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筱这话,一时引得童子学这学舍里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联想浮翩。
是啊,今年时局特殊,连太学这边厢都做出了改变,其他参与盛会的各家,难道还会困守往昔旧例?
太学是无意掺合进时局的浑水里,其他各家可不全都是这样的心思。他们必定不能退,甚至还要拿出些手段和底蕴来,好彰显自家的能耐。
要知道,从现在开始到时局真正爆发,大概也没有多少年时间门了。
似《西山宴》这样一年一度的盛会,可是过一年少一次。越到后头,这样扬名累望的机会就越少,也越是宝贵。
何况名望其实也像是庄稼,它需要有一个成长、积累和沉淀的过程。
所以最稀少最宝贵的扬名累望机会,其实也没有他们想像中的那样多。
他们更需要珍惜这样的一个机会。
“所以今年的《西山宴》,大抵会更为热闹啊!”
更多的小郎君小女郎们明白过来,眼睛越发的明亮了。
“那可真是不能错过了......”
孟彰看着童子学的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达成了共识,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期待。
似《西山宴》这样的盛会,可以容纳的人确实不在少数,但也是有个具体的数量限制的。如今童子学学府里的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都起了心思一定要去凑热闹......
也不知道到最后,围绕这参加《西山宴》的名额,又到底会翻搅出多少的暗流暗潮,激荡出怎样的水花来?
孟彰也只是这么想得一想,对情况到底如何演变并没有太过在意。但自此日的相当一段时间门里,孟彰都能收拢到各种各样的关于这一场《西山宴》的消息。
今日是他们这些同窗里,到底哪个哪个已经从家里人口中得到了明确的答复,可以被带着去参加《西山宴》,哪个哪个还没有成功;明日是太学里的这些先生们到底推举了哪几位师兄参加《西山宴》,他们自家家族里的谁谁谁,也想要去参加《西山宴》,正努力寻找门路;后日又是他们这些同窗里的谁谁谁许下了什么样的条件,终于得到了家里明确的答复,能顺遂心意,不做那个缺席的人......
《西山宴》都还没有开始,孟彰就先在这童子学、太学、帝都洛阳里瞧了一场又一场的热闹。
相关的信息与情报不断通过种种渠道递送到孟彰面前。
安阳孟氏的、杨三童那些鬼婴胎灵的、童子学里这些同窗们的以及诸位阴神们的。
是的,诸位阴神们也分出一点心思来关注这一年的《西山宴》。
酆都诸位阴神没有亲自往孟彰这里递送相关的资料和情报,负责做这一切的,是孟彰在童子学里的同窗石喜。
最初从石喜那里得到相关情报时候,孟彰也是很有些惊奇的。
《西山宴》不过是帝都洛阳里人族的一个盛会而已,即便它对整个人族都有着影响力,但这影响力也比较有限。酆都的这些个阴神应该不会太放在心上才对......
面对孟彰未曾明言的疑问,石喜也不多做分说,他只是又将那些情报、信息往孟彰的方向递了递。
如果说最开始时候的孟彰还有些许怀疑的话,那么这几分怀疑到得那会儿,却是尽都烟消云散了。
果真是为的他。
果真是那些阴神们在担心他。
孟彰最后也没有继续推拒,他将那些情报、资料给留了下来。后续石喜递送过来的相关情报、资料他也都收了。
但没过得多久,孟彰就又寻了机会,将一份文书资料交给石喜。
石喜看见那份文书的时候,都愣了愣,半日没将那份文书拿起来。
“拿回去吧。”孟彰提醒他道。
石喜还是没有伸手,只问孟彰道:“殿下,这,这个是......”
孟彰笑了笑,看定他问:“酆都近来本来就忙,你们这些巫祭在这帝都洛阳里又总是被忽视、排挤、封锁,怕是都没有发现吧。”
石喜皱了皱眉头,也生出几分不安。
难不成,他们这些巫祭,真的就在不经意间门忽略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发现什么?”他问。
“发现......”孟彰既然开了这个头,又如何会在这个时候遮掩?
他很利落地给出了答案:“这一场场围绕着《西山宴》而激荡、翻搅起的浪花暗潮,其实只是表象。”
“不,也不完全是假象,毕竟这些动作与来往都是真的。只是在各方的这些来往、交流、联合、对撞之间门,还更隐藏了某些信息而已。”
石喜低了头,将那份文书接过来。
他虽然没有打开,但只从第一页里窥见到的那些被罗列出来的信息,他也能将它们跟孟彰的提点联络起来。
“在帝都洛阳这边的顶尖世族之外,吴郡、蜀地,都有各个顶尖世族在借着一场盛事相互串联筹谋......”
石喜的手抖了抖才重新稳住。
“是我们疏忽大意了。”他直接低头。
孟彰眯眼看他,等待着这个出身酆都的小巫祭最后的态度。
“殿下放心,这样的事情......绝没有下一次!”
孟彰到底是有些满意的,他面色微不可察地缓和了几分。
说实话,酆都这些巫祭到底怎么办事,到底哪里思虑不全出了岔子,孟彰本来是不太在意的。但......
酆都里的诸位阴神待他确实诚挚。
孟彰不太愿意看见这些阴神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就再次被陷入人族人道的这滩头泥泞里。
人之道,从来都是损不足以奉有余。
对于阴世天地里的诸多人族阴灵来说,此时才刚刚恢复一点元气,能够再次站出来收拢这方天地里属于阴神们的气数、位格、福缘的阴神们,委实是一茬正新鲜的韭菜。
孟彰摇摇头:“回去吧,将这些资料递送上去。”
顿了顿后,他又跟石喜道:“这一份文书里收录的资料,尽管已经是我将那从各处收拢来的情报消息整理过后的结果,但未必就是绝对齐全的。”
“或许还有更隐蔽、更细微的排兵布阵和交通来往隐在更深处。”
“不过那些情报和资料的话,还需得你们多花费心思。而我现如今拿出来的这些......”
孟彰瞥了一眼石喜手上的文书。
“已经是我当前能力的极限了。”
石喜还是愣愣地、愣愣地站在那里,半日没有动作。
孟彰挥挥手,对他道:“行了,你回去吧,莫要在这里傻站着了。”
石喜掐紧了手上的文书,对孟彰深深一拜,这才转身离开。
将那样一份文书扔出去以后,孟彰便也不多费心思了。他重又埋头,继续翻看手中的经典。
孟彰不再理会这件事,但石喜却做不到。
他收着那份文书,就像是捧着一道随时可能炸响的惊雷,沉着一张脸,谁也不搭话,谁也不理会,哪怕是童子学里的诸位先生,哪怕是酆都里的各位大巫大祭司。
直到他站在酆都诸位阴神的神位面前,他面上的寒冰才终于开始消解。
石喜将那份文书摆放在供案前,便自倒退一步,跪倒在供案前设下的蒲团,额头死死贴在地上。
酆都的各位大巫、大祭司看石喜这般动作,心中也隐隐察觉了什么,俱各退了几步,在石喜身后依次跪倒在地。
就跟石喜一样,他们的额头也死死地贴伏在地上。
似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事出有因,是很坏规矩的。
毕竟石喜还只是一个未长成的巫祭。而这些大巫、大祭司们,有一个算一个,尽都是石喜的师长。
真按规矩礼祭来,石喜只能跪在他们的身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都给倒转过来了。
但不论是“忤逆”的石喜,还是这些“被忤逆”的大巫、大祭司们,却都没有谁计较这一点。
他们肃容跪伏在地,等待着阴神的降临,也等待着阴神的审判。
没有让他们等多久,空气中陡然变得清寒。
“你们这样的作态......”是白无常的声音,“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白无常这样问着,他的目光却径自落在石喜身上。
白无常他又不瞎,自然看得出来今日酆都里的这一场,到底谁才是牵头的那一个。
石喜重重磕头。
只是,第一个响头就直接没有了声息。
没感觉到脑门重重磕在地上的闷痛,石喜自然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个供奉诸位酆都阴神神位的大殿里,也唯有阴神,方能做成这样的事情。
“说说吧。”白无常目光落在石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石喜不敢违逆白无常的意思,他清晰又快速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说道了出来。
“你是说,”白无常略略偏转了身体,去看那本被摆放在供案上的文书,“这事情是阿彰提醒你们的?”
石喜应道:“是。”
各位大巫、大祭司心下沉沉,却又另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意味。
这一件事情,确实是他们失职大意了。能从无常阴神这里领受责罚惩戒,他们也能安心一些。
白无常目光转过殿宇中的大小巫祭们,默然一阵,抬手将那份摆在供案上的文书给拿了过去。
哗啦啦的细微翻页声音在寂然无声的殿宇中响起,又很快停下,一切重返寂静。
“人族心思奇诡,又多有谋算,这事情你等该也是知晓的。却偏生还能疏忽大意,被他们给遮瞒过去......”
他将那份文书收入袖袋中。
同一时间门,另又有一本复刻本自虚空成形,然后飘在石喜面前。
“既然这事情阿彰已经提点过你们,又将一部分事情帮你们整理了出来,那么剩下的那些部分,自然就得由你们整理、探查出来。”
听得白无常的话,下首跪伏着的大小巫祭尽皆听服,没有一个有所异议。
“这件事情......”白无常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就道,“阿彰既然将文书给了你,那么这件事就交由你主领,石喜。”
石喜又重重磕头,哪怕头磕得再猛再狠也没有更多的声音、动静。
“是,石喜谨领神谕。”
白无常面色不喜不怒,只轻轻颌首:“嗯。”
他目光再转,扫过下首的这些巫祭,身形无声消隐去。
却是这样就走了。
但石喜这些大小巫祭却显然很习惯,待再礼拜过各位阴神后,他们便自觉退出了这一座殿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