的方式,还有他们的道念与法理。”
“而在神祗之中,虽然图腾尊神因为炎黄人族族群内部的征伐死伤一大批,但也因为炎黄人族族群的一统而使得一部分图腾尊神收拢我炎黄人族族群的信仰和供奉,一步步登高。”
“到图腾尊神在我炎黄人族族群中至为鼎盛的时代,甚至有图腾尊神能够凭借我炎黄人族族群的力量,一力抗衡五位强大的天地尊神。”
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童子学生员都敏锐地皱了皱眉头。
随着炎黄人族族群一统且日渐强盛,图腾尊神步步登高,从不如天地尊神清贵到能和天地尊神共尊甚至是力压天地尊神,这其中的变化,必定会催生出些什么。
譬如野心,譬如纷争。
不只是仅限于炎黄人族族群内部的野心和纷争,还很可能遍及整个天地、涉及万灵众生的野心和纷争。
明宸没有理会那些变化的目光。
“在我炎黄人族时期,随着黄帝祖皇登位,各部落归于有熊部落之下,尊神与尊神之间的冲突越发明显。仙人出世,收录黄帝祖皇为徒弟不过是道门的仙人看中时机,在这其中掺和了一脚而已。”
明宸话音停了停,才说道:“尊神与尊神之间的冲突最终引发过一场大战。这场大战甚为有名,不必我再细说,诸位同窗该也是知道的。”
王绅、谢礼和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俱都点头。
逐鹿之战嘛。
这童子学学舍里,还有谁是不知道的?
明宸目光扫视过一遍这些同窗们,将他们的脸色变化尽数收入眼底。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和李睦对视过一眼后就继续往下分说。
“逐鹿之战后,道门中的修道者借着这个机会崛起。他们的扩张速度之快,甚至胜过了当时有熊部落的图腾尊神。”
童子学学舍里的小郎君小女郎们神色不动,真是没有一个觉得意外的。
其实也不该意外。
哪怕这里的所有人,哪一个都没有真的见过那位黄帝祖皇,可单只看这位祖皇的功绩和行事,也隐隐能窥见他的一二性情。
这位,哪儿真就是愿意让一位图腾尊神站立在他们炎黄人族族群头顶上的?即便那位图腾尊神为了有熊部落乃至是整个炎黄人族族群立下过大功,也不能。
这不是刻薄寡恩,也不是忘恩负义。
它不关乎性情,也不关乎道义,它只关乎一个族群立足于天地间的那一口心气。
是的,心气。
不是炎黄人族族群不感激那位图腾尊神,也不是他们不感念图腾尊神的功绩,而是作为一个誓愿万万载传承不绝的族群,它必须要有一股顶天立地的心气。
这是生存所必须,也是传承所必须,更是凌驾万灵所必须。
在一个立足万万载、传承万万载、霸凌万灵万万载的族群里,至尊至贵之人,必定是族群中的中枢,更一定得是族群的头脑。
它绝对不能旁落。
“在黄帝祖皇治世年间,天地尊神也好,图腾尊神也罢,都渐渐隐退。取代诸位尊神而在天地间活跃的,不是旁人,正是诸位仙人。”
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思量片刻,也都能够理解。
仙人们寻求力量的本质,参悟生命的至妙,讲究的是将伟力归于自身,讲究的是不假外求,对于外界或旁人的仰赖较之天地尊神和图腾尊神来说,相对较少,且仙人们不比各位尊神还需要有神位作为凭依,自然而然就更受天地间的万灵以及人族所欢迎。
天地间的神位就那样多,所以天地尊神都是有数的。神位被人占了就占了,轻易不可能会有人退让,就连图腾尊神,想要凝练神位也需要有一定的生灵供奉,而这天地间的智慧生灵哪怕可以代代传承、养育,总数也还是有的。
所以事实上,不独独是天地尊神,就连图腾尊神,数量也一样备受限制。
修道者在这方面上就要宽松太多太多了。
“随着修道士的活跃,道门快速兴盛起来,在短时间之内,修道者的足迹甚至遍布了整个天地。”
学舍里绝大多数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只是一瞬怀疑,便很快相信了明宸的话语。
无他,概因这会儿的明宸其实并不能过度夸大事实。
他现在可是在童子学学舍里,代为他们讲课的先生授讲部分内容呢。
明宸要是真敢过份夸大事实,上头安坐着的先生就绝不会坐视。
闲闲坐在上首的先生此刻正端着一盏茶水慢慢呷饮,完全没有要纠正明宸的意思。
王绅、谢礼和庾筱这些顶尖世族的高门子弟也是一阵沉默,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毕竟,明宸他说的虽然有些夸大,可也还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
他们真要反驳也不是不行,可那未免就太过较真了,失了身份。
而更重要的,也是一点——
他们手里没有能够明确驳斥明宸的证据。
对视一眼,王绅、谢礼和庾筱这几人都各自收回目光,安稳坐在各自对座席上。
孟彰在后头看得清楚,他目光抬起,又去看站立在更前方处的明宸。
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又或是他真错看了,他总觉得在王绅、谢礼、庾筱这几人安生坐着的时候,明宸身上的气机似乎都更轻快了些。
孟彰再看得明宸一眼,收回了目光。
事实上,正如孟彰所想,明宸周身的气机并没有能轻松多久。
它们很快就沉沉地低落下来。
“树大分枝。”明宸道,“在道门兴盛以后,它渐渐地也分出了支系。”
说到这里,明宸略停了停,他用力地抿了抿唇,然后才继续。
“道门分出的支系里,只是道祖道统,就分出了三支。而除了三位道祖的道统之外,其他的诸位道门祖师也各自传下法脉。”
“因道门道祖及诸位祖师镇压道脉的缘故,当其时,道门有正统和旁门之分。”
“所谓正统,乃是道门创立之初,三位道门道祖以及诸位道门祖师所传下的法脉;而旁门,则是道门创立之后,才随着道门兴盛衍生、分化出来的各个支系。”
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听着,也很快理解了这其中的区别。
说到底,这道门正统和旁支的区别,其实同世家大族中的嫡支和旁支也差不多了。
“然则道门之内,并不是只有正统和旁支的差别。”
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再次暗自点头。
还是像他们家里一样,旁支其实很难真的跟嫡支里的主系相抗衡。族里真正的纷争,绝大多数都在嫡支主系之间。
“因着开道祖师的缘故,道门中的正统又各有大支和小支的分别。”
明宸再次抿了抿唇。
他目光快速在前方的白星、花萦乃至是石喜三人身上转过。
那动作蜻蜓点水一般的轻盈,倘若不是白星、花萦和石喜三人都认真听着,只怕一个疏忽就会将它给忽略过去。
白星和花萦无声对视一眼,再没有更多的动作。
而相比起侧旁的那两位,石喜才是最安稳也最无动于衷的一位。
也是,石喜作为酆都地府的巫祭,能对道门的这些支系之争有什么感想?
真非要他说的话,那大概也只会有一句话。
道门这些支系争得还不够狠,不够绝。若不然,他们这些修道人又怎么能腾出力量来帮助炎黄人族的某些人镇压住他们地府里的诸位尊神的?
“道门里的大支,尤其是道门灵宝一脉昔年所立下的截教,因自身理念的缘故……”
林灵终于抬起了眼睑,轻飘飘地往明宸的方向瞥过一眼。
明宸再次抿了抿唇,只将眼角余光放出,往另一旁的李睦那边瞥去。
李睦却只是安坐,眉梢不动,衣袂不摆。
明宸心头就有了决断。
“截教快速膨胀壮大,及至后来,更有万仙来朝之声势。而在同时,元始一脉的阐教也不逞多让,方其时,阐教亦有十二金仙传承道脉。”
听到这里,王绅、谢礼、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便是再对道门法脉的传承历史不了解,也完全能够想见后来发生的事情了。
他们绷紧着脸皮,压下唇边即将飞扬起的弧度,无比开怀地等待着明宸的后续。
“到上古商朝时代,殷商末代商王在位之时,”明宸能察觉到从后方投递过来的、带着笑意的目光,他极力将它们忽视过去,只说道,“道门道祖窥探天道,明了天机,知晓殷商天数将尽……”
王绅、谢礼、庾筱等所有童子学学舍里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尽皆将那多余的心思收敛,打点起精神更仔细地听着明宸的话。
他们知道,今日的这一门课程,到这个时候终于算是来到真正的关要了。
“……道祖有意梳理道门各支脉,尤其是元始道脉阐教和灵宝道脉截教之间的因果,故此有意立下‘封神榜’,意欲效仿昔日炎黄人族图腾尊神的旧事,以仙人待神人,梳理天地道则,将道门定为天地道脉正统。”
白星和花萦的腰背挺得更直。
没有人能够看见他们两人眼底的可惜。
可这不打紧,随着明宸的分说继续,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很快就将目光分落到他们那里了。
只不过白星和花萦两个,谁都没有为这个觉得高兴就是了。
“……但是,我们失败了。”明宸说道。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结果,学舍里的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尽都愣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
失败了?
怎么会是……失败了?
不是说他们道门里,灵宝道脉的截教有“万仙来朝”之威名,而元始道脉那边也有“十二金仙”美名的吗?
道门如此实力,竟还是失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或者……是哪一位的手笔?
没有人能准确地回答他们。就连明宸、李睦和林灵也不能。
明宸默然片刻缓过那个劲来,才继续分说。
“这一场道门法脉内部争战,最终结果是灵宝道脉所支持的殷商败亡,元始道脉所扶持的姬周接过炎黄人族正统国祚,但在此后数万年间,元始道脉也都还在疗养生息。至于灵宝道脉……”
“此后更是销声匿迹,少见行踪。”
“直到春秋战国时候,炎黄族群中百家兴盛,才隐隐窥见灵宝道脉的踪迹。”
说完这一句话,明宸显然也已经没有了兴致。
他紧绷着脸,拱手对着上方的先生再一礼,便自坐了下去。
李睦、林灵也始终没有说话。
尤其是林灵,就像是石人一般坐在她自己的座席处,任由学舍里的各位同窗那意味不一的视线在她魂体周身飘来荡去。
明宸才刚稳住心神,就察觉到从左侧看过来的目光。
他转了视线看过去。
却不是旁人,正是李睦。
李睦的视线与他的碰了一碰,便像是示意也似地越过他直直落在更右侧的林灵身上。
明宸顺着李睦的目光看过去,觑见林灵面上漠然的神色,也是沉了一沉。
他点了点头,腰背再次挺直,夹带着莫名森寒意味的目光缓慢地在前方回转过头来看林灵的各位同窗身上转过。
那些被明宸目光刺痛心神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心态绷紧,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再次回过身去坐得笔直端正。
没有一个小郎君、小女郎能在明宸的目光下坚持过五个呼吸。
明宸那边厢进展顺利,李睦这里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即便李睦需要面对的,是坐在他们师兄弟后排,身份明显更为贵重一些的同窗。
王绅、谢礼和庾筱也在同时对上了李睦平静却摄人心神的目光。
这三人默然片刻,又各自交换了一个目光,最后到底是含笑冲李睦点了点头。
李睦的脸色方才算是缓和下来。
只是这个时候,李睦和明宸却又有了些不同。
李睦的视线越过王绅、谢礼、庾筱这一列,落向了坐在更后头的孟彰,正正跟孟彰对上了一眼。
过少一顷的工夫,孟彰才和李睦两人默契地同时别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