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唱小曲儿的花倌全部退出六楼之后,陈靖祁才盯着贾坤面庞徐徐开口说道:“贾州牧不用担心,本官不是奉了陛下密旨来琵琶洲的,所以说,肯定不是那些明面上的庙堂事情需要劳烦贾州牧,也就是说,本官不会让贾州牧冒着出发大乾律法的风险,把贾州牧至于两难的境地,这一点,贾州牧大可放心。”
陈靖祁说言,语音重点不在密旨二字,而是在于陛下二字。
贾坤也是人精,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铿锵有力说道:“琵琶洲距离长安太远,下官虽然无才无德,但陛下错爱,让下官处理这一州大小事物,所以没有陛下旨意,下官也不敢擅离职守,这么多年了,也没去长安向陛下以及太子尽尽孝心,每每念及此事,下官都痛哭流涕,下官枉为人臣啊,自从十二年前长安一别,下官就再也没见过陛下以及太子,下官已经六十有三,若是哪一天睡过去了,到了地下我贾家列祖列宗都要抽下官嘴巴子啊,陈大人,还好有您念着这琵琶洲,念着下官,陈大人带来了宫里什么旨意?但说无妨啊,只要下官能做到,只要琵琶洲能做到,下官就算举全州之力,也要为陛下和太子尽一份孝心啊。”
贾坤或许是喝得琥玉凉有些多的缘故,现在已经有些失态,说到最后已经是声泪俱下,似乎下一刻就要跑到长安去给皇帝和太子磕头了。
陈靖祁微微一笑,却转开话题道:“什么消息,本官先不忙说,本官先想向贾州牧道喜啊。”
贾坤心中一突,庙堂之上喜事也就三件:升官发财死老婆,自己已经六十有三,虽说身体还算硬朗但是这辈子能做到州牧绝对是做到顶天了,发财嘛,这些年明里暗里吃的孝敬搜刮的地皮也够贾家十辈子吃喝不愁了,至于死老婆……这一点贾坤可不敢想,家里那个母老虎淫威之盛,一个陈靖祁陈侍郎可干不了。
当下,贾坤心中真的是有些迷糊,疑声问道:“下官愚钝,敢问大人,这……喜从何来啊?”
陈靖祁靠在椅背之上伸出肥胖的右手敲打着桌面,徐徐说道:“贾大人年前考评之前给陛下上了一份折子,说是琵琶洲去年天气不好庄稼浇水不足,打得粮食没有往日得多,是与不是?”
贾坤讪讪一笑,这道折子他确实上过,其实不只是他,大乾每个州的州牧每年都要上几道这样的折子,“哭穷惯例”延续了这么多年,可不能就这么打破了,再说了,这粮食,哪有人嫌多的,赋税,哪有人嫌少的,多上一道折子,若真打动圣心,免几成赋税,那不是美哉?
陈靖祁一摆手打断贾坤解释,继续说道:“贾州牧莫急,听本官说完,你这个折子递上去以后,原本陛下是没批下来的,可是过了不长时间,你这个折子啊,被殿下看到了,殿下就向陛下进言,大体意思就是说这琵琶洲每年不论是交的赋税还是承担的徭役,在所有州里面都能稳坐前三把交椅,这地要休耕,人,也要缓口气儿,经过殿下进言,陛下同意,几年琵琶洲的赋税,削减三成。贾州牧,你身为琵琶洲州牧,这件事儿,是不是喜事儿?”
贾坤真真切切一愣,他确实没想到这个年底递交上去的哭穷折子真能被批下来,别看只是两成赋税,但却是整整一个琵琶洲的两成,贾坤在心里开始飞速盘算起来,除了上下打点再给长安送点东宫进点,自己怎么说也能落下四十万两雪花银。
想罢,贾坤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诚恳道:“这……这份大礼,下官代替全体琵琶洲百姓,拜谢陛下和殿下的大恩大德啊,今日用完晚膳,请陈大人帮下官给殿下带一份薄礼回去,琵琶洲虽然去年粮食减产,但是一些精巧玩意儿,还是有的,殿下在长安里,经年不往琵琶洲来,这些东西啊,怕也是有新鲜意思,另外,下官还得劳烦陈大人替下官向殿下带句话,就说这些年下官虽然身在边疆心却一直系长安,今年下官借着回京述职的功夫,一定要去东宫当面致谢。”
陈靖祁微笑应下,看着贾坤笑道:“贾州牧,先不忙着高兴,说完一件喜事儿,还有另一件更大的。”
若说上一个消息是让贾坤心里有些突兀,陈靖祁这番话是真让贾坤有些心不安了,庙堂之上福祸从不是独自出现,太子与自个儿非亲非故六十多年没有往来过,如今却突然接连送上两份大礼,这背后所要求之事,恐怕不小啊。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贾坤表面上却仍旧是感激莫名的笑容,拱手说道:“陈大人,下官就是因陛下错爱才坐上州牧位子的无才无德之人,怎能……怎能受得起殿下如此看重啊。”
陈靖祁老神在在道:“贾州牧先别忙着推辞,听本官说完你再思量如何,据本官所知,贾州牧的大公子是名唤贾安吧?令郎才气斐然,所做边塞诗气势十足,每每令人读起之时,便仿佛有一阵兵戈之气从纸上扑面而来,殿下说,像令郎这等人才,在琵琶洲施展抱负可真是屈才了,正好,年前兵部尚书杨修劼致仕,拔出萝卜带出泥,空出了不少的位置,有个兵部知事的位置,还没被罗悠之给占了去,所以殿下就向陛下举荐了令郎,陛下读过令郎所做诗文,又了解了令郎前些年事迹,对令郎赞誉有加,便准了殿下的举荐,这任命的圣旨啊,同本官一同出的长安,天子仪仗嘛,赶路慢一些,预计再有十余日就能抵达琵琶洲了。贾州牧,你可不要多想,殿下举荐令郎,完全是被令郎才气折服,可没有别的心思啊。”
贾坤确实有些慌了神,语序都有些混乱,一直喃喃自语道这可如何使得,这可如何使得。他没想到太子这第二份礼竟然如此厚重,兵部知事啊,这可不是清水衙门,只要贾安在长安站住脚跟,那给贾家带来的隐性资源,可高出一个兵部知事的位置百倍啊。
忽然,贾坤站起身,挪开椅子扑通一声便朝着长安位置跪拜下去,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之后才老泪纵横道:“琵琶洲州牧贾坤,叩谢殿下圣恩啊……叩谢殿下圣恩!”
“贾州牧这是作甚,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啊。”说着,陈靖祁站起身挪动着臃肿的肥胖身躯来到贾坤面前,挽着贾坤臂膀亲热地把贾坤扶起来。
贾坤又磕了三个头之后,才在陈靖祁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坐到自己座位上之后又平复好久才把自己心情平复下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胜酒力了,端起酒杯连敬陈靖祁三杯,陈靖祁的酒量在长安磨练了多少年,在贾坤面前说是海量也不为过,微笑便受了这三杯琥玉凉、
贾坤长长呼了一口气,沉声道:“大人,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句话话糙理不糙,下官十二年前便领了州牧这一职,十二年过去无功无过,也没为大乾做出多少贡献,殿下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殿下不说,咱这做臣子的,可是要主动为殿下分忧啊!”
陈靖祁轻啄一口茶水,笑眯眯道:“殿下为贾州牧做这么多事情,可不是图贾州牧做什么回报,若是贾州牧这么想,那把殿下当成什么人了,只是贾州牧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对本官胃口,这有些事儿,做主子的不说,但咱做臣子的,可得主动去为主子分忧啊。”
贾坤心中一凛,暗道正事儿终于来了,立即一副慷慨赴义大义凛然的姿态摆出来,静静等待陈靖祁下文。
陈靖祁问叹了口气,问道:“泊榭郡去年发了一场大水,八千多民百姓流离失所,十万多亩良田颗粒无收,朝廷花了很大精力赈灾,这件事情,贾州牧可曾知晓?”
贾坤不知为何陈靖祁突然扯这么远,只好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不过据贾坤所知,泊榭郡虽然遭遇水灾,但是却不像陈靖祁说的那么严重,甚至根本不用长安出手,泊榭郡自己个儿就能解决掉这些事情,朝廷赈灾的队伍过去之时,基本事情都已经被泊榭郡太守安顿完毕,这些长安官老爷们在泊榭郡喝了几场花酒玩了几个女人把荷包里塞满了银子之后便打道回长安,当然也没忘记在折子上狠狠把自己一行人夸一夸,捎带脚的提了提泊榭郡太守的功劳。
陈靖祁表情悲痛继续讲道:“殿下虽然身居长安之中,但是心系天下百姓,泊榭郡百姓遭殃流离失所,殿下是日日夜夜寝食难安啊,本官看在心里痛在心里,本官突然想起,贾州牧管辖的琵琶洲,是产粮大州,是不是可以支援一下泊榭郡?贾州牧放心,这粮食该是多少银子,大乾就出多少银子,甚至可以以高出市价一成的银子收购,毕竟这琵琶洲的粮食也是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陈靖祁此言说完,一片寂静。
贾坤这才知晓,太子一脉把主意打在自己身上图谋到底是为何。
扬汤止沸,哪里比得过釜底抽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