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郡里青牛镇,青牛镇里青牛村。
天微微亮,公鸡刚啼一遍,堪堪寅时一刻,陆锦帆便已经起床盥洗。之所以起这么早,一是陆锦帆这么多年来自己操持家务早就养成了晚睡早起的习惯,二是被子单薄,赖床也赖不出多少温度,还不如起来早早劳作。
在陆锦帆下床之时,她的女儿小雀儿依旧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之中,不时地砸吧几下小嘴巴,似乎梦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陆锦帆看向七岁闺女的眼神满是宠溺,她轻轻捏了捏小雀儿柔嫩的脸颊,然后把自己的还带着热气的被子轻轻覆到小雀儿身上。两床单薄的被子相加,总算让这小雀儿的小眉毛轻微舒展开来。
倒春寒的天气,不比三九寒天差,去年村里就有老人熬过了寒冬却睡在了倒春寒上。
陆锦帆本不是青牛村的人家,八年前才嫁入青牛村,丈夫是当地还算小有名气的一位木匠,尤其擅长雕花,本来陆锦帆对未来是充满憧憬,可惜世事无常。
刚刚成亲半年,丈夫外出做工回来时,在东家喝了二两黄酒,回来时已经接近子时,天黑路远,经过村口的石桥之时适逢暴雨突至,也是该着了饮酒、天黑、暴雨三者赶到了一起,从那晚以后,陆锦帆便从一名小媳妇变成了俏寡妇。
丈夫离去之后,陆锦帆倒也算沉着冷静,自己在家侍弄庄稼,没事儿做做女红,日子就这么过了起来,虽说不温不火,但好歹吃穿无忧。
老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自从陆锦帆丈夫去世,来其家门前流连忘返的登徒浪子不算少数,但她虽说为人善良,但却并不软弱,关键时刻反而有股子破釜沉舟的狠劲,前来调戏寻衅的登徒浪子知道这不是个有缝的鸡蛋,自然也不来讨没趣了。
大乾虽说只立国十七年,但还是讲律法的。
陆锦帆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和几件桌椅板凳之外,再无其他值钱的家什。唯一的一个梳妆台,还是丈夫生前打得。陆锦帆从房间东北角的水缸中舀出一葫芦清水就着昨夜烧好的一小点热水洗了把脸,然后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头发。
梳妆台上的铜镜用了八年,早已模糊,但陆锦帆还是知足的,毕竟一个妇道人家独身居住,有得用就不错了,若太注重外表,难免招人闲话。
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难得的有些英姿勃发和兴致盎然,这让陆锦帆有些窃喜,梳头的动作也轻柔了很多。自从她十七岁嫁过来,除了丈夫在的那半年时光,她还从未细致地打量过自己的面容。
把头发简简单单盘了个发髻,陆锦帆拿起梳妆台上的竹筷子把发髻固定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默默感叹道,二十五喽。
梳理完头发,陆锦帆推开屋门,走到泥土松软的院子里,早就听到动静的小黄狗摇着尾巴跑了过来,亲昵地蹭了蹭陆锦帆的麻布长裙,陆锦帆笑了笑,弯腰摸了摸小黄狗的脖子。
打扫庭院、劈柴、烧水、做饭、喂羊这一系列家务陆锦帆已经做得轻车熟路,待到把烧好的粗面烧饼和面茶端到屋内桌子上的时候,天才大亮,小雀儿依旧没有醒来的趋势,陆锦帆轻声呼唤了几句,小雀儿皱了皱小鼻子,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陆锦帆无奈地笑了笑,替小雀儿掖了掖被角,然后来到院中提起水桶,带着小黄狗出门去打水。
青牛村在风雷山山脚,也算得上依山傍水,村内六百多户人家使得这村庄充满烟火气,山下良田虽然不多,但每户人家分得五六亩地还是绰绰有余的,风雷山虽然不大,但这也就意味着山里面有猎物,但不会有太多凶猛野兽,这是庄户人家喜闻乐见的,除了每年春、秋播种和收获的农忙季节以外,青牛村的壮汉都会成群结队进山捕猎,收获好的能带回一头野山羊,收获不好的,也能带回些山跳山鸡之类的小物件,卖钱不好说,但改善改善伙食,还是可以做到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整个青牛村只有一口水井,这口水井在村子中央的老槐树下面,青牛村的历史有多长,村子里的老人也说不清,这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和锈迹斑斑的水井存在了多长时间,也是没人能说得清,似乎这村子形成的时候,这棵老槐树和这口水井就在了。
因为只有一口水井,每天来取水的人是肯定要排队的,尽管陆锦帆已经起的很早了,但是在她之前,已经有十几户人家在取水了,陆锦帆莞尔一笑,提着水桶便排到了一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后。
少年名字略有怪异,唤作石实,据说是他那当铁匠的老爹盼了三年终于盼来一个儿子后大喜过望,希望这儿子日后能继承他打铁的衣钵,当夜便给他儿子取了个这么充满力量的名字。石实虽然不喜欢自己这个拗口的名字,但是也确实没让他老爹失望,才十七岁的年纪,身上的肌肉已经盘虬卧龙如同铁打一般,现在抡动家里最重的打铁锤,毫不费力。
石实早就注意到了陆锦帆,自从陆锦帆出现在拐角处,这个黝黑的少年的心就开始剧烈的跳动,他向满天神佛祈祷,祈祷陆姐姐能排在自己身后,最终终于应验了,闻着陆锦帆身上的清秀味道,石实心跳得更快了。
陆锦帆很漂亮,这是青牛村大家都承认的事实,但是在石实心里,陆锦帆不是很漂亮,而是整个青牛村最漂亮,每当夜深人静这个少年的骨头在黑夜里野蛮生长的时候,他总是意犹未尽的想起那个风姿绰约,又夹杂着一丝英姿飒爽的陆姐姐。
陆锦帆不知道石实这孩子心中所想,或许她一直就把石实当做小孩子来看待,这也难怪,当陆锦帆嫁做人妇的时候,石实这小孩子还拖着两行鼻涕在路边玩泥巴呢。所以看到石实之后,陆锦帆也没有多想,笑着打招呼道:“小石头,这么早就帮你爹娘来打水啊,看不出你还真勤快,以后啊,是做个好铁匠的料子。”
石实肤色本就黝黑,这点随他的铁匠爹,所以他此时的脸红陆锦帆自然看不出来,石实半转身,略带羞赧道:“陆姐姐早啊,你也来打水吗?我替你打吧,我力气比你大。”
陆锦帆莞尔而笑,纠正道:“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小石头,论辈分你得叫我婶子,还叫姐姐啊?你婶子今年都多大了你还叫姐姐,你叫得出口,我可没脸皮应下。”
每当谈起这个话题,石实总是憨笑不语,久而久之,陆锦帆也拿他没办法。
石实挠挠头,伸手拿过陆锦帆的水桶,陆锦帆也不和他假客气,便把水桶给了他。
陆锦帆正待再说什么,横着却插进来一句话,嗓音阴阳怪气,如同公鸭嗓:“哟哟,我嫂嫂还亲自来这打水啊,嗨呀,嫂嫂,不是我说你,你屋里藏着个那么大的汉子,让他来吃干饭的?他晚上忙,白天还忙啊?这种粗活累活,你让他来做就成了,难道那小子还真想当小白脸啊?”
陆锦帆愤然转头,果然见到了那一项游手好闲的小叔子刘权正披着衣服从一寡妇家出来,靠在老槐树上口无遮拦。
石实怒从心中起,低声喝道:“姓刘的,你要是再敢在这胡言乱语,你信不信我打断你一条腿?!”
刘权一开始并没看到被陆锦帆挡着的石实,骤然一听到他说话吓了一跳,刘权这种人目无法纪又游手好闲,在青牛村可以算是一霸,但他就怕石实,原因无他,石实和他爹都太能打,又太不讲理。
自从前些日子被石实按在地上实打实地揍了一顿后,现在看到石实都是绕道走,这次听见石实发威,刘权也就只能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嘴里嘟囔着几句不干不净的话悻悻离开了。
看着刘权横批着衣服远去,陆锦帆的神情才平静了少许,对石实道:“小石头,刚才谢谢你啊。要不然我这无赖小叔子得纠缠我一早上。”
石实腼腆的摇摇头,道:“没关系的陆姐姐,我也是很看不惯他游手好闲的作风。而且他竟敢在这种事上污蔑陆姐姐,当真是……是孰不可忍!”
陆锦帆抿了抿嘴唇,想说什么,最终低下了头,还是没有说出来。
石实心中狠狠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