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节 昌山下众人追古(5)
郭况被骂。周围众人的呼吸都停止了。那跟着郭况一起前来的刘英,甚至直接将腰间铁锏向外抽取。但!郭况就如被骂的根本不是他一样,笑容连僵滞都没有!“竟然真是陈公,陈公英雄不减当年,骂得好!”谢鲲虽说不是蓬莱道洲人,不知晓郭况在桓志身边的分量。但郭况在魏武身旁时,名声就不小了。谢鲲出身元州道,这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而他在陈仲面前的这种表现,说是能屈能伸都绝对属于小瞧!谢鲲不由得在心底,将对郭况的评价,连调三级!绝对不能以看待“阉竖”的眼光看待这个人。或许,该说是绝对不能小看这种活了七八十年的“老前辈”?谢鲲自问,刚刚陈仲的责骂,如果是放到他身上的,那他绝对会羞愤欲死!却听郭况继续道:“下仆不过主上座下一走马犬耳,但能搏得各方高士心怀一畅,谗佞骂名,仆甘愿受之!只望陈公骂也骂过,出了气,便在今日盛会多有阐发,如此当不负我主爱惜高士之名!”一边说,一边笑。笑得很真诚。唾面自干,不过如此。谢弼在一旁,心中想的却是,据传言,桓志用来编练中卫亲军的军律之法,正是郭况带来。正因此,郭况才能在桓志跟前深得信任。以前,谢弼这样的大族名士,虽说与桓志联手,却也没有见识过中卫亲军的真正手段。而在北海,通过粱籍描述孙秀的战绩。谢弼已是十分清楚,桓志的军律之法,必将成为所有门阀士族的大敌!有了这种法门,桓志将从一家最强大的门阀,转变为真正超越门阀层次,具备对门阀士族有着压倒性力量优势的强权之主!这是实力层次的跃升。今后,单独的门阀世家,都将不再是桓志的对手。所以,谢弼原本想要让谢氏独占北海。却又临时改变主意,转而扶持粱籍。北海粱氏的逃脱,是粱籍泄露消息,还是其他什么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粱氏的实力仍在,而不像是阴氏、杜氏那样,彻底没了价值。在北海郡将粱籍扶持起来,既是表明谢氏与桓志并未完全合流,仍旧是站在士族门阀的一方。又是在向粱氏示好。万一将来有事,多一个可以化解恩怨的朋友,总比世仇不化的死敌好得多。此刻看来,郭况这个极可能为桓志带来了军律之法的阉竖,着实不可小觑!谢弼心底又是忌惮,同时又有些幸灾乐祸。陈仲那老儿,简直就是个祸根。但他主动挑衅郭况。谢弼才不信郭况那阉竖真就是个唾面自干的大圣人。这两个人,总有一天会对上。届时不论谁输谁赢,都是一件大好事!不智,十分不智!谢弼暗暗将余光瞥向陈仲。在他看来,陈仲就是不识大势的蠢货,全仗着一身修为精擅攻杀。眼下可惜的是,谢弼必须维持士族风度,不可以与郭况这样的阉宦太过亲近,甚至于为郭况说话辩解,一定程度上都会降低他的风评。毕竟后汉朝堂党争,阉党的名声太过狼藉。若非如此,谢弼真的很想现在上去驳斥陈仲几句,那样定能获得郭况好感,今后再见机挑拨几句,不愁郭况和陈仲不起冲突。当然,更令人感到遗憾的,则是今日之事,又成全了陈仲!在场士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别提远处的士人肯定会很快得到消息。没来的士人也会在与朋友的书信交往中得知情况。今日陈仲丝毫不给郭况好脸色,大骂这“秽乱”了魏宫,又跑到蓬莱搅风搅雨的狗阉竖。这是多少人只敢在心里骂,当面却不得不笑脸奉迎的人!看看眼前的山路上就知道了。那一个个敢在他谢弼跟前窃窃私语,在陈仲与郭况这三两句交谈中,却始终保持着鸦雀无声状态的士人们。此刻他们有多么惧怕郭况,过后就会有十倍百倍的热情,来赞颂陈仲的刚正不阿。谢弼也很想要这样的名声啊!只可惜,他不敢骂。他的身后,是谢氏一族。可不像陈仲那老儿一般,孤零零糟老头子一个。却说陈仲见郭况毫不反驳,不但把谗佞的骂名直接认了,而且还理直气壮。当下便知道,此人心性修养比之当年,更高了!陈仲一直没有弄明白郭况修行的是哪家法门,又是凭什么破境感应。甚至直到此时,仍旧很难辨别。但不管怎么样,以此人心机之深,意志之坚,所行之事如此卑微鄙陋,其所求必大!对这样的人。陈仲固然看不起他助纣为虐,一丝骨气都没有的样子,却也必须正视他的坚持。再以言语羞辱此人,未免不够尊重他。而不尊重对手,就是在侮辱自己。陈仲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与郭况这样的人缓和关系。“陈某尚有自知之明,今日听讲而已。”言罢,陈仲一甩袖,迈步便从郭况、刘英二人身侧越过,直登檀德台而去。刚刚让开了山路的士族们,一开始半是惊恐心虚,半是懵懵懂懂。而如今,当陈仲一步步走过他们的身边。可见无数炽热的崇敬目光,不断落在陈仲身上。他们现在固然不敢说什么,但心底是怎么想的,须瞒不过在场诸多大修士。徐干、谢鲲、董志张都昂首跟在陈仲身后。看着前面的陈仲,个个与有荣焉。“大使真是好脾性!”刘英将铁锏一推,还于腰际,望着从容登山的一众人,声调冷肃。郭况仍是笑容满面,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让了谢弼也走到前面去,这才与刘英一起转身向上。“敬实不知我与陈仲早年龃龉,他骂我实有因由,而我为主分忧,岂能因惧人辱骂便改弦易辙?不过是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罢了,不值当动气。”郭况却是很看重刘英的样子,特意使用法术,向刘英递送解释,不使旁人听到。刘英闻言,也不再纠缠陈仲,毕竟挨骂的既不是他,也不是桓志。就是山路两边那些完全不懂得掩饰内心的士人们,那些人的目光,惹刘英十分不快!他刘英与郭况走在一起,难道就也是阉人,也是凭着谗佞得到宠幸的家伙么?一个个都是什么眼神儿!“哼!大使与故交争执也还罢了,这些道旁鹌鹑着实恼人,竟敢如此小视我等,以我说,但凭我中卫亲军之力,足可碾平不服,似这些废物,都该挖了他们的狗眼!”郭况闻言,安抚他道:“敬实所言不错,中卫亲军面前,这些人就好比那土鸡瓦狗,不堪一击。既如此,何必将力气费在他们身上?”刘英听出了郭况话中深意。“大使是说……?”郭况笑道:“方才老仆唾面自干,成全了陈仲的名声,敬实可知那谢公甫面和心窄,最是嫉贤妒能?檀德台上座席有数……”说到这儿,刘英哪里还不懂呢?他遗憾起来:“唉呀,可惜那陈仲老贼没有中计,方才他若是应下讲道,却连一席座位也无,才真正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