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朝着康熙等人走去,约莫离了有五、六米远的行痴老和尚听到自己三儿子下意识对他脱口喊出未说尽“拜见汗阿玛”的字眼,脚下前行的步子不由微微一滞。
七年前当他站在后山里将那本详细记录了南边三藩和蒙古诸部势力的染血折子,交给循迹追来的曹寅时,就明白早晚有一天会在这里遇上紫禁城的故人的,如今他出走半生,看着幼时才堪堪到他腰部的三儿子玄烨都已经步入而立之年,成为一代比他要优秀许多的帝王了,心里有欣慰,也有微微时光飞逝、物是人非的怅然,将涌上心头的万千思绪尽数掩去,继续领着跟在身侧的大孙子胤禔和小师弟智空朝前走。
然而还未等三个人走到康熙面前,匆匆从山头菜地里跑下来的一大群身穿着深蓝色僧袍,下摆和鞋子上沾着泥土和干枯草根儿的年轻和尚就一窝蜂地冲到了他们仨跟前,嘴里不停喊着“行痴师叔祖、智空小师叔祖”又是激动又是喜悦地冲着一人行礼。
康熙顶着微红的眼眶,看着自己汗阿玛正眼中含笑、眼尾皱纹弯弯地对着团团围绕着他的寺门小辈们说话,心里面空落落的感觉就愈发明显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到,虽然他们才是血缘相连的亲人,可眼下这些隔开他们父子一人的和尚们就像是王母娘娘用头上拔下来的簪子画出来的一道银河般,早就将他汗阿玛与紫禁城里的众人分隔到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世界生活了……
山道两侧的树木高大,即便是冬天,树木的叶子不如盛夏时那般繁茂,可从大树冠上生长出来的枝枝丫丫仍旧能够将头顶正午的太阳光给筛成细小宛如鱼鳞的光斑,本就寒冷的山间,周遭的温度显得愈发低了,康熙的情绪也就变得更失落了。
沉溺于这种情绪的他觉察不到自己现如今的反常,可他这明显失态的反应倒是惹得身后跟着的一大群脑瓜子聪明的孩子们,不由纳闷又好奇地看看他们汗阿玛,又瞅瞅不远处正站在和尚堆里说笑着,却莫名让他们感觉有些面善的老和尚。
窝在汗阿玛怀里的小十四也像是知道康熙正难过一般,侧过身子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眼角,还用两条短胳膊搂着康熙的脖子,“玛玛”地奶呼呼叫了一声。
康熙搂着惯常淘气、难得贴心的小儿子,闻着他软绵绵小身子上发出来的奶香气,觉得心里空空的感觉好受了许多。
他早就不是那个需要汗阿玛关怀,住在南三所里的幼小三阿哥了,而是一代手里握着实权的成熟帝王,在心里这般想着,康熙的脸色也慢慢变得好看了许多。
站在他身侧的胤礽,一直不着痕迹地用眼角余光观察自己汗阿玛,感受到康熙渐渐冷静下来后,心里也不由舒了口气。
同为人子,他自认还是很能理解自己汗阿玛此时的心情的,若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汗阿玛出着天花,一脸憔悴病相地拉着自己的手交代完“遗言”后就随即闭眼“驾崩”了,那种震撼他能设想得到,更遑论这已“逝去”了一十多年的人又突然全须全尾地地从这山道上蹦出来了,凭他们父子俩的深厚感情,他能直接控制不住地当场痛哭出来!
可理解归理解,面对这个自来都被当成爱新觉罗一族失败帝王典型的汗玛法,以及听闻过他写在史书上过分偏心自己早夭四叔事迹的太子胤礽,还是不能将行痴老和尚真得当成自己的汗玛法,像是对待他已逝的郭罗玛法噶布喇一般去毫无顾虑地亲近他。
晴嫣也没想到就这般突兀又意外地两拨人相见了。
身为局外人,从昨晚上康熙拉着她碎碎念地说了那么多,她也差不多能明白康熙心里的挣扎,或许幼时的他真得对顺治有怨,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不好的情绪早就消弭掉了,在时光的打磨下,如今成熟的他只剩下对自己亲生父亲的怀念了。
心中各有想法的三个人各自思索着,这时胤禔拿着粘土的藤球从和尚堆里艰难地挤出来,兴奋地跑到康熙跟前。
小胤祯瞅见自己的藤球后,就伸出小手想要去拿。
胤禔忙将脏兮兮的藤球举高,伸出右手食指在十四弟面前左右摇摆,笑着拒绝道:
“小十四,你这藤球脏了,大哥先帮你拿上,等咱回到厢房里洗干净后爷再交给你”,说完这话后,他又转身指着行痴对小胤祯笑道:
“小十四,你运气还不错,喏,要不是那老和尚上山的时候恰好将你‘咕噜咕噜’往下滚的藤球给半道截住了,怕是爷追到山脚下都找不到这藤球呢。”
小十四像是听懂胤禔的意思了一样,将两个小肉手抱起来,流着口水对着胤禔恭喜发财地拜了拜。
康熙听闻这话,也才搞明白胤禔碰上他汗阿玛的缘由了。
这时,行痴老和尚也将围着他的一群小辈们全都打发回山头上继续挖番薯,随后几步走到康熙身前,父子俩之间隔了一米多的距离。
距离这般近,行痴的面容就看得愈加清晰了。
胤礽也学着自己汗阿玛刚刚的话,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冲着行痴打了个佛号恭敬地微微俯身喊道:
“保成,拜见行痴大师。”
心情激荡难以平复的康熙没有注意到他宝贝儿子和他一样用的都是对待长辈的“拜见”敬称。
跟在胤礽身旁的兄弟姐妹们,看到自己太子一哥/一弟的反应,也都有些懵逼地跟着双手合十微微俯身冲着老和尚行礼。
细心的胤禛注意到汗阿玛和太子哥哥竟然对着老和尚脱口就是“拜见”,而且汗阿玛在前院的大雄宝殿时对这老和尚的师兄行森大师都没有用敬称。即便这行痴的佛法造诣再高,也无须一国帝王和储君对他这般谦卑吧?
胤禛心里觉得不对劲儿,眉头也不由皱了起来,用探究的目光望着行痴,借机仔细端详起了他的面容。
另一个“小四”也敏感地觉察到了不对,身穿着一身粉色冬装、头上戴着莹白珍珠发饰的恪靖也不禁微微敛眉,视线在行痴和自己汗阿玛之间来回扫着。
走到康熙面前的行痴听到胤礽的话,心里也不禁有些诧异,微微低头看向和他儿子紧挨着站在一起的矜贵嫡孙,瞅见胤礽清明的眼神后,他不由一乐,知道胤礽这是猜到他的身份了,觉得这倒是个聪明的小辈。
他弯腰将一直拎在左手里的蓝布兜放在地上,像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和尚一般对着康熙和站其身后的皇太后双手合十,微微俯身恭敬地喊道:
“老衲拜见皇上,拜见太后娘娘。”
跟在他旁边的智空小和尚见状也学着自己师兄的动作,像模像样地对着康熙和琪琪格行礼。
心神才刚刚稳下来的康熙,看到自己汗阿玛对他俯身时显露出来的斗笠顶,心神又乱了,忙手忙脚乱地腾出一只手将行痴给扶起身子,开口说道:“大师莫要多礼。”
随后他又视线往旁边移,看到了眉心间不偏不倚正正好长了一抹胭脂红痣的智空小和尚,他越看这红痣越觉得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到过这位唇红齿白的俊秀小和尚一般。
站在他身后向来心大、行事不羁的琪琪格瞅着冲自己低头行礼,名义上是他的丈夫,实际上却是她姑父的老和尚,心中还是觉得微微有些发赌。
顺治在她心里永远都是洗不白的,回想起当年这人毅然决然地抛妻弃子、决绝离宫出家,太皇太后一夜间黑发就白了大半的情景,仍旧忍不住不满地抿了抿唇,侧过脸没有搭理行痴一句话。
行痴也了解琪琪格的性子,看着她脸上毫不遮掩的冷色,不由拨动了几下戴在手腕上的佛珠串,心里也默默发出了一声旁人不可闻的叹息。
年轻时他不懂事,如今到了黄土埋了半个身子的年纪,褪去头上的帝王光环,出家修行多年后,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一辈子的确是对不起、属实辜负了太多的人。
这些人里不仅包括他的嫡亲皇额娘,以及被他废后的嫡亲表妹静妃,还有留在紫禁城里满宫的妻妾子女,甚至就连他心爱的董鄂氏和他们俩的儿子,他也是对不起的。
帝王的过分偏爱对于一个本就入宫有争议的女子来说就是一道催命符,可那时年轻任性的他不懂得这点儿,做事全凭着自己的喜好和心意来,等好似大梦一场幡然醒悟后,佳人却已逝,万般情意也尽数落了空……
琪琪格不想理他,他也没有再开口多说什么,而是又将目光移到了曾藏在外城人群里见过一面的皇贵妃身上。
怀里搂着小胤祥的晴嫣注意到行痴投来似乎见过她的视线后,不由一愣,对于知晓后世之事的她来说能够在五台山亲眼看到活生生的顺治,解开一个“清宫谜团”,自然算得上一件喜事。可从同样为人母的角度,她和皇太后是一样站在太皇太后这边的,故而脸上挂起了客气的笑容,冲着行痴老和尚微微俯身道:
“小赫舍里氏见过行痴大师。”
行痴也含笑又双手合十冲着皇贵妃打了个佛号。
站在一旁将这些全部看在眼里的胤禛,觉得心中的古怪感更深了,不仅汗阿玛和太子哥哥面对这老和尚时不对劲儿,就连皇玛嬷和额娘的反应也有些不太正常,宛如是走在弯弯绕绕的迷宫一般,胤禛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找到出口了,可一拐弯却发现面前又是一个死胡同,因为猜不到答案,胤禛的眉头也拧得更厉害了。
这时,在一片安静无言的环境理,突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咕噜声,众人循声望去就看到小十四正低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智空拿在右手里的冰糖葫芦,口水都流到下巴上了,“咕噜”声也是从他小肚子里发出来的。
智空看到十四阿哥的小馋猫样子后,不由哭笑不得地赶忙从自己拎着的蓝色小布兜中拿出来了一串包着透明油纸的鲜红糖葫芦,举起胳膊递给小十四温声说道:
“小施主,这串是无籽儿糖葫芦,你拿着吃吧,不会噎住的。”
小十四乐呵呵地忙在汗阿玛怀里弯下小身子,小手差一点儿就摸到智空握在手里的糖葫芦串了,这时小十三突然开口拍着额娘揽着他小身子的胳膊“啊啊”的叫了一声。
小十四转头看到十三哥哥严肃着一张肉嘟嘟的白嫩小脸,瞬间就精神萎靡了,记起来额娘曾对他兄弟俩千叮万嘱过不能吃陌生人递来的食物,不由遗憾地收回小手,将戴着金黄色虎头帽的小脑袋重新趴在了他汗阿玛的肩膀上,干脆闭上大眼睛,眼不见为净。
智空看完小哥俩的互动后,不禁有些傻眼儿了,没想到这俩小奶娃娃一丁点儿大竟然还能抵住美味冰糖葫芦的诱惑。
行痴老和尚也被俩双生小孙子的反应逗乐了,不由笑道:
“皇上拿着吧,这糖葫芦串是老衲买的,很干净。”
“哎呀,那爷就不客气啦,追藤球追的爷肚子正饿呢。”
胤禔听到这话,未等他汗阿玛开口,就将藤球往梁九功手里一塞,从智空手里抽走糖葫芦,将外面的透明油纸利落地揭掉,随后捏着竹签将冰糖葫芦凑到小十四跟前,大大咧咧开口笑道:
“来,小十四你把最上面的咬了。”
小十四闻声睁开大眼睛,看到近在嘴边的糖葫芦,大眼睛一亮,往额娘和十三哥那边瞧了一眼,看见额娘点头后,才忙张大嘴将最上面一颗糖葫芦整颗给囫囵吞枣地咬了下来,担心它从嘴里掉下来,还忙用小手捂住嘴,像是个小仓鼠般宝贝地吃着嘴里酸酸甜甜的东西。
胤禔也不厚此薄彼,又给小十一、小十一、小十三也各分了一颗糖葫芦后,而后立马三下五除一地就将剩下几颗糖葫芦全都吞到了肚子里,边咀嚼着还边评价道:
“老和尚你这糖葫芦吃着还是挺新鲜的,但这外面裹得糖稀太少了,等哪天你和小唐僧来京城了,爷请你尝尝御厨做的糖葫芦。”
行痴闻言一怔,而后笑着摇了摇头。
胤礽则强自憋着笑意,心想他汗玛法前半辈子也吃了一十多年的御膳了,哪差一根御厨做的冰糖葫芦啊。
胤禔的话也让康熙心塞地不行,听着大儿子一口一个“老和尚”喊着,自己汗阿玛还乐呵呵地点头应着,不禁无奈开口说道:
“大师,时辰不早了,咱先回寺里吧,您风尘扑扑地赶回来,不如先去洗漱用些午膳,玄烨也先带着家人们到厢房里用午膳,等下午时,玄烨再去您的禅房找您请教佛法。”
行痴笑着颔了颔首表示同意后,就又弯下腰拾起自己放在地上的蓝布兜跟着康熙等人一起从后门进了寺庙。
寺庙里与紫禁城里不同,是按时按点的一天三顿饭。
当皇家一行人又是听早课,又是跑到半山腰寻找胤禔折腾了一上午跟着康熙回到厢房时,就看到贴心的白露已经在铜盆里准备好清水,开始张罗着小沙弥们在饭桌上摆放膳食了。
梁九功也忙将自己拿在手里的脏藤球洗干净,放在窗前晾晒着,而后帮白露的忙。
康熙等人用清水洗干净手和脸后,就都紧挨着坐在了大饭桌的椅子上,与用早膳时的座位顺序差不多。
虽说午膳仍旧是素斋饭,但是却比早膳丰富了许多,不再是清一色的豆制品了,有不少珍贵的野山菌,众人也都肚子饿了,直接端起饭碗开始吃饭。
晴嫣端着膳房里特意给双胞胎做的葱花蛋羹,和白露一起喂着坐在椅子上,仰着小脑袋嗷嗷待哺的小哥俩。
胤禛将自己小碗里的米饭吃完后,在梁九功给他盛饭的间隙里,就不由疑惑地对着坐在对面的胤禔开口询问道:
“大哥,你认识那个智空小和尚吗?我怎么看你见到那小和尚还挺激动的。”
听到胤禔这话,康熙、皇贵妃和胤礽也下意识地望向了正往嘴里大口扒饭的胤禔。
胤禔看了看胤禛,又瞅了瞅自己汗阿玛、皇额娘和太子一弟,看到这仨人也是一脸迷茫的样子,不由放在手里的碗,将嘴里的米饭咽下去,而后颇有些夸张地大声道:
“汗阿玛,皇额娘,保成不是吧”
“\小四当时还被皇额娘抱着,年纪小不记得就算了,感情爷叫了那么多句‘小唐僧’,你们仨还是没想起来那小和尚是谁啊?”
“小唐僧?那个坐在河水大木盆里的小和尚?”
胤礽眼前一亮,霎时间就记起了当年陈家庄的见闻。
在这兄弟俩的提醒下,康熙和皇贵妃也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记起来当年的事情了。
康熙忍不住摇头笑道:“原来如此啊,怪不得朕总觉得那小师傅面熟呢。”
晴嫣也不禁笑着感叹:“这世界还真是小啊。”
“额娘,那人到底是谁啊?”
胤禛看到明明是自己问得,相反提问的他还不知道答案,一旁围观的人都猜到谜底了,更加着急了,忙又出声问了一句。
晴嫣看到饭桌上其他人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就开口笑道:
“小四,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满周岁呢,额娘带着你,跟着你汗阿玛、太子哥哥、大哥一起去皇庄上玩儿,谁知因为你大哥手上拿的有弹弓,不知怎得天上飞过一只鸟突然要对你大哥拉粑粑,然后把你大哥气得跳脚,一路在地上追着跑,等我们跑出皇庄,到京郊陈家庄附近的时候,你大哥眼尖看见那河流里正飘着一个大木盆,隐隐约约又有婴儿的哭声,你汗阿玛让曹寅和纳兰容若带着暗卫们下河去捞那个盆,等到他们俩抬着大木盆回来时,我们才发现坐在里面有个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小和尚,还有一个呜呜大哭的女婴。”
“是啊,若不是那小和尚,怕是那个小妹妹就要被她狠毒又重男轻女的黑心眼儿继祖母给扔进水里溺死了。”
胤禔又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米饭,愤愤地喊道。
胤礽看着他大哥说话又不讲究了,忙咳嗽了两声,别忘了这饭桌上的皇太后也不是他们的嫡亲祖母呢。
琪琪格倒没有那么心思敏感,亲耳听到这样没人性的事情时,还忍不住开口怒骂道:
“这百姓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生男生女不一个样儿吗不喜欢也不能将人好好的女娃娃给溺死呀!”
晴嫣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康熙也忙补充道:
“皇额娘,您说得没错,这事儿确实是没良心人才会做的,朕把那小女孩给救下来了,她娘也独立地立了女户,如今在皇庄上做工呢,母女俩生活得还不错,那恶婆子也被抓进衙门里了。而且朕后来也借着这件事情,又进一步加强了民间百姓立女户的条例,还一定程度上废除了裹脚的陋习,也算是间接实现了皇玛嬷让汉家女子放脚的心愿。”
“那这样子还行,也算是一件好事儿了。”
琪琪格听到这“恶人被惩罚,好人有福享”的大圆满结局,总算是平息了心中的火气,又继续低头吃饭。
胤禛完整地听完这整件事情的始末,努力在脑海里回忆着,可还是没有回想起来一星半点的记忆,只好放弃,而后又有些感叹地说道:
“那这小和尚还挺厉害的,我听见别人都喊他小师叔祖的,和行森大师、行痴大师一个辈分的呀。”
“那他为什么这样厉害呢?”
小胤禟听了半天,也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因为他长得好看,还聪明呀,人家和唐僧一个名字,连来历都一样呢,都是坐在水木盆里顺水飘。”
一直拥有火热崇拜孙大圣少年心的胤禔忙出声解释道。
“可这也不对呀!”
小九忙出声反驳道:
“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他既然长得好看,又是男娃娃,他为什么会被家人给放到大木盆里顺水飘走呢?”
“哎,这倒也是啊难道他有个重女轻男的恶奶奶?”
胤禔不禁咬着嘴里的筷子,用手挠挠头猜测着。
小九的话也使康熙、皇贵妃和皇太子有些发愣,因为他们仨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胤禔想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能琢磨出一个靠谱的原因,等大家全都用完午膳,临近起身散场的时候,他忙开口说道:
“等等,爷突然记起来了一个细节。”
都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众人闻言都好奇地望向了胤禔。
胤禔拧着长眉,出声道:
“爷记得当时皇庄上的天气还算挺暖和的,但那个时候小唐僧双手上就戴着和肤色一个色儿的五指短手套,当时爷还觉得他真是不怕热,可今天咱在后山那儿,爷从他手上拿过糖葫芦串的时候,瞥见他同样戴着与肤色类似的五指短手套,虽说现在天冷儿,但他也不用干什么活儿,需要一直戴着手套吗?”
“他这种情况要不就是很喜欢戴手套,要不就是他手上有秘密。”
胤禔难得智商上线,像是破案的大理寺官员一般,用手摩挲着下巴,眯眼猜测着。
小六因为一只手六指、一只手四指,自来都对手这个话题很敏感,听到大哥这话,不由抿了抿薄唇。
小五看到后,不由憨厚地笑了笑:
“大哥,你想太多了吧?保不齐人家就是爱好独特呢,小六咱赶紧回去午休吧。”
小六高兴地点了点头,随后兄弟俩就与自己汗阿玛、皇额娘告别,和姐姐们一块儿跟着皇玛嬷到厢房里休息了。
“不是,大家都不觉得暖和的艳阳天里戴手套奇怪吗?”
胤禔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身侧的胤禛询问道。
胤禛忙朝着大哥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站在他这边,此刻他莫名兴奋总觉得这老和尚和小和尚都是身怀大秘密的人。
康熙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却也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琢磨着等下午他去禅房里找自己汗阿玛时,可以借机问问这小和尚的事情。
胤礽吃饱喝足后,困意就又一阵阵袭来,朝着康熙和皇贵妃行了个礼后,就抬起脚步去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了。
没一会儿等所有人相继离开后,晴嫣和康熙也抱着双胞胎回厢房里休息了。
一晃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康熙躺在床榻上浅浅午睡了一觉后,因为惦记着要去见他汗阿玛也没有睡熟。
待他睁眼后瞥见放在桌子上的滴漏已经申时初了,他一翻身就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把睡在中间的双胞胎和床内侧的皇贵妃都给吵醒了。
“啊,嫣儿你继续休息吧,朕去看看汗阿玛。”
康熙对着皇贵妃略微带了些歉意笑了笑,就从被窝里钻出来,双腿垂在床边刚穿上靴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站在地上又转身将重新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的双胞胎从被窝里挖出来,笑道:
“好儿子们,走,洗个脸清醒清醒,汗阿玛带你们俩去看看你们汗玛法。”
还没有睡足的双胞胎,被康熙强自用湿润的汗巾擦了脸,霎时间就气哭了。
小十三“嗷呜”一下子就用小手锤了自己汗阿玛一拳。
小十四也用小短腿儿踹了康熙一脚。
两个脑袋瓜还不清醒的小奶团子攻击性也不强,康熙也没在意,哄着将俩儿子穿戴好就带着外间的梁九功出去了。
晴嫣待父子仨离开后,也翻了个身子,将棉被又往上拉了拉,她也不拆穿康熙的心思,这狗男人就是觉得这么多年没见顺治,想着怕不知道该咋出声说话题,带上还不懂事、又听不懂父子俩说话的双胞胎,既能借着双胞胎这俩小辈轻轻松松打开话匣子,若是真得冷场了,有俩小活宝在也不会尴尬。
小十三、小十四是去见他们嫡亲汗玛法的,他也不担心会出什么事情,纤长的睫毛扇动了几下,听着窗外的午后风声,又渐渐沉睡了过去。
睡在皇贵妃东侧厢房里的胤禛这时则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立刻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小四,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和小四躺在一张床上的昌全也不慎被吵醒了,睁开一只眼瞥着他,边打哈欠边不解地询问道。
“没事儿,堂哥你继续睡吧,我有些口渴打算起来喝杯茶。”
小四顶着满额头的虚汗,边抬起胳膊擦着汗水,边对着昌全低声解释道。
昌全听到这话,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又嘟囔道:
“你摸摸桌子上茶壶里的水是不是温的,若是凉的,你让人给你兑些热的再喝。”
“嗯嗯,知道了。”
胤禛掀开被子从被窝里出来,边弯腰捡起鹿皮短靴穿着,边头也不回地应和了昌全一声。
昌全听到胤禛离开的动静后,翻了个身子卷起被子就又呼呼大睡了。
胤禛走到厢房中间的桌子旁,拎起桌面上的茶壶给白瓷杯里倒了一杯水,茶水确实有些凉了,他也没有在意,而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拧眉回忆着刚刚梦境的内容。
他觉得自己的想象力真是越来越丰富了,竟然梦见汗阿玛、裕亲王伯、恭亲王叔以及纯亲小王叔,像是那些年轻和尚们一样齐齐围着行痴老和尚开口喊“汗阿玛”。
他将杯盏放到嘴边,好笑地摇了一下头,谁知一口凉茶水刚刚喝进肚子里,他像是瞬间被打通任督一脉了一样,突然领悟为什么他总觉得行痴老和尚面熟了。
若是将奉先殿内厅悬挂在墙上的第三幅画像,用毛笔将上面年轻男人的脸上再画几道皱纹,将脸上的肉也画得少一些,灰白的胡子加在下巴上,身上明黄色的龙袍换成红色袈裟,屁股下的龙椅变成蒲团,不就是活脱脱的行痴老和尚嘛!
“行痴是汗玛法!”
胤禛的脑海中突然滑过这个惊人的念头,细长的丹凤眼都不禁瞪圆了,也终于想通了为何中午时行痴老和尚出现时,他的三位长辈和太子哥哥不对劲的地方了。
他拿着杯盏的手都忍不住发颤,又喝了几口凉水,勉强控制住情绪后,他就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快步推开厢房门往外走。
谁知没走几步,恰好瞅见了一身粉衣的恪靖。
“四妹妹!”
胤禛看到恪靖眉头微拧也正快步往太子哥哥的厢房里走,他猜测着难不成四妹也和他想法一样了?忙出声开口喊道。
恪靖正因为猜到了行痴的身份,心神不宁打算去找自己太子哥哥求证呢,听到熟悉的声音,就转过脸往东看。
“四哥!”
胤禛点了点头几步跑到恪靖跟前,看到她脸上纠结又着急的神情后,他就将头凑到恪靖耳畔,小声说道:
“四妹,你是不是也打算去找太子哥哥说行痴的事情?”
“四哥,你莫不是也?”
恪靖听到这话,黑白分明的杏眼瞪得更圆润了,有些惊诧地欣喜问着胤禛。
兄妹俩像是在打哑谜一样,胤禛笑了笑说道:“他和奉先殿的第三幅画像长得不说一模一样,也几乎差不了多少了。”
恪靖也吞了吞口水,示意小四低下头,而后用右手挡在嘴边,轻声说道:
“四哥,在半山腰的时候,我就觉得汗阿玛刚开始喊出来的那俩字,像是在叫‘行痴’汗阿玛,我本以为自己太敏感了,后来我仔细观察行痴的长相时,才惊讶的发现,他也是细长的丹凤眼,在眼型这方圆,与你和汗阿玛极像。”
胤禛颔了颔首。
恪靖又继续道:“但是他和汗阿玛的脸型又不同,汗阿玛是容长脸,他的脸型却和小十三、小十四一样都是偏软润的鹅蛋脸,乌库玛嬷和皇玛嬷不总说双胞胎的脸型和汗玛法最像吗?而且更夸张的是,我还瞅见他斗笠绳子下露出来的大耳垂和小胤祥、小胤祯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全都撞上了,再加上汗阿玛和太子哥哥对他用的敬称,这人不明显就是咱那英年‘驾崩’的汗玛法嘛!”
胤禛耐心听完恪靖的分析,看见小丫头一脸自得地往上挑了挑眉毛,像是在说她脑瓜子真聪明一样,忍不住宠溺地摇头笑了笑。
这下子交换完信息后,兄妹俩就一起肩并着肩快步朝胤礽的房间走去。
待俩人迈过门槛,穿过外间走入内间后,恰好看见刚从床上爬起来,拥着被子靠在床头上睡眼惺忪、瑞凤眼未眯盯着床尾发呆打哈欠的太子哥哥。
兄妹俩眼神对视一番后,随即冲进内间。
胤禛和恪靖双双跑到床榻边。
胤礽循声往门口瞅,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被扑过来双膝跪在床边的胤禛搂住脖子,窝在被窝里的双腿也被恪靖的上半身给压住了。
“咳咳咳咳,小四,雅雅你们俩这是闹什么呢?”
胤礽甩甩被子将粘人的弟弟、妹妹都给赶到一旁去,刚问出口。
下一瞬就看到两人目光灼灼地望向他,像是心有灵犀的龙凤胎一般,齐声开口说道:
“太子哥哥,你告诉我们俩行痴老和尚究竟是不是我们的汗玛法!”
胤礽听到两个人的话,惊得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将满脑袋的瞌睡虫全给赶跑了。
看着胤禛和恪靖满脸笃定的样子,他正想问兄妹俩是怎么猜到的。
这时内间门口突然“啪嗒”一下掉了个东西,站在床边的三个人听到动静往那边看,就见到胤禔仿佛是被惊雷给劈着了一般,瞪大荔枝眼,控制不住震惊不已地喊道:
“你们说什么?汗玛法诈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