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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因病终

    顾仙佛小心翼翼地放下陆锦帆站起身,挥手推开意图搀扶的秦舞阳,踉跄两步挪到顾烟面前,嘴唇翕动却没有说出什么话语,最终只是不敢置信地颤抖问道:“二弟,你……你说什么?”

    顾烟扶住踉跄的顾仙佛,于涕泗横流中一字一顿道:“父亲,于七日前,因病终。”

    顾仙佛闭上双目,沉默仰首,脸色苍白嘴唇翕动间却并未说出话来,良久后才喟然长叹出一句:“我的父亲哟……”

    夕阳已经完全收敛起最后一片余晖,顾仙佛终于承受不住这连日接踵而至的剧烈打击。牙关紧咬身体一软便向后倒了过去。

    顾烟未见任何动作,转瞬间便出现在了顾仙佛身后,轻轻扶住顾仙佛无力倒下的身体。

    秦舞阳慢慢松开握紧方圆的手,在二人见面之初他就明白了二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也知道这个男生女相面如冠玉的男子是名冠天下的邪相顾烟。

    其父为朝中相,其子为江湖相。

    还真是一脉相承薪火相传啊。

    秦舞阳轻轻叹了一口气,整理衣冠朝西北方向郑重拜了三拜,眼神中的悲恸是装不出来的。秦舞阳熟读先贤典籍,但却并未崇古烁今固步自封。顾相生前做的那些事情,秦舞阳虽未有缘见得一面,但从书籍之上所得到的了解程度已经到了如数家珍的程度。

    从顾淮陪伴当今天子左右走上这争霸之路的时候,也就注定了赵衡可能成不了千古一帝,但顾淮一定能成为千古一相。他年轻时的写意风流羽扇纶巾,年长时的成熟稳重草蛇灰线,各有各的风采各有各的韵味。秦舞阳每每读书至顾淮谋略事迹之时,无不拍案叫绝大呼过瘾,这是他难得的失态时候。

    在逐鹿之战中,顾淮用手中的笔亲手折断了天下读书人的脊梁,而大乾立国之后,顾淮又连续九次上书陛下,改九品中正为科举,为天下寒士指明一条治世安民的道路,打开了一扇面对天下鲤鱼的龙门,亲手洒下了一片读书人的种子。

    天下读书人,莫不对顾淮既畏且敬。

    秦舞阳不一样,他对顾相只有敬。

    若是能让顾相与自己对酒当歌一次,他秦舞阳死而无憾。

    而且这恐怕是天下读书人十之八九的想法。

    文人不理解,粗鄙的武人为何能为了一面旗、一个将军慷慨效死前赴后继,能为了校尉的一个指令连命都不叫嗷嗷的拔刀冲锋,回防之时又能拼死护卫校尉哪怕被利箭穿颅而过也拼死撑着最后一口气挡下最后一波追兵。

    而同样武人也不理解,酸臭的文人为何能为陛下一道并无太大过错的命令去苦谏乃至死谏,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你好好享受着天伦之乐多好,偏偏要准备一口棺材去寻陛下晦气,你说你这不是吃饱了没事干。而且更让那些武夫费解的,是天下文人自古相轻,但若真出现一个文坛领袖,那对其又奉若神明,恨不得托妻献子来与之邀宠,更有甚者能为顾相一副其实书法平平的字帖倾家荡产,到手后早晚观摩奉若圭皋。

    也正是因为这两份相互不理解,自古以来,不论哪个朝堂之上,文武两派相看两不厌是最好结局,从来未有过通力合作金石为开的时候。

    而自大乾立国以来,文武两派系之间的合作,虽然未达到亲密无间的光景,但在顾淮的运作下,确实达到了以往朝代的最高峰。虽然有些文人认为顾相没必要与那些武夫打交道,有些武夫也感叹若是顾相能一心弃笔从戎那么这么多年打下的战功肯定不输六大军任何一位大将军。

    而如今,这个名满天下的顾相,让整个乾国朝堂高效运作起来的顾相,使得天下读书人共同视为“座师”的顾相,却就这么突然地走了。

    秦舞阳面色肃穆,不知该如何与那性情诡谲地顾烟打交道,原本这顾烟在江湖上名声本就不好,虽不是乱杀无辜之辈但一双手上也是沾满了正邪两道的鲜血。而如今顾淮刚去,恐怕这顾烟更难打交代才是。

    叶襄小心翼翼地站在秦舞阳身后,自顾烟出现那一刻起,叶襄便把自己对顾仙佛的杀意收敛的一丝不剩的境地。他知道顾仙佛的心思别人捉摸不透,就算自己明确告诉他对他有杀意,但是他可能依旧会像养宠物一样把自己养在身边,但是顾烟却不一样,这俊俏的皮囊下跳动的是一颗真正冰冷的心,若是让顾烟察觉到哪怕一丝最轻微的杀意,叶襄坚信,自己肯定活不过一息时间。

    但是出乎秦舞阳与叶襄预料的是,此次顾烟虽然眼神深处若受伤青虎,面上功夫却硬撑着做得还算周全,先是生硬与二人客套两句,然后才把顾仙佛仔细安置在一片平地之上,脱下外衫为其盖上。

    等顾仙佛呼吸渐渐平稳,顾烟才松开那只一直向其兄长体内源源不断输送内劲的右手,站起身向秦舞阳询问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秦舞阳不敢怠慢,在心底稍微组织一下语言后便把顾仙佛从经过风雷山那一刻开始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娓娓道来,不仅表面上的事情全部和盘托出,就连老祖的谋划秦舞阳也没有隐瞒。他坚信老祖做的任何事都不怕别人知道,他跟随老祖十余年,从未见老祖耍过任何阴谋诡计,相比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鬼蜮伎俩,老祖更偏爱坦坦荡荡的阳谋一些。

    因为事情太多,所以秦舞阳说的虽然有条不紊,但是时间还是一点一点流逝过去。顾烟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秦舞阳诉说,偶尔会插嘴问一句,但更多时候还是静静倾听。

    待到月上柳梢头之时,秦舞阳才说完重瞳龙王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以及顾仙佛去找寻昏迷陆锦帆的场景。

    顾烟点头向秦舞阳道谢,然后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浑身气机流转若恢弘巨瀑,骇得秦舞阳下意识倒退三步。

    再次睁开眼睛之时,顾烟右手向后一牵引,晕迷不醒地陆锦帆被其隔空摄来,渡入一道内劲后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无大碍才将其放在顾仙佛身边。

    然后顾烟右手再次向后一抓,躺在死人堆里装死的齐屠夫便毫无抵抗之力地被顾烟摄到身边,齐屠夫本想抽出那口腰间的杀猪刀完成致命一击,但是却惊骇发现他现在浑身气机流转已经被顾烟生生截断。

    宛若铁索横江。

    等齐屠夫从惊骇的感觉冲回复过来之时,正是顾烟面无表情地把其头颅捏碎之时。

    扔掉手里尚在温热的尸体,顾烟拿出一方手帕细致地擦拭着手上血污,沙哑着嗓音说道:“大概两天以后会有一个擅长追捕的草原蛮子领着我顾家一支密影队伍过来,我顾家现在已经是树倒猢狲散,若是你们两个还想来我顾家讨口饭吃,那便与那草原蛮子一起回去便是。若是你再碰到重瞳龙王,可以告诉他,这次他做的事情,功过相抵,但没有下次了。”

    说完,不等秦舞阳二人回话,顾烟弯腰把顾仙佛背负到背上,扯开自己外衫固定住其身体,长啸一声,便背负着其兄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