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瞳龙王眼光毒辣,都不用侧目就知道顾仙佛心中所想,带着三分调侃慢慢道:“从古至今,一个情字被无数书生写了这么多遍,却从没有一个人给出真正的解,多情之人最无情,无情之人最至情啊。”
顾仙佛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道:“老先生你这最后两句打油诗听谁说的?真是歪尽天下道理。”
重瞳龙王闻言哈哈大笑。
侍奉在老祖身后的秦舞阳悄悄红了脸。
大笑完后,重瞳龙王稍微咳嗽两声,瞅着天边夕阳慢慢道:“不行喽,不服老不行啊,老话说人老不已筋骨未能,原先我对此言嗤之以鼻,现在才深刻感受到这段话的大道理,我老了,这应当是我最后一战了,可惜观战者只有你小子一个外人,还是个瞧不出精彩门道的废人。”
顾仙佛心有所感,与重瞳龙王一起望向夕阳,却觉得这一轮发红的太阳有些刺眼,当下收回目光,笑道:“老先生说什么丧气话,你可不要欺我不懂江湖事,狡兔尚有三窟,老先生,你们这些第二个江湖的老王八,能这么轻易就英雄迟暮,打死我都不信。”
重瞳龙王也不在乎顾仙佛的不敬语气,原本想伸出双手比划一个圆,但是伸出右手之后才想起左手早已被小雀儿撕下,只好拿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略带喘息地说道:“顾小子啊,你说的不假。若说江湖这么大,那我们就是沉在湖底的老王八,有着一身能崩掉老虎三颗牙的外壳防御着,只要不自个儿活腻歪了去寻死,那还真不容易死。只是顾小子啊,现在的江湖,不是以前那个江湖啦。这一点,得归功于你父亲,儒能不能以文乱法我这个粗人不知道,但是侠想再以武犯禁,很难了。”
重瞳龙王站起身,伸出仅有的一只大手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半转身看着顾仙佛笑道:“所以,哪怕我饮的是琼浆玉露,食的是水陆八珍,但是现在,我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最可怕的一点: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啦。”
最后一句话,重瞳龙王说的很随意,不豪迈不唏嘘,就像脱口而出的一句家长里短,但是顾仙佛却第一次从重瞳龙王这等老王八的话里听出了如此浓厚如重样的悲凉。
谁没有英雄迟暮的时候?
顾仙佛摇头苦笑,不知该说什么。
重瞳龙王再次眺望了一眼已经快要落下一半的夕阳,慢慢嘱咐道:“顾小子啊,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要离开这风雷山了,这次我为了伏杀这头畜生,实在是沾染了太多杀孽和太多因果,再待在这血气冲天之地,我怕不等我享用战果,就要被这贼老天劈死了。我走了以后,襄儿与阳儿就交给你啦,这两个孩子是两块璞玉,就看你如何雕琢了,不瞒你说,若没有你的出现,他们两个应当是今天这老蛟的诱饵,你这也算间接救了他们一命了。从此以后,这世间,再也没有重瞳龙王了。”
一边说着,重瞳龙王一边大踏步地朝地上老蛟尸体走去,直接一脚踩到老蛟头颅上,弯腰探臂从头颅中掏出一颗鸡蛋大小的蛟珠。
仔细擦拭了一番上面的血迹,重瞳龙王撕下一块衣襟仔细把蛟珠包好放进怀里,转身对顾仙佛笑道:“顾小子,此次一别,天高水远,也不知下次相见是何年月,依我看来,我们还是相见不如不见的好,回到顾府之后,可别忘了知会一声手下谍子,追杀我这把老骨头的时候适当放点水,我现在一个一个独臂之人可经不起你这名冠天下的密影折腾。对了,顾小子,看在咱们两个还算投缘的份上,临走前送你一句话,该来的始终要来,做人要往前看。”
说罢,重瞳龙王不待顾仙佛回应,大脚一跺地面,随着大地以脚印为中心寸寸龟裂,重瞳龙王高大的身躯如一只苍鹰一般高高跃起,然后落入密林之中消失不见。
这世间再也没有重瞳龙王了啊。
顾仙佛伸手搓搓脸,站起身边往圣元别院走去边向秦舞阳询问道:“秦少侠,老先生临走前留下的这两句话何解,你可知道?”
正沉浸在老祖离去此生恐怕再无相见之日悲伤氛围中的秦舞阳强打起精神,恭敬达到:“回禀顾公子,老祖走前所留两言,舞阳才疏学浅,只知应是暗指祸事,但是具体是何时,舞阳愚钝,猜不出来。只是顾公子,世人皆知老祖一身龙虎之力可降十会,但鲜有人知在十年之前,老祖的堪舆点苍之术,也已经臻至化境,所以舞阳斗胆判断,老祖肯定不会无的放矢,能让老祖说出此句,应该……应该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对了,顾公子,老祖既命我二人日后跟随公子,那么舞阳自当遵从老祖命令,日后唯顾公子命是从,顾公子就不要称呼秦少侠了,直唤我舞阳就好。”
一旁不知为何也紧紧跟随在顾仙佛身后的叶襄不屑地笑了笑,满面讥讽地看了秦舞阳一眼,好在没有接话,二人也没有争吵起来。
顾仙佛听到秦舞阳所言,心中更是一沉,加快三分步伐朝圣元别院赶去,一边走一边祈祷小雀儿下手千万要有些分寸,别把这个对你有着数年养育之恩的大好人给一尾巴拍到阴间去。
龙宫早已被老蛟肆虐得满目疮痍,顾仙佛一路行来完全是高一脚低一脚地在废墟上重新开辟出一条道路来,这一路不长,但顾仙佛却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他既想快一些看到陆锦帆,又怕看到不想看到的陆锦帆,从中的纠结,让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知行进了多久,在顾仙佛满头大汗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依旧昏迷不醒的陆锦帆。
顾仙佛小心翼翼地把陆锦帆抱进怀里,深深吐出一口气才抬起手试了试陆锦帆的鼻下。
当那一股微弱的气流缓缓经过他手指的时候,顾仙佛这颗心终于放下。
突然,秦舞阳双眼锐利如刀,方圆已经出鞘横握在手中。
一颗流星气势汹汹裹挟着万钧巨力而至。
秦舞阳想上前拦截,但原本流淌不息的浑身内劲却如同被铁锁横江一般,再难运转分毫。
流星落地,顾仙佛抬头。
风尘仆仆的顾烟站在那里,轻声喊了声:“哥。”
顾仙佛正想咧嘴大笑,却突然发现顾烟浑身镐素头戴白巾,顿时笑容凝固在脸上。
顾烟往前走了两步,憋了数日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跪倒在地,说:“哥,父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