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祁知道贾坤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也知道这个消息足够惊人,所以他给了贾坤充足的考虑时间。
但是陈靖祁不仅是位高权重的户部侍郎,还是如今太子眼前红人,更是大乾顶尖特务机构之一虎贲的大当家。所以他不可能给贾坤太多思考时间。
一盏茶冷热的功夫过去,陈靖祁随手把茶盏里已经微微发凉的茶水倒进脚下湖水里,在门口伺候的两名婢子虽然听不清这湖心亭上二人说了什么,但是手势却是能看清的,赶忙泡了壶新茶毕恭毕敬地送过来。
陈靖祁摆手摒退婢子,不急不慢问道:“贾州牧,此事百利而无一害,何须斟酌这么长时间?”
贾坤这才如梦初醒,因为方才思考问题过多让他一时间脸庞有些发白,贾坤咽了口口水,还是觉得嘴里口渴得厉害,干脆抓起婢子刚刚换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滚烫,后知后觉的贾坤被烫的龇牙咧嘴才反应过来自己喝的是什么,下意识低声痛呼一声:“哎呦烫死本官了。”
话音刚落,贾坤才发觉自己失言。
陈靖祁微微一笑,凌湖渡出一指,劲风闪过,灵猿第一时间抱住头颅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叩首。
方才添茶的那名白衣豆蔻女子正在心底盘算伺候完这对好脾气的大人物,这个月月钱怎么也得翻倍的时候,突然感觉胸口一闷,然后一阵猛烈如山崩地裂的痛苦骤然袭来,那名婢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心里想着亲娘呀这种痛苦比每月来月事高了百倍不止啊!
这便是她最后一个念头了。
陈靖祁随意一指,隔着半湖来势凶猛的指风如快刀子切热黄油一般毫不费力地在这婢子身上穿胸而过,又把婢子身后的鎏金木桩打出一个三寸深浅的指印方才慢慢消散。
一直关注着六楼事态发展的两名金楼总管第一时间出现在楼梯口,悄无声息地开始处理起现场来,一个负责搬运尸体,一个负责清理血迹,分工明确熟门熟路,就是二人到没有勇气抬头往湖心亭看一样,好似死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湖水中的一尾锦鲤。
另一名婢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虽说她与刚刚死去那婢子关系谈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恶劣,但是看到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在自己眼前香消玉殒,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但两名总管没有说把她换下去,她就只能脸色煞白地强撑着站在这里。
留在这里可能悄无声息地死于非命,违抗金楼命令后果也差不多。
陈靖祁从头到尾都没向楼梯口看一眼,只是笑眯眯对贾坤说道:“这府里养下人,就和玩鹰斗犬一个道理,鹰犬鹰犬嘛,就是无聊的时候逗闷子用的,这鹰犬一旦不听话了,并非做主子的要杀它,只是它自己非要往刀上撞,贾州牧,你说本官这句话讲的,对不对?”
贾坤闻弦歌而知雅意,此时自然是一个劲的点头附和,连嘴里疼痛都被他忽略了。
看到贾坤态度,陈靖祁看似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言语却步步紧逼:“贾州牧,这件事儿,你考虑得到底如何了?成与不成,你可得抓紧给本官一个痛快话儿,本官可急着回长安复命,贾州牧,你莫要为难,这只是本官一个随口提议,又不是陛下或者殿下旨意,如果举得为难,那就,算了吧。”
陈靖祁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听得贾坤却毛骨悚然。
后者咬咬牙,低声问道:“陈大人,下官斗胆问一句,这旨意,到底是何人所出?是殿下,还是东宫里那位……?”
陈靖祁看着大汗淋漓的贾坤,微笑应到:“本官方才说了,这主意和宫里没关系,看来贾州牧是不信啊,也罢,你这个问题也不是不可说,贾州牧只需要知道,这道旨意,是以东宫的名义出来的,具体是谁起草谁的主意,不重要,东宫便是太子,太子便是东宫。”
不重要?重要大发了!
贾坤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表面上却依旧毕恭毕敬,沉吟片刻后,贾坤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陈大人想必也知道,琵琶州虽然盛产粮食,但按照往年惯例,这些往外贩卖的粮食大头,都要去往西凉洲,作为西凉军粮供应,陈大人若要替那些深受水灾之害的灾民购买粮食,下官钦佩之至,只是这样一来,下官今年供应给西凉洲的粮食,就要少一大截,这缺口,下官实在补不上啊。”
陈靖祁风轻云淡,说出话语却字字诛心:“缺口?贾州牧为何提起缺口二字?琵琶州盛产粮食,那把粮食往哪里卖是贾州牧一人决断的,琵琶州又不是它西凉州的附属郡县,为何要每年都把粮食输送到西凉去?再者说了,老话说得好,救急不六穷,现在一方面有那么多灾民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另一方面呢,却是怎么填都填不满的一个大窟窿,孰重孰轻,贾州牧应该有自己个决断吧?”
窟窿个屁!
贾坤在心里暗自发着脾气,西凉每年都在琵琶州采购粮食作为军粮不假,但是给出的价格却合理公道,并且每年在琵琶州上下打点的银子也能把这一州有关贩粮的大小官员喂得足足的,现在你这厮骤然让本官断了和邻居的买卖把粮食卖到天边去,那把粮食送到不是猴年马月了?再者说你虽说要出高于市价两成的价格,但这可是赈灾的粮食,你敢出我敢要吗?!我不怕天下百姓戳我脊梁骨啊?
贾坤深谙为官之道,只要你没有站在所有人前面,那么你一旦污了羽毛,那这辈子的仕途也就离玩完不远了。
满腹牢骚的贾坤脸上还得应挤出笑容,讨好说道:“陈大人方才所言,醍醐灌顶啊,让下官茅塞顿开,只是下官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陈大人,可否?”
陈靖祁哈哈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贾州牧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
贾坤敬了一杯酒谢过陈大人之后,方才斟酌着言辞说道:“陈大人,之前我琵琶州与西凉州的往来,其实我不是单方面的,琵琶州向西凉输送粮食,而西凉呢,则把他们的棉花卖到我们琵琶州,只是因为粮食在他们采购名单上地位最重要,所以他们才把粮食的价格抬高一些,把棉花呢价格压低一些,这次咱们骤然断了与西凉的联系,那咱琵琶州可就再也收购不到如此低价的棉花了,维持了十余年之久的稳定布商要流逝殆尽不说,这负责与西凉交洽的大小官员,恐怕也会对下官心中怨言横生啊!”
陈靖祁豪爽笑了笑:“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屁!按照你这么说,六皇子咱就做上那把椅子了!
贾坤又在心里诽谤了一声。
陈靖祁自然不知情,只是继续讲道:“西凉产的棉花,质地成色确实不错,本官在长安之中便早有耳闻,本官觉得,恰恰是这一点,贾州牧最不用担心,西凉蛮子嘛,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他们的大手可绣不了花纺不了棉,所以棉花只能外销。而与西凉最近的,便是琵琶州,对棉花胃口最大的,也是琵琶州,他们若想棉花向外运,必须经过的,还是琵琶州。有这三条在这儿,贾州牧何愁西凉敢断了棉花生意?一个州的生意啊贾州牧,这可不是稚童置气的三五文钱,本官相信西凉王要负责一州的吃喝拉撒,不会如此感情用事。至于贾州牧所说的第二个问题,更不用担心,本官还是那句话,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些人每年在西凉拿多少银子,以后就还能拿多少银子,并且本官拿户部侍郎的官帽子向他们保证,只多不少。”
陈靖祁一番话说得进退得体有理有据,在不撕破脸皮的情况下贾坤自然无法再找出理由反驳陈靖祁观点,而且看陈靖祁如此胸有成竹,想必自己再找些理由出来也是枉然罢了。
一连敬了陈靖祁三杯酒,贾坤这才借着酒劲是下定了斩钉截铁的决心,他醉眼朦胧说道:“陈大人一番话,让下官受用无穷啊,对于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下官虽然愚钝,但好歹也是受陛下和殿下教诲这么多时间,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需要多少粮食,陈大人您说句话,下官擅作主张一回,按市场价八成。”
陈靖祁摇头而笑,语气轻柔中却隐隐约约透露着一股子斩钉截铁的坚决:“贾州牧若是真为本官好,粮食价格不能降,不仅不能降,反而要高出两三成,这样那负责贩粮的大小官员才不会对本官心生怨恨,反正也不是本官出银子,本官所幸慷他人之慨一回。”
说到这里,陈靖祁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言辞,片刻后方悠然说道:“至于数量嘛,本官心宽体胖,胃口也比别人大了一些,琵琶州有多少粮食,本官全收了。”
或许是喝的差不多了,贾坤没有听出陈靖祁话语深意,只是口齿不清道:“不就是……不就是全收吗,这……这对琵琶州来说,反而是……”
贾坤醉眼朦胧口齿不清,越说声音越低,到了最后直接便砰的一声一头砸在桌面上,呼呼大睡了过去。
陈靖祁微微一怔,皱眉渡过一丝没劲过去,发现这贾坤并非装醉,而是真的醉的不省人事了。
收回内劲,陈靖祁无缘无故放声大笑,门口那婢子原本就提心吊胆,骤闻笑声突至,竟然直接双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陈靖祁看着烂醉如泥的贾坤,表情玩味。
原来这贾州牧,一开始想的,便是灌醉他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