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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半碗米粥沉甸甸

    谢过府尹赐座之后,谢鸣便来到圆桌旁边坐下。

    面对上司赐座,拒绝当然是万万不可,那是拨了大人的面子,但是真坐的时候该怎么坐,这里面也有极大的讲究。

    此时谢鸣的坐法,便是下属面对上司之时最得体的应对之法。

    后半截屁股搁在座位之上,前半部分悬空,腰身挺得笔直,这种似坐非坐的恭敬姿态,其实比站着更要累上数倍。

    邹锡林直接在这一身朝廷钦此的补服胸前擦了擦手,然后伸手亲自替谢鸣盛了一碗米粥,笑呵呵道:“这个……湛英城里众人皆知,本府清廉,家里养的人口又多,吃食上嘛,便清淡了几分,粗茶淡饭的,谢捕头可不要嫌弃。”

    谢鸣受宠若惊,立即站起身来双手接过这一碗米粥,看他那颤抖的身躯和激动的神情,仿佛捧着的不是一碗米粥,而是万两白银、千两黄金。

    “坐下坐下,这书房里就咱们两人,谢捕头不用这么拘谨。”邹锡林摆摆手,伸出左手捏起一块热乎乎的油饼,右手持筷挟了一筷咸菜放到油饼里面,然后把油饼细致地裹起来,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之后,继续说道,“别看这米粥清淡,可是这厨子可是下了功夫的,熬得不温不火,正好,谢捕头,要是不嫌弃的话,请尝一尝。”

    谢鸣此时表现倒也是个实在人,双手捧着饭碗就到唇边,仰首直接把滚烫的米粥灌了一大口进嘴,几乎连品都未品便直接吞到肚子里去。

    紧接着谢鸣双眼里便热泪盈眶,似乎是烫的,不过看他那激动神情却是感动出来的泪花,他放下饭碗,站起身来之后,直接跪倒在地,叩了三个响头之后,仍旧跪在地上,双臂拱手于胸前,含泪道:“属下何德何能,今日里不过是为大人做了一件该做的事情而已,竟然蒙大人赐粥,大人恩情,属下此生难忘,今后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来生结草衔环,以报大人恩德!”

    说完以后,谢鸣又是一个深深的叩首,直接把头砸到地毯上。

    邹锡林站起身来走到谢鸣身边,伸出右手含笑把谢鸣扶起来,摆摆手笑道:“谢捕头严重啦,不过是一碗热粥而已,既然谢捕头不嫌弃,以后若是想喝,来本府这里便是,别的东西本府拿不出手,但是这粥啊饭啊,本府管够!”

    谢鸣搀扶着邹锡林坐回原位,然后自己才回到位置上坐下,低头毕恭毕敬道:“这虽然是一碗热粥,可是在属下心里,这就是大人对属下的恩情,对属下的栽培啊,更何况,这碗热粥要是放在二十年前,这就是一条人命啊!属下还依稀记得,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那邻居王大叔家的小儿,就是因为缺了那一口粮食,活活饿死了啊。”

    “你这句话,算是说到本府心坎里了。”邹锡林拿起刚刚搁下的油饼继续吃起来,不过这次吃得速度稍微放慢了一些,他目光若有所思,缓缓道,“谢捕头啊,你年纪小,没经过逐鹿之战的那个动乱时代,你出生七八年后,大乾便立国了,但是本府可经历过啊,大秦崩塌,山河沦陷,日月无光,那时候的人还叫人啊?那是畜生,只要能活下去,做什么都行,别说树皮了,就连观音土,你都找不到,你看到这桌子饭菜了没有,别看简简单单,加起来也值不了个几钱银子,但要是放在三十年前,这一桌子饭食,至少能换三个黄花大闺女,你信不信?”

    “信,信,属下当然相信大人的话语!”谢鸣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大人您若是不嫌弃,就别谢捕头谢捕头的叫啦,属下这个捕头,就是给大人看家护院的,与一条忠犬无异,要是大人不嫌弃,就称呼属下表字‘逸之’吧。”

    邹锡林开怀大笑:“好,很好,那本府就不客气了,逸之啊,趁着今晚得空,有些心里话,本府想与你聊一聊。”

    谢鸣重重点头:“大人但说无妨,属下洗耳恭听!”

    邹锡林一边慢慢咀嚼着油饼一边缓缓开口:“自从你担任捕头以来啊,这府衙甚至湛英城里面,就一直有一些风言风语,本府都听到了,无非就是说你逸之在本府面前,姿态放到最低,为了奉承巴结本府,连自己的人格气节都不要了,甚至还有人说,你逸之在旁人面前把自己当人,在本府面前,把自己当狗。”

    谢鸣一瞬间脸色涨红如猪肝,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细密上渗出,就算他是个再厚颜无耻之人,如今被邹锡林当着自己面说出来,谢鸣还是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本府只是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语而已,你便如此失态,看来你的脸皮功夫修炼得还是浅啊。”邹锡林腾出右手,拿起盘里洗净切好的黄瓜条蘸了些秘制酱汁送到自己嘴里,含糊不清说道,“本府今日和你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讥讽你,而是想和你说说本府的一些心里话,逸之啊,本府呢,是世家出身,家父是前魏最后一任太师,虽说前魏被前晋灭了,但是这太师名号,还是能起到几分唬人作用的,本府能一直坐稳这个位置,本府自己的本事只占三分,运气占了一分,剩下的六分,都是靠本府家父来的。”

    邹锡林顿了顿,把最后一口油饼连着咸菜一块送入嘴里,接过谢鸣盛好递过来的米粥,舀起一汤匙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同时继续说道:“而你呢,逸之,你是真真实实的草根出身,身边的家庭不仅仅成不了你的助力,相反还是你的拖累,你想往上爬,想出人头地,单单凭借自己的本事,你能做到,但是这个狗屁世道,却不许你这么做。”

    谢鸣已经是汗如雨下,邹锡林对此熟视无睹,把凉好的那一口米粥放进嘴里,继续说道:“你想往上爬,这一点错也没有,相反,这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你以为本府这么多年来对你另眼相看,是因为你的忠心?错啦,本府身边能人不算很多,但是忠心耿耿之人,却委实不少。本府所看重的是你这份野心,你这份不择手段向上爬的野心,是本府最欣赏的,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本府不需要忠心但是无能的狗,本府欣赏的,是有野心的狼!”

    邹锡林放下手里的饭碗,笑眯眯接着说道:“至于忠心与否,呵……不重要。”

    此时宛如洗了一个热水澡的谢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敬而郑重地磕了一个头,沉声道:“大人放心,逸之愿做狼,但是却不是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今日逸之愿在此发誓,不论日后如何,逸之都愿供大人驱使十年,十年之内,不论大人有何指令,逸之万死不辞!”

    “这句话听着倒是还算句人话。”邹锡林打了个饱嗝,把面前的碗筷推开,轻声道,“本府讨厌华而不实的扬州点心,单却偏偏喜欢咱湛英城的米饭油饼,不为什么别的,就因为米饭油饼实在,能填饱肚子。”

    谢鸣站起身来,躬身恭敬道:“大人的意思,逸之明白,大人敬请放心,逸之不是只会空口白牙的玩嘴之人,这次孙家与盐商的交锋之中,逸之定会倾尽全身之力,助大人在此事之中,功成身退!”

    邹锡林点点头:“最关键的是那跑堂小厮,他不能出一点问题,这是我们火中取栗最关键的底牌。”

    谢鸣恭声道:“大话逸之不敢说,但是迄今为止,一切都按府尹大人的计划进行,并未出半点纰漏。”

    “什么本府的计划,逸之你以为本府是强占他人功果的小人?是你的就是你的,等这事儿成了以后,你那一份本府少不了你的。”邹锡林瞪了谢鸣一眼,而后摆摆手道,“行了行了,这天色也不早了,逸之你便回去吧,明天一早,记得去给城牧大人下帖子,等城牧大人到了,咱就三堂会审!”

    “要请城牧大人?”

    “这种事儿,你以为他会错过?与其让他上门来兴师问罪,还不如咱们主动出击,好歹还能占据一些主动权。”

    “大人确实高瞻远瞩。”

    “行了别拍马屁了,快回去歇息吧。”

    谢鸣却站在原地未动,神色挣扎犹豫。

    邹锡林微微皱眉:“还有何事?”

    谢鸣低头抱拳:“大人,这半碗米粥,能否赏给逸之,让逸之请回家去,当做传家之宝,代代相传下去。”

    邹锡林抚须而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过府尹之后,谢鸣郑重地将那半碗米粥抱进怀里,恭敬告退。

    邹锡林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脸上尚且挂着微微笑意。

    拍马屁这种行径在外人看来确实令人恶心,在被恭维者看来确实舒坦,在恭维人者看来确实卑微。

    但不论从哪儿看来,都无法否认一点。

    这确实是一种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