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言将我抱得很紧,也弄得我很疼,他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阴鸷冷郁,灰瞳沉沉,似了无生机却又波涛汹涌的黑海。
他铁一般的手臂强硬地将我困在怀抱之中,十指紧紧抓着我的胳膊不放,像是在用尽全力握住手中流逝的沙,又像在拼命抓住本属于他的却开始凭空消失的珍贵宝物。
我不懂他突然变成这样的缘由,却能感觉到他此刻很是缺乏安全感,还极其需要我的许诺与安抚,于是我尽量放松四肢任由他紧紧抓住我,柔顺地藏在他怀中,如同被恶狼蛊惑对危险一无所知的东郭先生。
对谢言这般奇怪的反应,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很想开口问他为何这样说,但我又下意识地觉得他不会告诉我。
以我对谢言的了解,他对待我的方式与我爹对待我的方式异曲同工,虽在态度上有所不同,但最终皆是殊途同归。
谢言更多时候都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孩童一样对待,平日监督我读书写字下棋,不准我上街去胡闹惹事,也不准我与旁人说话,往往我与旁人多说几句便要给我摆脸色。
说起来,我更像是他养的孩子,一不听话便被他冷眼相对,他虽不是我爹,但在对我的监视和束缚上,严厉程度更胜于我爹。
他不论碰到多棘手的事都从不与我说,只是自己憋在心里,一张俊脸成日里冷若冰霜,愁眉不展。我就算苦苦追问了,也不会得到明确的答复,似乎生怕我坏了他的事。
而我的确没什么过硬的本事,就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估计也只会给他添乱。所以到了这种时候,我虽然生气,但我更多是学会了沉默与乖觉。
我有时恨自己太笨,没什么本事,能力不足,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后来又想,兴许我爹和谢言并不需要我的帮助,只想要我乖乖地待着,不要惹是生非就好了。
于是我乖觉地拍拍谢言的背,将语气放得很轻,像在抚慰极其不安的犬类,“我会相信你,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了,我也会等你来找我。”
“你如今成了我的夫君,我自然是要以你为先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是你现在这样,我有些担心。”
我话虽说得这么好听,但心里却不是这样想,不过是在说些好听的话哄谢言罢了。
不知为何,我心中虽然对谢言充满了炙热的爱意,但是这份沉甸甸的爱意里却没有半分信任。从上次他说与我听他那只小狗的故事,我下意识提的问题便可见一斑。
我并不相信谢言,又或者说,我并不相信自己能让谢言为我倾心,转而在权势与我之间的权衡中选择我。
从这段时日的相处,我自认对谢言算是有了十足的了解。他冷情冷性,目下无尘,热衷于权力的追逐,对其他事皆是持着漠不关心的态度。
他能从一个无权无势的歌姬之子爬上今日尊贵的太子之位,定是付出了无尽的艰辛与血泪,我又如何能让他为我放弃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
就算未来有一日我会成为他换取无上权力的牺牲品,我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如果那一日真的来了,我也没有理由去恨他,毕竟是我心甘情愿主动来喜欢他的。他不喜欢我,他更爱权势,也不是他的错。
我总不能因为我全身心地喜欢着他,便要求他同等的回报我吧。
喜欢和爱从来都不是一场交易。
如果要用我的一片痴心去挟持谢言的喜欢和爱,这般锱铢必较,分得这般清楚,这爱便变得不真挚,且市侩。
我不想这样。
谢言得了我的许诺,才慢慢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虽还是紧紧地圈着我,但至少不是刚刚那种令人窒息的力度了。
我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眼底因情绪过激而布满了红血丝,脸色有些苍白,面上的神色不安,又对我说,“既我们成婚了,你爹的事总要放在我之后,我想你更在意我一些。”
他说得婉转,我却明白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我在爹爹与他的选择中选择他。
可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我不仅做不到,甚至连在这个时候骗一骗他哄一哄他都做不到。
我望着谢言沉静的灰瞳上浮现的希冀,匆忙移开了视线,不敢与他对视,只坚定地摇了摇头,“其他的我都能做到,但是爹爹总是最重要的,爹爹之后便是你,除了爹爹,我是最喜欢你了。”
我担心谢言不高兴,连忙讨好地去亲他的唇角,轻哄道,“我是最喜欢你的,我连身子都可以给你,所有的秘密都说与你听,你还不相信我的真心吗?”
我狡猾地回避了谢言的问题,婉转地给了他答案。我的选择从未变过,谢言与爹爹之间,我选择爹爹。
我为什么不能同时拥有谢言和爹爹呢?
我打心里觉得谢言的问题没有问出口的必要,他们两个我都很爱,以后我们也会很好地生活在一起。我想到这里,觉得对谢言的愧疚少了一些,将未来的美好蓝图在他眼前慢慢展开。
“为什么总要与我爹爹比较呢?以后我们终归是要在一起的,我爹爹以后也会是你的爹爹,我们一起孝敬他,不好吗?为什么总要问这些问题呢?”
我这番话给了我们二人一个台阶,让我没有选择谢言这件事显得不那么冷酷,也让谢言不被选择这件事显得不那么狼狈。
谢言的薄唇在此时抿成一条直线,似在认真斟酌我这个回答,清冷的凤眸闪过一丝落寞,目光冷得像冬日里纷飞的大雪。
他抿了抿唇,选择了退让,微凉的指尖捧着我的脸颊,深邃的眼睛像是要看到我心里去,如明亮的灯将我刻意的闪躲照得一览无遗。
谢言从来都不是好糊弄的人,我这个明褒暗贬的回答下了他的面子,但他面上却没有浮现愠怒的情绪,反而带着温柔的包容,长睫煽动,眼中似有爱.昧的情愫流动。
我迟钝地没有看懂谢言的眼神,只听见他叹气,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抉择,许久之后与我说。
“既你选择了你爹,那就答应我,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事,都要信我。等我来找你,知道吗?”
我不禁有些尴尬,自作聪明的掩饰竟然被谢言转眼识破,只窘迫地点点头,“会相信你,会喜欢你,会等你。”
“封九月,”谢言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从我眼中看我有几分真心,想知道我话里到底有几分认真。
我只能做出最认真最慎重的姿态来接受他的检视,他的眼神像极了毒蛇冰冷的竖瞳,将我上下打量,令我不寒而栗。
他如抓住宠物一般擒住我的后颈,迫我与他四目相对,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只有过于认真的执拗。
他微凉的指尖在我脸侧磨.挲,声音冷沉,带着十分的警告意味,“如果你骗了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他这是软硬兼施的惯用伎俩,往往他说了这话,便是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我这算是糊弄过去了。
我没将他那种强势诡谲的态度放在心上,只故作认真地点头,又依偎进他怀里,红着脸提醒道,“到底什么时候洞.房?”
说完这句话,我从脸颊红到了耳尖,暗恨自己为何这般主动。
可是对方是谢言,他长得那般好看,我又那么喜欢他,想与他亲近,不也是挺正常的事情吗?
我想到这里,又觉得理直气壮了起来,主动将双臂缠在谢言颈侧,举动间衣袖都落到肩膀处,露出手部大片的肌肤。
我虽自认长得丑陋,可我这皮肤生来却不比谢言逊色,甚至比谢言还要白上几分。谢言的白是那种赛过霜雪一般的冷白,而我的那种白更显娘气,是像小姑娘一般从指尖到膝盖都带着粉。
谢言的视线随着我的动作落在了我手臂上,月光不知何时来在了我手上,他望着盈盈月光出神,眸色愈发深沉,眼神如狼似虎地盯着我的手腕。
我见了他这般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憷,又想起之前看的画册,里边不论是男子间,还是男女间,底下的一方神情都显得十分痛苦。我忽然有些后怕,我是初次,若是痛到晕过去可该如何是好,那岂不是很丢人。
谢言似乎感受到我的退意,他抓住我要逃走的一双手,将我的双手都束缚在身后。
我因双手被牵制住,这般姿势下,无意识地便将胸.膛挺.起,如今的形势便是,我坐在谢言大腿上,双手被他单手束缚在身后,像是将自己的身子送到对方嘴边一样。
我感到羞愤难当,谢言却不让我躲,他下一瞬的动作让我呼吸失衡,隔着轻薄的衣衫,他精准地咬住了我的春衣。他本就有犬牙,如今那尖锐的犬牙正好咬在要害位置。我眼眶都红了,声音颤抖着求道,“谢言,你张嘴,松,松开我。”
我睡觉时穿的衣衫大多轻薄,厚度与一个男是风。薄纱无异,材质又是丝绸,便让这一切变得异常难以忍受。我挣动着双手,像条不听话的毛毛虫扭动,却更像欲拒还迎。
谢言并不放过我,他似是很享受我这种无意识的挣动,舌尖湿.粘,慢慢碾过洁白的牙齿,如享用美食大快朵颐的头狼。他一手禁锢住我的两只手腕,一手闲闲地把控着我的腰,迫使我轻轻晃动,我气得都快哭了,眼里冒着燃烧的怒火。
他却好整以暇地继续抓着我,前后挪动手掌,双眉微扬,唇瓣也有清浅的弧度。
他忽然将我的手腕往后一拽,让我的脖颈高高扬起,埋头下来,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珍馐,慢条斯理地说,“放开?既然让我放开又为何对我投怀送抱?”
明明!明明!他将我的手腕都要拽断了,让我摆出那种姿态,却恶人先告状。
我气得眼睛都红了,恶狠狠地盯着他,试图用眼神传递我的愤怒。
但谢言看了我这样的眼神,更为兴奋,对着我又啃又咬,我哪里受过这种事,眼泪急得都往下掉。
谢言此人虽然性格古怪,却十分见不得我哭,我每次一哭,他便会对我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
比如他平日里逼着我写字,我坚持不到一会儿便一定要去吃点心,或出去逗猫逗狗,他每次都不准,这种时候我就哭,他瞧见了我的眼泪,总是分外烦躁地来亲我的眼皮,尔后便会答应我的要求。
我就是仗着他会对我心软才开始扑簌扑簌地落泪,但谢言只是沉沉地看了我一眼,忽而凑近了我耳边,与我说,“留着一会儿哭。”
谢言的确厉害,将我会有的反应都猜得很准,我的确哭得很厉害,一直在求.饶,但谢言是个铁石心肠的,将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搅得万般崩溃后,也不愿放过我。
他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他并不介怀我是个怪物,也不介意我这具畸形丑陋的身体,不仅不讨厌,甚至我还觉得他爱不释手。
我从未见过谢言那般模样,他从来都是冷若冰霜,清冷矜贵不似凡人,很少有这般外露的情绪。他额间沁出薄汗,滴落在我眉上,我望着他隽远的长眉,深沉的凤眸,锋利的鼻梁,凉薄的嘴唇,胸腔的心跳狂乱,忍着疼,猛得支起身子来拥抱他。
我死死抱着他宽厚的肩膀,感受他身上盘根虬髯的肌肉,谢言穿上衣袍看着清瘦,像是文弱书生,可如今,我却知道了他深藏在衣袍下的凶.兽,我这般举措,便囤得更深,我忍不住又掉了一些眼泪。
谢言很是无奈地看我,他似是疑惑我为何要自讨苦吃,费解地带着宠溺的神情来亲我的耳朵,他将我托起,让我靠在他肩膀上,神情像在怪我不自量力,非要吃这这份苦,声音微哑,“抱紧我。”
我轻轻地呼吸,双臂将他的脖颈牢牢圈住,大脑有些缺氧,双眼迷蒙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它此时都要跌到山崖下边去了,为何谢言还这般有兴致,我不懂这些,只觉得又累又想哭。
一开始我的喘疾还发作了,谢言只能停下,轻拍我的背帮我顺气,我肺中的空气所剩无几,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帮我渡气。
我知道戛然而止并不好受,更何况还在兴头上,但我的身体真的太差,实在经不住那般的磋磨,只能停停歇歇,我自己都觉得不得劲,但谢言却很专注。
他专注地吻我,用力地拥抱我,那双狭长的凤眸时刻留意我的动静,就连看见了我怪物般的身子,眼神中也没露出半分嫌弃。
怎么办,我好喜欢谢言。
他一点都不嫌弃我,不嫌弃我身体弱,也不嫌弃我是个怪物,怎会有这般好的人?
我这样想着,眼泪便停不住,谢言只能停下来亲我的耳朵,嗓音低沉地问我,“难受?”
“要不今晚便算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虽说得冠冕堂皇,可我不见他有半分退意,只能冲他摇头,“不用。”
我忍不住就将整个人埋进他怀里,抽抽鼻子,忍着身体的不舒服,与他说,“谢言,好喜欢你。”
“嗯,”谢言亲亲我的发顶,反复与我强调,“还要最相信我。”
这样过了一宿,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谢言才起身穿衣,我眼睛都困得睁不开,只看见他背上数道红色的抓痕都被锦衣盖住,又觉得自己的指甲是长长了些。
谢言衣物穿戴整齐便走到我床边,将我从锦被里捞出来。他指尖带着初秋的凉意,落在我下颌处,语气不自觉带了一点亲昵,“昨夜说的话,可都记清楚了?”
我点点头,声音因哭得过度还有些嘶哑,瓮声瓮气道,“记清楚了,等你,信你。”
“嗯。”谢言亲了亲我的发顶,又辗转到我唇瓣,将我的嘴唇亲得红.肿,我轻轻地抽气,他漂亮的浅色眼瞳深而久地看着我,直到我忍不住催促,他才从窗户离去。
我没法像往常那样去窗边送他,我浑身都很难受,谢言与我皆是第一次做这事,不懂其中的门道,我周身都感觉酸.胀粘.腻,实在睡不下去,只能叫小满给浴桶加满热水,又让他给我换一床干净的被褥。
小满望着被褥上的各种污渍,有些为难道,“公子,这上边...”
我不敢面对他的眼神,只冷下脸,故作严肃,“直接扔掉便是,给本公子换一床新的来。”
“是是是。”小满惯会看人脸色,忙不迭地出去,很快便换了新的床铺被褥进来。
我仔细与他吩咐,“今日我要休息,没事不要来打扰。”
小满出去后,我才艰难地从浴桶里出来,脚步虚浮地回到床上。我平日里惯是让小满伺候我洗澡,但谢言自从知道这事后,便与我闹脾气,我只能改了这习惯。
但今日我真的很难受,却不敢叫小满帮忙,因为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地方。谢言简直就是一只化了人形的狗,对我又啃又咬又舔,那些若是让小满看到了,估计我爹立刻便要立刻跑来,我不敢冒险。
我沐浴时不过将身体上胡乱冲洗了下,并未做仔细的清理,于是我睡了一会儿便开始发起高热,脑子烧得发烫,才意识到后来不该让谢言那样直接,可是为时已晚。
我病得都没了计较的力气,数次在梦中醒来又睡去,只等着小满来喊我用膳时,能发现我生病,帮我叫个大夫。
可是我等来的却不是大夫,而是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境,我囫囵做了许多梦,有关于我爹的,有关于我娘的,也有关于谢言的。
而让我最为惊骇的梦境是,我梦见了我爹被押到了刑场,刽子手的刀朝他的脖子挥去。我想要冲上去阻止,身后却有人死死地抓住我,不让我上前,于是我便在痛苦和绝望中,看着我爹的头颅滚到了我脚边。
我崩溃地大哭,浑身颤抖地抱着我爹的尸首,回头一看,原来身后一直拦着我的人,是谢言。
他冷冷地看着我,全然没了昨夜那种恩爱宠溺,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不,爹爹,你醒醒,不要离开小秋。”我将鲜血淋漓的头颅抱在怀里,哭得声泪俱下,就连呼吸都被梗住。
我在这般惊惧的情况下睁开双眼,却看到午后的阳光灿烂,刺目的光线正好照到我脸上,暖洋洋的,我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却瞧见了在床头哭泣的小满。
小满从小与我一同长大,性子稳重,少有这般哭哭啼啼的举动,我连忙问道,“小满,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在哭?”
“公子!公子!”小满几乎是立刻扑到我怀里,脸上哭得都是鼻涕眼泪。
“今日太子殿下带了官兵过来,说老爷与林瑞林大人结党营私,还从老爷的书房里搜出了许多证据,老爷就被抓走了。”
“我刚去看了皇榜,老爷明日午时就要被问斩了,公子,你说该怎么办?”
“谢言?”我死死咬住下唇,只将舌尖都咬破,才接着问,“你说,是太子殿下将我爹抓走的?就是因为和林瑞大人结党营私的罪名?”
“是,我今日听得一清二楚,太子还说,此罪不及家人,所以公子你才没有被追究。”
“呵呵。”我的眼泪一瞬之间就从眼眶落下,直落到我嘴唇的伤口上,我不停地重复谢言的名字,“谢言,谢言,谢言...”
昨夜的温存原来不过是你顺水推舟的骗局,寡言的你为何听到林瑞大人的事突然来了兴趣,我如今算是明白了。
我忽而笑了起来,边哭边笑的样子着实滑稽。
小满被我吓了一跳,惊骇地问我,“公子,公子你怎么了?老爷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可不能出事啊。”
“我能出去吗?”我忍着身体的酸痛和额头的高热想从床上起来,“我爹应该还有别的旧部,我想去找他们一同想想办法。”
“不行了,公子,”小满摇头,“外边都是太子殿下的亲兵,你今日是走不出相府的。”
“我不信,我要去看看。”
我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却摔倒在地,小满连忙来扶我,他将我带到门口。
我一打开门,便见穿着铠甲的士兵,他们见了我,面上都露出惊艳之色,又后怕地将眼睛撇过去看别处,与我说,“封公子,请回房内休息。”
小满将我扶回床,我望着头顶的床幔微微出神,小满张张嘴,试图跟我说些什么,我却摆摆手,“你出去吧。”
“公子,那你有什么事叫我。”小满很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我没有理会。
房间里还残留着昨夜荒唐的气息,小满被悲伤遮蔽并没有发现,但我却闻得清楚。
我想起昨夜的种种,喉中粘腻,怒火攻心,竟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我的呼吸如被死神剥夺,胸腔里再也进不得半分空气。
我没有去拿喘疾的配药,只安分地躺在床上等待窒息感将我吞噬,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我甚至以为自己会在睡梦中死去。
但我没有。
我于傍晚时分醒来,脚步蹒跚地走到镜前,镜中人脸色苍白,嘴唇干涸如厉鬼,脖.颈手腕脚.踝处,却满是青紫的淤.痕。
谢言!他骗我!他骗我!他骗我!
他原来一直都在骗我!
我将铜镜推倒在地,赤脚踩在光裸的碎片上,只看到足下弥漫出猩红的血液,“谢言,你为何要骗我!我宁愿你杀了我!”
为何要害我爹呢?为什么不冲着我来?你以为你留下我一条命,我便会感激你吗?
相信你?
这就是我相信你的下场吗?
哦不,谢言不是害死我爹的凶手,害死我爹的是我,是我这个怪物。
如果我不将林叔叔的事情告诉谢言,他就不会抓到这个把柄了。
我恨透了谢言,如果他此时站在我面前,我定要用刀将他捅得鲜血淋漓,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我为何要喝酒,为何要喝醉了与谢言说这些。
该死的不是我爹,明明是我啊!
为何要害我爹呢?
我才是最该死的人啊。
“啊,公子,你的脚流血了。”
小满听见声响推门进来时,便见到我赤着脚踩在碎片上,面上还无知无觉。
我任由他小心翼翼地帮我包扎,看着他将铜镜的碎片都收起来,忽而开口,“小满,你过来。”
“小满,公子床下有个锦盒,里边有很多银票和银两。之后你要离府,就将它们都拿走。”
“还有锦盒里边有许多废纸,你直接将它们都烧掉。”
“公子,我不要这些,你不要吓唬小满,小满胆子小,再受不了别的惊吓了。”
小满冲着我拼命摇头,似乎怕我继续说这些不详的话,又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锦盒里其实装了一些我写给谢言的情书,小满指望不上,但我还有自己。
我将那些书信抽出来放在书案,并未翻开,我似是无法面对那段可笑的过往。
我高烧依旧没退,浑身酸软地躺在床上,我的眼泪没有停过,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我以为我会无法入眠,但我的身子被那人翻来覆去折腾了一整夜,实在过于疲倦,竟然涌起了沉重的睡意。
“呵,你可真贱啊,封九月。”我幽幽对自己说。
谢言碰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笑我,如那些人一般笑我自荐枕席,亦或是强忍着满腹的恶心在做戏呢?所以此人为了锦绣前程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曾经的怀疑都成了现实,我甚至比不过他养的那条狗,至少谢言对它还有几分真心。
我这般又哭又笑地竟也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梦见了我的娘亲,她与我的确长得很像,只是她比我更为娇媚,也更为出挑。
她穿着美丽的紫藤萝花裙,身姿窈窕,面上却充满了恨意,她死死掐住我的脖子,眼瞳里满是恨意。
“你这个扫把星,你害死了我就算了。你还要害我相公,我做错了什么才生了你这个可怕的怪物。”
“你去死吧,去死,去死!”
我没有挣扎,甚至嘴角还挂着恬淡安宁的笑意,试图去拥抱她,“娘亲对不起,娘亲我好想你。”
她没有松手,我感觉我的呼吸逐渐微弱,可惜那只是个梦。
原是我喘疾又发作了,等我平复下来,才注意到此时已将近午时。
我从衣橱里拿出了一身干净的白袍换上,我爹曾说过我穿这一身好看,那我穿这样去见他,给他赔罪,他应该会快些原谅我。
我将头发梳得齐整,可以算得上是衣冠楚楚,稍觉满意后,我将腰带卸下,扔上横梁,脚踩着凳子。
我手上是从锦盒里拿出来的书信,我将它们全部撕得粉碎,看它们如花瓣一样片片凋零,落在地上,如同我那颗被轻贱被踩踏的真心。
我立于矮凳上,悠悠望着窗外的远山。我尤记得小时候,我爹爹公务还没如今这般繁忙,他常带着我去爬山,我年纪小,身体又孱弱,爬到一半便要他背我。
我爹从来都不会拒绝我,那般高耸入云的山峰,他硬是背着我上去,又驮着我下来,他背上都被汗湿,我却睡得香甜。
这就是我的爹爹,被我害死的,我的爹爹。
午时的钟声沉重又急促地响起,如尖锐的刀剑刺破我的心脏,我果断地将脚下的凳子踢倒,将头投入白圈之中。
谢言,我好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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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封九月,字慕秋。
我死在了十九岁的第二天。
我是个爱上了坏人的怪物,我一出生就害死了我的娘亲,后来又害死了我的父亲。
我曾以为死亡会给我带来解脱,可当我从长而久的混沌中睁开双眼,却又重新见到了这个世界。
眼前的侍从见我睁开眼,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与我说,“公子,你终于醒了!”
他的这声称呼让我想起了我的侍从小满,他性子单纯,也是这般跟进跟出地叫我“公子”,可是眼前人不是小满。
我额头上传来尖锐的疼痛,环顾四周,发现此处的景致又的确是姜国特色的布置,我问那人,“如今是什么年份?”
“公子你莫不是摔傻了吧?”侍从瞪大眼睛看我,还关切地想来摸我的额头,被我躲过,讪讪道,“如今是大姜元年啊。”
大姜元年,我死后的第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