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帆回到院中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小雀儿也已经起床,简单盥洗过后,此时正与一相貌不显脸色略显苍白的青年一同在饭桌前用着早饭,看小雀儿咯咯笑的可爱样子,八成是又听到什么新鲜事物了。
陆锦帆招呼着石实把水桶搁在房屋门口,边往里走边关切说道:“顾公子,你重伤未愈,怎么随便下地了?周郎中可是嘱咐过,你这个剑伤太狠毒,要是调养不好,那可是会落下病根的。”
顾仙佛轻轻笑了笑,把剥好的初鸡蛋递给小雀儿,小雀儿嘿嘿一笑,努力一口咬下,却奈何小口有限,只吃得三分之一。顾仙佛在一旁的粗制桌布上擦了擦手,笑着对陆锦帆说道:“陆姑娘不必过分担忧,顾某打小就是摔摔打打的命,俗话说久病成医,顾某这些年走南闯北,受的伤多了,也就对自己个身体有数了,现在也就是身体虚弱些,无大碍无大碍。”
陆锦帆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难得在脸上绽放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招呼着石实进屋,一边替顾仙佛盛上一碗稀饭一边笑道:“无大碍就好,无大碍就好,咱这在穷乡僻壤,郎中水平有限,药草虽多,却不懂配搭,万一让顾公子日后落下个好歹,真得愁煞我这个妇道人家。来小石头,还没吃早饭吧?你婶子也不能白白让你挑一担水,来,在这吃了早饭再回去,粗茶淡饭的,比不上你爹整天给你做的大鱼大肉,别嫌弃。”
一进屋就有些束手束脚的石实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只好顺着陆锦帆的话坐在旁边的板凳上抱起一海碗稀饭,差点把脸埋到碗里面去。陆锦帆呵呵一笑,连道慢点吃慢点吃,锅里还多着呢。
顾仙佛伸出略带颤抖的双臂,挟了一筷咸菜放入稀饭中,轻轻啜饮一口后笑道:“吃多了大鱼大肉,也该吃些粗茶淡饭刮刮油,要不然啊,三十岁以后又得各项病痛缠身。陆姑娘,在下还不知道这位小哥……如何称呼啊?”
陆锦帆拿出一方手帕替小雀儿擦了擦嘴角,后者抬头,报以甜甜的微笑,陆锦帆这才把手帕收起,说道:“这孩子呀,叫石实,顾公子你和我一样,叫他小石头就好,小石头可了不得,别看年纪不大,但是浑身力气可不小,他父亲是咱青牛村唯一的铁匠,这小石头,现在打铁的本事,不输给他爹啊。来小石头,问你顾叔叔好。”
石实从海碗中把脸抬起来,看了顾仙佛一眼,顾仙佛轻易地便从其瞳孔中读出了些许隐藏的情绪,石实又低下头,才闷声闷气地喊了句:“顾叔叔好。”
陆锦帆象征性地拍打了石实的后脑勺一下,笑骂道:“你这孩子,平常话这么多,怎么今天就一心扑在稀饭上了?你婶子今天做的稀饭格外好吃?既然这样那就多吃几碗再回家。”
顾仙佛看着石实,笑道:“也可能是认生,毕竟初次相见,哪能太热情,小石头,我姓顾,单名一个酒字,你唤我顾叔叔就好,顾叔叔流落至此,身无长物,也没有说什么见面礼可赠送于你,希望你不要介怀。”
石实大口咽下嘴里稀饭,搁下海碗,手放在腿上略显沉闷,方才陆锦帆象征性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几乎让他心脏停跳,他喜欢陆锦帆拍他,这是他们唯一的肢体接触;但他又讨厌这种行为,这说明陆锦帆只是把他当做了小孩子。
在来的路上,石实其实在心里想好了措施,首先他得看看能在被陆姐姐收留的这个男子长得是温文尔雅还是英雄气概,如果是前者,他就要狠狠警告对方,让他伤好了赶快走,不要把祸事招惹到陆姐姐头上;如果是后者,那他就要和对方切磋切磋,毕竟在整个青牛村,掰腕子石实除了他爹,谁都不怕。
可惜一来到陆锦帆家,石实便失望了,这个坐在那里吃饭的男子,既不高大也不伟岸,更遑论温文尔雅这些词了,失望过后,石实便是庆幸,庆幸这男子如此平凡,陆姐姐应该不会看上他。
可惜坐下以后,这男子一开口,石实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说话文绉绉的,有些像私塾里的那个酸秀才,而且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给人的是如沐春风,再看他夹菜时颤抖的双手和白皙的面庞,石实原本想好的威胁语言顿时凝噎在喉头出不来了,想来想去,只好把海碗一放,留下一句我吃饱了陆姐姐回见后,便急匆匆地出门回家去了。
望着石实出门远去的背影,顾仙佛有些无奈,直到石实结实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顾仙佛才收回目光,朝陆锦帆微微一笑,没有石实在这坐着,陆锦帆更容易脸红了。
顾仙佛深吸一口气,看着陆锦帆认真道:“顾某虽说前几天便已醒来,但终日浑浑噩噩,睡着比醒着的时光还多,也未真正向在下的救命恩人表达谢意,陆姑娘,多谢你救在下一条性命,日后若有差遣,顾某,万死不辞。”
后半句承诺,委实太重了些。顾仙佛的承诺,毫不夸张地说那是可以代表整个顾府和半个西凉的,长安中不论谁听到这句话,都得乐昏过去。
可惜陆锦帆只是摆摆手,低着头细声细语说道:“庄户人家,也不懂什么繁文缛节,顾公子不必把这事挂在心上,出门在外,谁也有个为难的时候,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再说,我搭救公子,可不是为了图回报的,死不死的这些话,以后不要说了,公子安心养病便是。”
顾仙佛笑着点点头,附和道:“陆姑娘是性情中人,是在下落入俗套了,还望陆姑娘不要见怪,敢问陆姑娘,此处是何处?”
陆锦帆把想偷偷溜走的小雀儿揽进怀里,一边喂她喝下最后半碗稀饭一边回答道:“青牛村啊,青牛郡中的青牛镇,青牛镇里的青牛村,不远处有个风雷山,挺出名的,我们青牛村就在山脚下,听顾公子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应该是遭遇贼人了吧?”
一听青牛郡,顾仙佛差点两眼一抹黑,暗骂道这口破桃木剑,这一飞最少得飞了一千二百里,别说顾家密影,就是把整个长安的兵力都调出来,短时间内也找不到这儿来。想到这里,顾仙佛满满的绝望充斥着心头,苦笑朝陆锦帆道:“何尝不是本地人,顾某久居长安,回金陵探亲之时遇到贼人,那三个贼人手段可真是厉害,说是通天之能也不为过,一番争斗之下,顾某也就被发配到了这儿,幸亏得陆姑娘相救,要不然,这条小命怕是交代了。”
陆锦帆小声惊呼,她自然不知道长安距离青牛郡的确切距离,但正是因为不知道确切距离才惊讶,在她印象里,长安那是皇帝住的地方,离青牛郡得十万八千里呢,能把顾公子从那么远的地方运到这里,不是仙人手段还能是什么,长安果然跟这青牛郡不一样,陆锦帆咬了咬嘴唇,慢慢说道:“顾公子也不必灰心丧气,长安虽远,但终有可达之日,这儿偏僻,贼人肯定寻不来,顾公子只管安心养伤便是,等到伤好之后,我陪公子去县衙,原来顾公子是来自长安的官老爷,我还以为……以为顾公子是云游天下的道士呢?”
说到最后半句话,陆锦帆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因为原来顾仙佛是长安的官老爷,还是因为顾仙佛不是道士。
顾仙佛笑了笑,啜饮一口稀饭,问道:“为何陆姑娘会以为在下是道士?难道在下长着一张江湖骗子的脸?”
陆锦帆站起身,进入里屋,走到床边,弯腰从床下拽出一布匹包裹的条形物件,交给顾仙佛。
顾仙佛慢慢打开,赫然露出的是那口把自己带飞一千二百里的桃木剑。
“还真是兜兜转转哦。”顾仙佛抚摸着这口安静下来的桃木剑,笑得很耐人寻味。
手指摸到了一点凸起,顾仙佛便翻过这口剑,看到桃木剑上以秦法小篆雕刻二字。
蛮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