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等待坏消息的人来说,来的基本上还是坏消息。上午九时许,岩井在办公室里再次听取着大宗仓明的汇报。
“阁下,联络点已经出了意外,非常严重。”大宗仓明的脸色很难看。
岩井英一努力保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形象。嗯,这才是领导者的姿态,会让部下感到敬畏。他伸手指了指,示意大宗仓明坐下说话。
大宗仓明微微低头表示感谢,正襟危坐,继续说道:“在联络点发现了十几具尸体,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状况,但我们的情报员确实已经遭到了不幸。”
“联络点一共有多少人?”岩井英一问道:“联络点下面控制的人员呢,不可能全都被杀了吧?找到他们,应该能知道更多的情况。”
大宗仓明皱起了眉头,说道:“联络点由藤泽主持,有三到四个常驻情报员负责维持影院的日常运作。至于下面的眼线,加在一起总有二十多人吧!”
停顿了一下,他有些为难地说道:“可现在包括藤泽在内,联络点的常驻人员全部被杀,其他眼线也死了近一半。我们联系到的眼线只是少数几个人,对情况也根本不了解。”
情况竟然严重到如此程度,岩井紧皱起了眉头,一个联络点的人员几乎全部被杀,这是很骇人的事情。
尽管现在应该是筹划对策的时候。但从哪里入手呢,线索在哪?
不得不承认,对手非常狠辣,也干得非常漂亮,这比让那些情报员横尸街头更加厉害。
“幸好是我们先发现的情况,还没有惊动巡捕房。”大宗仓明说道:“但现在,把尸体转移出来,不使事情外泄,或许是个办法。”
岩井垂下眼睑,半晌再睁开时,射出了阴险凶狠的目光,“派人马上接手联络点,带上痕迹侦察的专家,对影院内部进行仔细勘察,争取得到有用的线索。”
“另外——”岩井强调道:“三天之内,影院要照常营业,我们不能让敌人有胜利的感觉。大战才刚刚开始,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胜利者。”
联络点既然暴露,虽然还是要开门营业,制造出正常的气氛,但却不能恢复正常的功能。所派人员也将是边缘的中国情报员,死活自然不会放在岩井眼里。
……………
寒冷和饥饿是穷人的催命鬼。
每天早晨,租界公部局的收尸汽车便开始四处出动,收容黑夜里被遗弃在垃圾堆上的死婴和露宿街头、寒夜里冻得僵死的流浪者和乞丐。
这些因为冻饿而死去的人被称为“路倒”,“路倒”大多数都光着身子,他们的衣服被眼尖手快的同行给扒掉,穿在了自己身上。
穿上死者衣服的穷人,希望这点蔽体之物能让他们挺过寒冷的冬季,但他们的结局往往也是悲惨的。
杀完人后的楚娇,不知道晚上做没做噩梦,或者是因为报仇的欲望得以满足,而感到振奋和轻松。
反正,她又开始关心起那些穷人来。尽管馒头还在发,但她觉得已经不够了。
对此,沈宸倒是没什么意见,甚至还拿出了一笔钱,交给了徐怀义。
“买些棉衣,明天起发热粥。”沈宸似笑非笑地看着徐怀义,说道:“有人花钱给你买名声,为你拉帮伙,是不是觉得很爽?”
徐怀义哈哈一笑,说道:“沈先生这话说得,我徐某也不是铁公鸡,手头宽绰时也拿出钱去救济穷人呢!”
“哦?”沈宸挑了挑眉毛,揶揄道:“做好事不留名,老徐还是个不一般的善人呢!”
“善人不敢当。”徐怀义不客气地把钱揣起,说道:“可我也是穷人出身,哪能不知道挨饿受冻的滋味?能帮就帮一把,能救就救一个,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停顿了一下,徐怀义苦笑着说道:“打拼到现在,手上沾了多少人命?有些是该死的,可有些——虽然我不太信这个报应啥的,可能让心里好受点也不错。”
沈宸倒是真不清楚徐怀义还有点封建迷信,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直到徐怀义有些不自在了,才开口说道:“杀恶人即是行善,我只相信这一条。”
徐怀义冲沈宸伸了大拇指,说道:“你的胆量和手段我比不了。算起来,死在你手上的总有几十条人命了吧?知道外面怎么称呼你嘛?”
“辣手神探,惩恶斗士?”沈宸开玩笑地说道:“管他呢,我可是不在乎的。”
徐怀义嘿嘿笑了两声,显然这两个绰号都不是,估计是挺难听的,他也不说出来。
沈宸也不以为意,转而说到了正题,“你的帮中兄弟众多,混迹在上海各个地方。我说几个地方,你让手下留意,特别是虹口华德路的万岁馆。”
徐怀义脸色郑重起来,问道:“是不是日籍巡捕和警官经常聚会的那个地方?”
沈宸点了点头,说道:“上次我打伤抓住的那个巡捕,就是帮着76号特务伏击我的。明的他们不敢来,我就担心暗的。打黑枪的话,还真是不好防备。”
徐怀义深以为然,说道:“确实如此。你会防范陌生人,或者是可疑的家伙。可要是巡捕,趁你不备,在你背后掏枪,实在是令人头痛。”
“就是这个道理。”沈宸说道:“你的兄弟们也没经过什么训练,估计也探听不出什么,聊胜于无吧!”
徐怀义觉得沈宸有点小瞧,不太服气地开口说道:“我回去仔细问问,看有没有哪个家伙对那里熟悉。当然,比人家血旗门,是差得远了。人家敢登报跟76叫板,我们可做不到。”
在影院进行了清除行动后,沈宸本来是打算等事情闹大,再登报由血旗门负责。
可他没想到日本人抢先一步,把尸体移运走,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愣是咽下了这颗被打落的牙齿。
这样一来,沈宸就只好也把这事撇开,让日本人疑神疑鬼去吧!
而对76号的宣战,则是楚娇的强烈要求。因为茅女士,还有尹志洪,都是76号特务下的毒手,复仇是必须的。
除了注意万岁俱乐部,沈宸还让徐怀义的弟兄们注意76号。
别的可能干不了,可记住长相,认清人也很有用。只要这些被认出来的特务进了租界,沈宸得到消息的话,就有办法收拾他们。
又谈了会儿别的事情,沈宸和徐怀义才分手。
沈宸干的一些事情,估计徐怀义也知道点端倪。
但一来沈宸在租界内能罩着他,以及他的帮派;其次是有杜先生发的话,沈宸也算是帮中人物,徐怀义帮助他也是江湖规矩。
而有帮派背景却又为重庆特工组织服务的,在当时的上海也不少。
比如杜先生的门人陈默、于松乔等,甚至杜家的管家万墨林,也为军统、中统等重要人物提供方便。
所以,沈宸和日本人,以及76号作对,甚至绑架暗杀也脱不了嫌疑,徐怀义并不觉得是什么怪事。
何况,他对日本人的印象也很差,只要不牵连到他,他也乐得装聋作哑。而且些事情他也装傻不问,实在是有些惧怕沈宸的心狠手辣。
正象徐怀义所说,沈宸已经杀了几十人,这实在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尽管所杀的都是坏蛋。
……………
人的成熟在正常情况下,是只有积累大量的社会经验,并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阅历的增多,个人领悟的加深,自然而然的一个变化过程。
但还有一种捷径,那就是主动去经历许许多多人生的坎坷与辛酸,或者在恶劣的环境中必须竭尽心智,努力改变,努力适应,那是被逼迫出来的一种成熟。
在血雨腥风中,在沈宸的教导下,继承了不属于自己的很多思维后,楚娇迅速地成熟起来。
尽管行动暂时告一段落,但却不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而是着重于监视、探听,着重于养精蓄锐。
影院重新开张营业,这本身就释放出一个对抗的信号,固执的日本人并没有放弃,他们用这样的行动在示威:我不怕你们,虽然吃了点亏,可这算不了什么。
楚娇不是不希望再搞一次类似的行动,但她已经能够冷静地思考,也认为沈宸肯定不同意。
再一,再二,或者再三、再四的事情,不太可能发生在特工之间,能干特工这一行的,谁都不是傻子,会毫无防备地再次吃同样的亏。
连窝端虽然过瘾,但参加的人员过多,动静太大,也存在着容易暴露的危险。
既然日本人铁了心要在公共租界里与抗日分子和抗日团体进行一番较量,那就换着花样与敌人周旋吧零打碎敲,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另外,利用徐怀义帮派人物的社会背景复杂,消息灵通的优势,逐渐向华界渗透,在华界进行行动,更可以震慑日伪人员。
暂时的平静,孕含着暴风雨的前奏,敌我双方都在加紧进行着各自的工作,准备在下一回合中给对手以沉重的打击。
而随着情报来源的增加,沈宸觉得再次行动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情报,有的很系统直观,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价值;有的则支离破碎,甚至看起来无观紧要。
而一个出色的特工能经过仔细地分析研究,并且发挥充分的想象,从中得出有价值的线索。
从马名宇、曹怡馨、曹炳生,以及徐怀义的帮派兄弟那里得来的东西,有的真是只言片语,零碎不堪。
但沈宸却从中分析研究,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而且在不久以后被证实了。
…………
夜深了,路灯亮了起来,战争似乎并未影响某些人娱乐的行为。特别是租界里,电影在放映,舞厅在营业,依然是灯红酒绿。
楚娇坐在座位上,很是无聊的感觉,而旁边的于俊卿却看得津津有味。
远看中国农民,近看一堆老外,裹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嘴里吐着洋文,拼命拍打着黑压压的蝗虫。这绝对是一部令作者赛珍珠都要目瞪口呆的好莱坞式的中国戏,名字叫《大地》。
此时,目瞪口呆加无聊可笑的就有楚娇。
那扮演中国人的老外,化装还差强人意,只是大鼻子无法遮掩,她几乎要笑出来。
只是周围的观众都看得津津有味,她觉得是沈宸带歪了她的审美观,可也只好故作礼貌地装安静。
散场了,楚娇和于俊卿走出了影院。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娱乐休闲,而是楚天刻意安排的约会。
楚娇来之前,以为是和未来的嫂子一起看,没想到却是于俊卿。出于礼貌,她没有转身就走,只好勉强看完了这场电影。
“那个女主角演的真好,一个老外,演得很有传统中国女性的味道。”于俊卿边走边向楚娇说道。
“嘿嘿,演得是不错。”楚娇随声附和着,其实她虽然看得很想发笑,可这得看分谁,人家老外还引以为豪呢,觉得他们的扮相就是很中国哩
于俊卿看了看楚娇,说道:“喝杯热咖啡,暖暖身子?在电影院里坐久了,都觉得有些冷。”
楚娇觉得不应该接受邀请,她猜到了哥哥的意思。虽然不讨厌于俊卿,但觉得不是一路人,不会走到一块。
“天不早了,我得回家了,要不,会挨老爹骂的。”楚娇装模作样地看了下手表,婉言拒绝。
于俊卿呵呵一笑,说道:“天哥说了,他会跟伯父为楚小姐请假,只要不超过晚上十点半,只要我把楚小姐安全送到家。”
楚娇的眼睛睁圆了,老哥想得可真周到,竟连自己的借口都给堵死了。早说啊,早说就编别的啦。
微张着嘴怔愣了一下,楚娇无奈地答应下来,随着于俊卿上了车,告诉司机兼保镖赵有才,去某某路的咖啡馆。
楚娇当然可以对于俊卿明说,咱俩不合适,你还是另找个好姑娘吧!可人家还没表示呢,你这么拒绝就很怪异。
要是你说得明白,而于俊卿反倒说没那个意思,只是想当个普通朋友,或是受楚天之托照顾一下,那楚娇岂不是有自作多情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