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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无根柳

    顾长凤后退两步在门槛上一屁股坐下,把剩下的半碗肉汤放到自己脚下,开口问道:“我记得叶叔叔派你去长安那边探查姚老怪的情况了,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徐晏摇摇头,认真说道:“不是派遣,我去长安是因为我在上一次挑战之中败给了叶霸道,这是承诺。”

    顾长凤撇撇嘴:“还不是一样,说到底,你都是被叶叔叔那一杆枪赶到长安去的。”

    徐晏表面看上去似乎脾气极好,被顾长凤如此顶撞也不动怒,笑眯眯回顾长凤道:“姚书剑那老东西已经从皇宫里面搬了出来,现在居住在承德避暑山庄,他的小妾随他一起搬了过去,偌大的避暑山庄,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居住,仆役下人就连厨子都没有,他似乎是在谋求什么大事。”

    顾长凤微微蹙眉:“大事?这老怪物一向是长安城里的杀手锏,也是长安城对天下的威慑,可以称之仙象第一人的存在,还有什么事能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莫非是想冲击传说中的‘人中仙’境界?”

    顾长凤自己把自己逗笑了,摇头道:“不可能,这老怪物不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现在大乾立国方才十七年,说是天下大定,不过也是大体上来说罢了,那些前朝余孽,时时刻刻不想光复前朝,而光复前朝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刺王杀驾,这些年针对皇帝赵衡的刺杀也从来没少过,根据咱宗里留在长安城里的钉子说,去年前魏的两名洞玄级别的老怪物都杀到了养居殿门口?”

    徐晏坐在尸体上翘着二郎腿,笑眯眯道:“现在不同于以往了,长安城里的执金吾现在是今非昔比啊,如今的统领是蒙顺,虽然人傻了点,笨了点,但好歹有把子傻力气,如今的执金吾还算是不错的。”

    顾长凤微微一怔:“蒙顺?蒙家的二爷?当年那也是一名扛旗冲锋的虎痴,就因为当年私自收了前齐的几名嫔妃入账,赵衡就把他雪藏了十多年,如今把他的戾气和锐气也打磨得差不多了,让他执掌执金吾来拱卫王室,是最合适不过。”

    弯腰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之后,顾长凤抬起头来,继续说道:“有蒙顺执掌执金吾在明,有大长秋执掌粘杆处在暗,长安的防御,这些年来只能是越来越好,越来越固若金汤。这天下第一雄城啊,以后的位子就坐稳了。”

    徐晏轻轻晃动着脖颈:“我刚回东陵道就听下面人说,粘杆处的那帮鹰犬已经嗅到了味道,冒着得罪商酌的风险,已经慢慢向东陵渗透了?”

    “是的,前些日子我遇到一个,被云梦军统领徐桐带走了。”

    “我还听说,叶霸道亲自出手惩治了徐桐一番,就因为他对你做了些出格的举动?”

    “何止出格,那是下面人往我脸上贴金呢,我当时的小命可都是握在徐大统领手里,他只要皱一皱眉头,我就玩完喽。”

    “除了徐桐,还有一个叫阮锦园的纨绔更是过分,为何叶霸道没有对他出手?”

    顾长凤摇摇头:“我并未将此事告诉叶叔叔,叶叔叔的脾气你比我更了解,告诉他,他还不得把天捅出个窟窿来?”

    徐晏十分开心地展颜一笑:“没关系,叶霸道不敢做的事情,我替他做了,这次回来,我都能预想到他会怎么感谢我了。”

    顾长凤猛然抬起头,直视徐晏,双目炯炯,语调严肃:“你明明知道现在东陵和长安剑拔弩张,你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杀了阮锦园,你知道会造成多大风浪吗?!”

    徐晏无所谓耸耸肩:“别这么激动少宗主,我又没说我杀了他。”

    顾长凤不屑嗤笑一声:“落在你手里,活着还不如死了。”

    徐晏微笑不语,左手灵巧的五指摆弄着那一口短刀,暗金色的精致短刀犹如蝴蝶双翼,在他手掌之中上下飞舞,眼花缭乱。

    顾长凤耐不住好奇,身体前倾追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徐晏皱眉想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我在他膝盖与腹部插了四刀,然后就放他走了。”

    “你在哪里放走他的?”

    “忘了,应该是在东陵道边境吧,离最近的城镇也就百八十里地,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顾长凤深深叹了一口气,真心实意道:“徐晏,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徐晏认真回道:“你莫以为随口夸我两句,我就会念你的好。”

    顾长凤摇头而笑:“你不要岔开话题,我虽然对你了解不深,但是也知道你的性子,到了长安城,不把自己弄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是不会回来的,说吧,你到底捅了多大的篓子。”

    徐晏笑了笑,慢斯条理地解开自己身上雪白的长衫。

    在他结实平摊的小腹之上,整整齐齐地缠了十余圈的白色纱布,饶是如此,依然有着鲜血顽强地从纱布中央慢慢渗透出来。

    顾长凤蹙眉:“怎么回事?”

    徐晏双眼之中闪烁着兴奋地光芒:“那姚老怪‘无根柳’果然是名不虚传,我找了最好的时机偷袭,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但却紧紧只是割下了他的一缕眉毛,他不过是随手一剑,却能在我体内种下两截无根柳,若不是我见机……”

    “徐晏!”顾长凤猛然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在你去长安之前,叶叔叔有没有交代过你绝对不可招惹姚书剑?!你的功夫旁人认不出来,姚老怪……”

    徐晏眉毛一挑,未闻任何声响,但见白影一闪,顾长凤就如同小鸡子一样被徐晏单臂卡住脖颈提了起来。

    徐晏依旧谈笑风生:“这句话叶霸道确实告诉我了,不过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徐某人,生平最烦的便是有人对我指手画脚。”

    顾长凤面色涨红,双眼因充血而变得凸起,不过他面目却比徐晏还要平静,不声不响地平视回去。

    徐晏冷哼一声,松开右手把顾长凤摔到地上,一边慢慢合上自己衣衫,一边轻声说道:“姚老怪的两截剑气虽然威力不足,但是却不屈不挠,一直留在体内让人心烦得很,我这次急于回东陵,就是为了想借叶霸道之手,把握体内这两道剑气消除掉,所以今日,我暂且饶你一命。”

    顾长凤轻轻咳嗽两声,虽说徐晏表面之上不近人情,但是却在扔下顾长凤之时却顺手传递过去一股柔和气劲,顾长凤体内的剧烈疼痛之感,就在这一瞬间被消弭一大半。

    顾长凤一边抚摸着自己脖颈一边长吁短叹:“徐晏啊徐晏,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徐晏笑眯眯回道:“要是我知道,我就不是徐晏了。”

    顾长凤坐回门槛之上,摇首而笑,沉默不语。

    徐晏一屁股坐到顾长凤旁边,貌似无意间问道:“对了,那本名册,你安置得还算妥当吧?”

    顾长凤装傻充愣:“名册?什么名册?”

    徐晏冷哼一声:“十七年前你父亲兵败于东陵,一时雄甲天下风头无两的谍子机构顾家密影在那一瞬间便消失不见,密影花费了十七年的时间,把在江湖上消失数十年的魔道魁首道德宗重新整顿起来,但是那本名册……”

    顾长凤微笑岔开话题:“徐法相,我有个事情一直想请教你,你说你,一声功夫了得,为人又是桀骜不驯,怎么会安心在道德宗里,做一个有名无实的法相?”

    徐晏不满瞅了顾长凤一眼,却还是开口道:“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除了道德宗,天底下没一个宗门能容得下我这等目无尊卑的放肆之人了。”

    顾长凤摇头:“徐法相本来便是一闲云野鹤,独来独往才是你的路子。”

    徐晏叹了一口气:“嗨,那咱就实话实说,当年啊,我与你爹不打不相识啊,自那以后,我便与你父亲相交莫逆啊,就连我这一身功夫,都有不少是你父亲呕心沥血……”

    顾长凤撇撇嘴,打断徐晏的长篇大论:“扯淡,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我父亲见面总次数加起来,也不超过三次,就你还相交莫逆,你今年……有二十五?”

    徐晏哈哈大笑,拍了拍顾长凤肩膀,站起身来慢慢向外走去:“二十五?老子他妈的都快两个二十五了!”

    顾长凤摇了摇头,知道徐晏不想与自己谈论此事,便也就识趣地不再追问。

    徐晏走出大厅,在满天星光之下伸了个懒腰,少有的语重心长:“少宗主啊少宗主,自从叶霸道第一次提出想让你来做这个少宗主的时候,我是一直持反对态度的,你这人啊,有些事儿能做来,有些事儿做不来,不过看你现在这样,我也算是白担心了,你每日与这些盐商子弟厮混到一起,看起来是胸无大志,其实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啊。”

    顾长凤哈哈一笑:“我原本就是胸无大志之人,也不想学着那些王侯将相去搅动这天下风云变色,这样静谧的日子,才和我意啊。”

    徐晏微微点头,晃动着脖颈,连句告辞也没有说,便自顾自地离去。

    顾长凤突然高声开口道:“徐法相,姚老怪此事还需保密,先勿要告诉武大姨姚老怪消息,以免她又心急坏事。”

    此时徐晏身影已经消失在黑夜之中,只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遥遥送来:“那狐媚子要是知道你还叫她大姨,得拿她那沉甸甸的胸脯子把你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