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要许出去的两个职位都成功许出去了,唯有国师之位还留着,对“麒麟先生”虚席以待。
在金銮殿上,景帝没对这俩师叔侄说的是,他们在江南留下的通缉令,他也让朝廷把它撤了。
得了封之后,游天就去了太医院。
秦太医他们迫不及待要欢迎这位新同僚加入太医院,趁他在京城的时候好好跟他交流学习。
尤其是姜太医,他一定要搞清楚游天教授给陈松意的针灸术。
没有真气的寻常医者,究竟要怎样才能做到类似的效果。
陈松意则出了宫,由钱忠领着她去看景帝新赐给她的永安侯府。
在地动中,这里也是有所损坏的,正好重新修缮一遍,回头便可以住进去。
停了许多天的雪终于又开始落了下来,重新把冬日的京城变成了白色。
御书房中,看了片刻外面飘落下来的鹅毛大雪,景帝才回身。
那张所有人都很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的字条,此刻正在胡绩先生的手中。
胡绩看着上面写的两个日期,一个是春闱,一个却是几年后的日子。
景帝走过来,开口道:“朕向永安亭侯问起大齐的未来,这便是她给朕的回答了。第一个日期朕大概明白,这第二个……老师觉得会是什么意思?”
胡绩心中有所猜想,但是却没说出来,只是把纸条重新卷起,交还给了景帝。
他说道:“第一个日期在两月后,第二个日期在两年后,不过也就是眨眼之间便能到来。陛下年富力强,不妨耐心等待,等到了之后便知道其中深意了。”
大齐的未来还能是什么呢?
一是朝堂核心,二是储君。
这一届春闱想来会出很多精彩人物,在他们这些老人老去之后,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确实,两年时间不长。”景帝将纸条放回了锦囊中,却越发想见他这位永安亭侯的师父、太医院院判的师兄了。
胡绩在宫中已经停留多日,想要趁厉王跟江南的消息还没传来,回书院看一看。
于是在又跟景帝说了片刻话以后,就要向他告辞。
“老师,等一等。”景帝叫住他,“这个送你。”
胡绩直起身,见到景帝从锦囊中取出了一张符。
原来,锦囊里装的除了写有两个日期的纸条以外,还有三张灵符。
景帝一看便知道,这符跟先前厉王送给自己的一样。
他的准国师果然一早就有所布置,心向着自己这个帝王跟大齐。
“这张护身符是国师所赠,朕体验过它的效力,先生收好了,好好带在身上。”
景帝说着,充满期盼地看着自己的老师,道,“希望它能代朕保老师平安,大齐中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朕希望老师能跟朕一起看到那一天。”
胡绩先生温和一笑:“臣领旨。”
……
“行刑了!要行刑了!”
“在菜市口!快去看!就是那些王八蛋损坏龙脉,引发地动,赶紧去吐他们唾沫!”
下雪的正午,恢复了不少生机的京城大街小巷都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原本在避雪取暖的京城百姓立刻从各自所在的酒楼茶馆涌了出来。
众人看着纷纷大雪中那穿着囚服,成串被押到菜市口问斩的罪人。
他们其中有头发凌乱花白的,也有青壮,还有不少十五岁以上的少年。
“就是这群王八蛋!打死他们!”
鹅毛大雪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然后就有鸡蛋跟烂菜叶子从各处飞过来,砸在这些犯下谋大逆罪的昔日大官跟家中男丁身上。
本来已经麻木的待在囚车中被向前推去,要走向自己死亡的人被砸中,心中又生出了新的波动。
怎么会这样?一切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应该是大齐最尊贵的官员,他们的计划应该成功的。
成功以后,他们只会获得更大的权力,更进一步,而不是被这样送往死亡,还要被这些贱民羞辱。
到这个时候,因为中风而昏迷多日、失去意识的崔尚书反而成了所有人的羡慕对象。
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用清醒地承受着羞辱,也不用看着自己的三族被牵连,可以毫无意识地走向死亡。
护送囚车的官吏没有阻止京城百姓的行为,囚车上的这些人被认定为是地动的罪魁祸首,百姓能在他们被砍头之前这样发泄怒气是好的。
——发泄完之后,才能更好地向前看。
只不过按照大齐刑律,就算是谋大逆,夷三族,家中的女眷也可以幸免于难,只需要没为官奴。
可是在这一群男性死刑犯中,百姓们却发现,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女子。
她身上挂的枷锁比所有的死囚都多,也不知她是这些谋逆之臣的哪一家的官眷,在其中牵涉得这么重,居然要一起斩首。
刘氏在囚车上听着周围嗡嗡的声音,眼睛还在乱发间看着这些人,试图寻找不同的气运冲天者。
被抓住关押的十几天,她已经彻底麻木了。
在地动的那几日,被转移到南军校场上,赵氏那个贱人一直在骂她。
如果不是她被锁住了,不能再咒杀她,她一定会先索了赵氏的性命。
损坏护国神木,危及国祚,她的罪名是谋大逆。
她的两个儿子还不满十五岁,不用死,可是赵氏的长子却是跟明珠一般大,他死定了。
赵氏越是发疯,刘氏就越用这件事来刺激她:“你骂,你骂再毒也没有用!你的宝贝儿子就是要给我陪葬,给我的珠儿陪葬哈哈哈——”
还有程遇之,他等不到太后寿辰大赦了。
背负人命,再加上又是她夫家的成年男丁,在夷三族的范围内,也不必想救了。
刘氏唯一觉得遗憾的是程老太婆。
虽然她不用死,但是难逃流放,难逃充入奴籍。
可她的命太好,因为在南军校场那几日受了寒,发了高热,人没了。
不能看着她遭人唾骂,在流放的路上受尽苦楚,给赵氏她们添够了堵再死去,真是叫她不甘心。
还有珠儿,她的珠儿。
因为是罪人,所以不得供奉,她在相国寺给她点的那盏长明灯也被撤了。
她现在可以说是什么也没有了。
最不甘心的就是到临死的时候,还没能找到那个人。
“懦夫……懦夫!你出来啊!”
刘氏的脸贴着囚车的框,凶狠地、神经质地盯着周围的所有人。
在她眼中,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她见不到人,只见到各种朦胧的交错的气运。
可惜里面一个也不是她要找的人。
她只能在风雪中,用已经嘶哑的声音去怒吼。
然而除了走得近的狱卒,谁也听不到她喉咙里像野兽一样,这样嘶哑咆哮、不成语句的动静。
“这疯婆子在说什么?”
“算了算了,不要管了,这女的可比那些大人危险多了。”
知道这个女人是个危险人物,所以狱卒也没有去敲囚车。
反正很快就要到菜市口了,等把她推上断头台,人死灯灭,危害再大,那也是阎王的事。
义愤填膺的百姓从茶楼酒馆中冲了出来,走上了街头。
他们排成了长长的人龙,跟着囚车队伍一起朝着新建的菜市口去。
西市菜市口,自古以来都是行刑的地方,积攒着很多的煞气。
可是地动之后,这里却是新建的,街口还没有杀过人,地上的雪都还干净得很。
今日是行刑的第一天,要杀的人很多。
今天一共出动了四名刽子手,血气旺盛,在数九寒冬依然穿着敞襟的衣服,手中的砍刀磨得锋利。
第一波砍头的人被推了上来。
他们跪在地上,披头散发,其中就有最开始被抓起来的三个尚书跟刑部侍郎。
因为整个家族都被入了罪,不是被流放就是被关押了起来。
所以也没有人来送他们上路。
刽子手们灌了一口烧酒,猛地喷在了手里的刀上。
接着,他们来到这些待斩的死刑犯身后,等行刑的令牌一落下来,便立刻手起刀落。
四颗头颅同时滚落,失去头的身体倒在地上,鲜血喷涌。
可是却没有人同情他们,也没有人害怕这样的场景。
这是第一次,围观的百姓都轰然叫好,然后等着他们砍了第二排,第三排……
尸首分离的尸体被抬到一旁,地上的雪被染成红色。
很快,刘氏被按上了行刑台。
直到最后的时刻,她也依然在用双眼疯狂地寻找自己的目标。
陈松意撑着伞,站在人群中。
这把伞买来这么多天,还是真正第一次用上。
她身上的气运金紫交织,与来看行刑的勋贵子弟相比,算得上是毫不起眼。
而且又被伞遮住了,刘氏最终也没有找到她。
她听见刀子斩断脖子的闷响,从人群的缝隙里看着刘氏的头从她的身体上滚落。
刘氏的脸朝着人群的方向,眼睛睁得格外的大。
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她死不瞑目的样子,陈松意眼前又浮现出了第一世的结局。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一切终于回到正轨了。
她收回目光,撑着伞,转身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