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挽幽觉得自己是被毒迷糊了,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伸手挡住自己的脸,然后对容知微和晏鸣殊欲盖弥彰地摆手:“不,不是我……你们认错人了。”
“……”
容知微和晏鸣殊对视一眼,声音和面容都是一样的,怎么可能不是小师妹?
场面凝滞片刻,容知微和晏鸣殊动了,握着各自的剑朝谢挽幽走来。
谢挽幽被他们这架势一吓,加上自己也心虚,慌里慌张地扶着石壁,撒腿就跑。
当然她没能跑出去多远,就被容知微和晏鸣殊追上了。
容知微蹙眉,目光细细地从她眉眼间扫过,只觉眼前之人虽然长相熟悉,却给她一种不太明显的陌生感,心下多了几分怀疑,不太确定地问:“你不是小师妹,那你跑什么?”
谢挽幽头晕目眩地靠着墙缓缓滑落,生无可恋:“没跑……我有急事。”
晏鸣殊觉得她状态不对,捋起她袖子一看,才发现她是中毒了,眉目微凝:“是蛛王的毒,我们的解毒丹吃完了,得先带你出秘境才行。”
谢挽幽有气无力地摆手,大着舌头说:“不用,我不去……”
晏鸣殊叹了一口气,拉着她的胳膊,弯下腰便利落地将她背到背上,无奈道:“我知道你还生我们的气……但这蛛毒是剧毒,发作起来能瞬间毙命,我们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是让你去送死吗?先治好毒,我们再说别的。”
谢挽幽因为嘴巴麻痹,几乎已经说不出话了,听了晏鸣殊的话,也想叹气。
道理她当然懂,但她有悬游道人给的清厄戒护身,清厄戒可辟百毒,这蛛毒的毒性被清厄戒滤掉大半,剩余的毒性对她来说其实并不致命,也只剩麻痹的效果罢了。
原本她是想等封燃昼来,可这会儿毒已经麻痹了她的嘴和手脚,她想拒绝也没了条件,只好勉强点了点头,打算等解毒后再想办法联系封燃昼。
见她同意,晏鸣殊这才舒展开冷峻眉眼。
容知微将谢挽幽落在地上的剑捡起来,拿在手里看了眼,目光忽然一顿。
这把剑,并不是小师妹的本命剑。
一般来说,剑修的本命剑基本上是不离身的,小师妹不用本命剑,那她的本命剑去了哪里?
她心念百转,但谢挽幽如今的情况,显然没法再多问,容知微若有所思地抱着谢挽幽的剑,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很快,他们便出了千丝洞,改为御剑飞行,化作两道流光,疾速朝秘境出口掠去。
……
封燃昼脚步一顿。
符咒与他之间的感应,断了。
封燃昼微微皱眉,感应断开,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们正处于不同的两个空间,也就是说,谢挽幽和谢灼星此时已经出了秘境。
可是……谢挽幽并不精通阵法,怕是连这千丝洞都出不去,又怎么会忽然离开秘境?
而另一种可能,便是——
封燃昼眉目间倏然阴沉了下来。
长命锁已经与幼崽绑定,只有幼崽遭遇不测,身死魂消,长命锁中的符咒才会失效。
想到这里,封燃昼眉头紧锁,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以谢挽幽和幼崽的能力,不至于栽在这千丝洞里,可饶是他再理智,不好的念头还是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就在此时,他与匆忙奔逃的白腹蛛王迎面撞上。
蛛王痛失一眼,正是惊怒交加的时候,见到修士,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更别提此人只是区区金丹初期,蛛王因此丝毫不将封燃昼放在眼中,当即拦住封燃昼去路,阴笑道:“我当是什么,竟是又来了一个送死的金丹期小虫!”
它
说着,摆动螯肢,窸窸窣窣地靠近了封燃昼,残余下来的蛛眼散发着贪婪嗜血的光芒。
猎物已经被它的阴影覆盖住了,可奇怪的是,猎物并没有逃脱的意思,而是缓缓抬起头,狭长眼眸中的目光有一种诡异的平静:“你说,刚刚遇到了一个金丹期?是一个白衣女子吗?”
蛛王触及他的目光,忽然有种胆寒的感觉,但它转念一想,只不过是个区区金丹初期罢了,有什么好怕的,便带着报复般的恶意狠声道:“你与那个女修认识?可惜她刚刚被我吃了,你若是想找她,就到我腹中相会罢!”
封燃昼听后,沉默了。
蛛王以为他陷入了悲痛中,心中更觉快意。
那女人砍伤它的眼睛,还毒倒了它的徒子徒孙,它便要让她的同伴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想到这里,蛛王再不犹豫,凶狠地张开螯牙,猛地就要朝封燃昼扑去。
可就在此时,忽然有一股满带杀意的力量迎面袭来,蛛王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击飞出去,仰面落地,八脚朝天。
它没能翻身,八条蛛腿就被力量封住了,限制了它的行动。
一直没动的封燃昼,此时才抬步走上前去,在蛛王不敢置信的目光里,取出了修罗刀。
刀身上几乎化为实质的无尽怨气刹那间弥散,直到这时,蛛王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了多恐怖的存在。
封燃昼没什么表情地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了它的鼓涨的巨大蛛腹上,垂下眼眸,语气阴冷地自语道:“才吞进去没多久,现在救她出来,必定还有生机。”
蛛王猛然间意识到他想做什么,顿时惊恐不已地改口:“不——不!等等,我、我没有,我没有吃她!她把我打伤后,我就跑了,大人,您看我眼睛,那就是她砍的!”
封燃昼听了,却沉沉地笑出了声,语调诡谲地反问道:“死到临头的人,说的话会可信吗?”
修罗刀察觉到主人嗜血的杀意,兴奋地发出阵阵嗡鸣声。
下一秒,锋利无比的修罗刀锋便遁入了蛛王腹部。
蛛王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尖啸,拼尽全力地挣扎求饶,然而封燃昼像是屏蔽了对外界的感知,只顾着将手探入蛛王腹部,专注地在一堆红色组织块中寻找他想找的人。
几具未消化干净的不完整尸骸被他从其中生生拽了出来,他很快辨认出来,这些都不是谢挽幽。
也没有幼崽。
谢挽幽去了哪里?
明明才说过要跟他在一起。
封燃昼脸上和手上都沾上了脏污的血痕,可他没来得及在意。
因为他在蛛王腹中,找到了谢挽幽的乾坤袋。
只是被剖腹,蛛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但被如此折磨,它几乎已经崩溃了,看到那人用血淋淋的手紧握着一只乾坤袋,眼中渐渐覆上一层凶狠暴虐的猩红之色,它更觉恐惧,无法抑制的战栗瞬间从骨子里蔓延开来。
在封燃昼还没开口之前,蛛王慌乱地大喊道:“这乾坤袋……是、是我趁交手时夺走的,至于大人的同伴,我真的没吃——对了!我可以让我的徒子徒孙帮您找!她走不远的,一定能找到她的下落!”
封燃昼冷冷抬起眼:“去找。”
“找不到她,我便将你碎尸万段。”
蛛王连连应是,马上用蛛族间特殊的交流方式对它的徒子徒孙下了命令。
封燃昼闭上眼,忍耐地压抑住体内翻涌的杀欲。
修罗刀不满地发出嗡鸣声,刀身上萦绕不去的怨气自发溢出,贪婪地沿着蛛王的身体缠绕,毒蛇一般,只待封燃昼一声令下,就会将蛛王瞬间吞噬。
蛛王在如此威胁下,几乎要被吓得魂飞魄散。
太恐
怖了,它死也想不明白,这元空秘境怎么就来了这么大的一尊瘟神!
它只能祈祷方才那女子没出什么意外,否则……它今日怕是必死无疑。
好在没过多久,就有白腹蜘蛛带来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蛛王小心翼翼道:“大人,您的同伴似乎是被两名剑修带走了……”
封燃昼倏然睁开眼:“什么样的剑修?”
蛛王立即去问那只白腹蜘蛛,然后虚弱答道:“是两个白衣剑修,一男一女……”它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匆匆地补充道:“我见过他们,就是为了救这两人,那女子才忽出现,她还——”
封燃昼此时已经恢复了些许理智,站到了它的面前,冷声道:“不用你说,我自己看。”
蛛王还没回过神,就感觉脑海中一阵剧痛,随后,无数属于它的记忆便浮现了出来,一幕幕地在它眼前不断掠过。
蛛王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自己的记忆翻阅了一遍,不知看到了什么,对方眉头紧蹙,也顾不上它了,提着刀便匆匆离去
……
耳边有模糊的说话声传来,谢挽幽昏昏沉沉,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只能勉强集中注意力去听。
“姨姨,娘亲什么时候能醒呀?”
另一个略有些拘谨的清冷女声传来:“很快就能醒,不用担心。”
谢挽幽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容知微的声音。
她在千丝洞遇到了容知微和晏鸣殊,为救他们中了蛛毒,这两人发现她中毒后,十分热心地带她出秘境治疗。
所以她现在是在哪……在秘境附近的医馆里吗?
谢挽幽抬不起手指,意识也朦朦胧胧的,几乎就要再睡过去。
谢灼星凑到她枕边,担忧地用小爪爪摸摸她有些冰凉的侧脸,扭头看到容知微一直用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看,顿时有些警惕地问:“姨姨,你还有别的问题想问吗?”
容知微这只还没她两个巴掌大的小灵兽被吓得炸开了毛,急忙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是无害的:“没事……姨姨就是有点奇怪,你为什么要叫小师妹娘亲。”
谢灼星被问懵了,呆呆道:“娘亲就是娘亲啊,小白一直都是这么叫的。”
容知微茫然地点了点头,只猜测这小灵兽是小师妹抱养的高阶灵兽幼崽,并没再往别的方面想。
看着这只小灵兽紧张地蹲在小师妹枕边,容知微其实比它更紧张,作为一个生活里只有练剑和斩妖除魔的剑修,她并没有跟幼崽接触的经验,难免有些手足无措,呐呐道:“你饿吗?要不要喝奶……”这么小的灵兽,应当还没断奶吧?
当时她和师弟急着带小师妹解毒,没注意看谢挽幽身上,直到医师到来,检查小师妹手臂上的伤口,他们才在小师妹的袖中发现了它。
容知微本以为它是小师妹养的灵宠,却没想到它已经开了灵智,甚至可以流利地跟他们对话,从它的话里,容知微这才知道,它的名字叫小白,今年已经快四岁了。
容知微不知道小师妹是什么时候养的小白,只感到有些奇怪,因为小师妹以前并不喜爱小动物,甚至堪称厌恶……抱养灵兽幼崽这种事,小师妹应当是不可能做的。
容知微正思索时候,谢灼星摇了摇小脑袋,礼貌地拒绝了:“谢谢姨姨,不过小白暂时不饿哦。”
它小小一团,浑身都毛绒绒的,灰蓝色的眼睛很是澄澈,脸蛋圆圆的,呈现出一种可爱而稚嫩的幼态,饶是容知微对灵宠没有特殊感觉,看它一眼,也觉得心中莫名一软。
容知微迟疑地摸了摸心口。
奇怪,有一种被击中的感觉。
她好像……忽然明白小师妹为什么会养小白了。
有点可爱。
容知微在离幼崽最远的地方坐下,努力缓和自己常年绷着的脸,用最柔和的声音试探地问:“小白,可以告诉姨姨,你娘亲去元空秘境之前,还去过哪里吗?”
谢灼星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姨姨想知道娘亲的事,就去问娘亲吧,因为小白是小孩子,不能随便把娘亲的事告诉不认识的人。”
容知微听了,倒不生气,反而觉得这小家伙很有警惕心,是好事:“小白说的对,那等小白的娘亲醒了,姨姨就自己去问她。”
场面刚有缓和,恰在此时,晏鸣殊忽然推门进来,谢灼星一惊,一溜烟钻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灰蓝色大眼睛,紧张地盯着刚进门的晏鸣殊看。
晏鸣殊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局促地把剑放下,学着师姐,在离它最远的地方坐下了。
容知微问道:“怎么样?”
晏鸣殊抿唇:“师尊说,等小师妹醒了,就让我们带她去宗祠。”
宗祠?为何师尊要他们第一时间带小师妹去那里?容知微顿了顿,迟疑地颔首。
晏鸣殊转而看向躲在被子下猫猫祟祟看自己的幼崽,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摸出一块肉干,试探着冲它晃了晃:“这是肉干,好吃的,你要吃吗?”
谢灼星还是摇头:“谢谢叔叔,叔叔自己吃吧。”
“它不吃肉干,是不是还没长牙?”晏鸣殊颇有些失望。
容知微也有些怀疑小白没长牙,带着点责怪道:“哪里找来的肉干?它哪里啃得动,没有奶吗?”
晏鸣殊:“……师姐,你忘了,我们全宗上下都辟谷,这肉干还是我找了一大圈才找到的。”
容知微听了,也沉默了片刻:“师弟,师姐错怪你了。”
“……”
就在一片诡异的死寂中,谢挽幽眼皮微动,终于醒了。
谢灼星顾不上害怕了,欢喜地蹭到她颈边,尾巴乱晃:“娘亲!”
谢挽幽手还有点麻,勉强抬起手,摸摸它的小脑袋:“娘亲没事了,宝宝刚刚是不是吓到了?”
谢灼星一听就绷不住了,红着眼睛舔了舔她的侧脸,又用湿漉漉的小鼻子蹭了蹭她。
谢挽幽心疼地亲它耳尖,然后撑着身下的床,想要坐起身。
容知微和晏鸣殊见此,下意识起身,竟是都要过来扶她,伸手伸到一半,见谢挽幽目光扫过来,又拘谨地缩了回去。
容知微面色僵硬:“小师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晏鸣殊也僵直地站着,绷着一张冷峻地脸看她。
谢挽幽已经坐起身了,看到他俩缩手回去的动作,也有几分尴尬。
原主从前给身为大师姐的容知微使过不少绊子,又勾引过二师兄晏鸣殊,导致她现在跟这两人面对面,脚趾有扣地的趋势。
就凭原主之前做的那些事,亏得容知微和晏鸣殊大度不计较,才会在千丝洞救她。
谢挽幽叹了口气,终究是道了句谢:“我已无碍了,多谢大师姐和二师兄在秘境救我。”
没想到她此话一出,容知微和晏鸣殊两人就跟见了鬼似的,虽然表情没怎么变化,眼中却瞬间多了几分不敢置信的惊讶。
他们那坏脾气的小师妹,居然跟他们道谢了!
谢挽儿抱着小白,也有几分拘谨:“……有什么问题吗?”
容知微抿唇,动容道:“小师妹,这些年你在外面……一定受了很大的苦吧?”不然怎么会突然这么懂事,这么客气?
晏鸣殊也觉喉咙艰涩,递出自己手里的肉干,口中呐呐道:“是啊,都瘦成这样了,吃点吧,这是肉干,好吃的。”
谢挽幽盯着递到眼前的肉干,沉默了。
她莫名觉得,这
两人像是看到自家坏脾气的猫跑出去野了几年,好不容易找回后,发现猫饿瘦了,一心疼,就不计前嫌地原谅它的养猫人。
容知微和晏鸣殊虽然都是面冷之人,心思却十分纯粹,估计以为她在外受了很大的委屈,到处流浪,连肉干都不认得了。
真不至于!
谢挽幽又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就含糊婉拒了:“不用……我不饿。”
她说着,一边探着脚要下床,一边讪讪道:“既然毒已经解了,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晏鸣殊一愣,开口问道:“小师妹,你要去哪?不继续留在玄沧剑宗里吗?”
“?”什么叫继续留在玄沧剑宗?谢挽幽正要问,一扭头,整个房间的全貌便映入她眼中。
谢挽幽傻了。
这、这房间怎么如此像她在玄沧剑宗里的房间!
睡一觉的功夫,她怎么就到玄沧剑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