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容禀。”
法兰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悲声道:“半个月前,冀州寺院分坛弟子法庆聚众造反,蛊惑信众多达五万以上,他自称‘大乘’,鼓吹‘新佛出世’,所到之处,即毁寺杀僧,焚经烧像,苦境各大寺院纷纷响应,甚至违反佛乡戒律,公然介入苦境各国战事,致使天下动荡,举世哗然。”
“荒唐!”梵天气得青筋暴起,一掌将身前的桌子拍成粉碎。
谤法妖僧灭亡佛乡的野心,竟已经到了如此疯狂的地步。
他们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惜搅乱天下大势,制造战乱与苦难,只为了彻底将佛法推入深渊,摧毁佛法在世人心中,最后的一点薪火。
分明是蓄谋已久!
果然,就听两个小和尚悲戚的声音,控诉着道:“动乱发生之后,苦境各国纷纷颁布灭佛诏令,言说‘鬼道炽盛,致使政教不行,礼义大坏,当除伪定真,复羲农之治。’下诏令各州杀僧人,毁佛像,禁民信佛,十日间,废毁寺院三万多所,大量佛像及钟、磬等法器被毁,僧尼死伤无数。”
“不仅如此,天下修真门派,更是群起响应,直指佛门正法已亡,欲联合讨伐佛乡,今日十三院紧急会议,正是商议此事。”
梵天拳掌握紧,呼吸沉重的上下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忽怒目看来,咬牙质问道:“方丈为何不让你们将此事告知于我?”
两人面面相觑,均作为难。
“说!”梵天厉声怒喝,眼中的阴雨抑郁不住,似要决堤。
“因为……因为……”两小和尚吓得直打哆嗦。
法兰深吸一口气,哭嚎道:“因为方丈说了,师尊是佛乡唯一历经了九世转修的大觉悟者,是佛乡最有可能证佛的人,不能扰乱您的佛心,只有您成功证道了,天下人才能相信如来正法不灭,佛法传承才有希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梵天笑了,笑出了两行热泪,笑出了满腔的凄楚。
是啊,他是佛乡唯一历经了九世转修的觉者,是最有可能证佛的人。
所以为了证佛,便能够对世间的污秽视而不见?
此时此刻,他心中一片悲凉,不知是为这苍生,还是人心的虚妄。
分不清的心绪,在左右为难的当下,大道是否早已崩毁?
他头脑中一片空白,隐约的想要记起什么,却始终想不起来。
自己心中最初的信念,那支撑着他走过了九世轮回,漫长岁月的坚持,不忘本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有答案,梵天只觉得,自己累了,提不起一丝的精神,只朝两人摆了摆手,道了声:“回去吧,明日起,便不要再来了。”
随即,走进了落寞黄昏的余辉中。
山间傍晚的风份外凄冷,他一步一念,在愤怒与忍耐之间徘徊,是沉稳,亦是沉重,很快地,来到了际天崖上。
从这里一眼望去,佛乡沐浴在落日金灿灿光辉中,如沙漠中崛起的神龙,依旧如传言中,正法时期般的神圣庄严。
恰巧一声梵钟敲响,在耳边回荡,梵天笑了笑,凭添几分讽刺。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梵天没有回头,却知道是那跟在自己身边修了三年佛的小和尚。
他心中怅然,沉沉叹了一声道:“今日,为师再与你们上最后一堂课吧。”
“师尊。”两人轻声呼唤,似有不忍。
梵天道:“你们可知,佛陀入灭千年了,娑婆世界为何还未出现过一位真正的觉者?”
“弟子不知,请师尊开示。”
“因为即使佛陀有真法存世,那些未证道的弟子还需要一个佛的影子去激励他们,那就是佛像。如果所造的佛像不规范,人们便见不到佛真正的样子,修行路上就会偏差。而佛法也是,后世迷途的人要靠参悟佛的思想寻求生命的解脱,那是开启因缘的钥匙,如今这把钥匙毁了,被我们自己毁了。”
“不,师尊,这不是您的错。”两小和尚惶恐,出言劝说。
梵天摇头,哽咽道:“我佛正法非外道天魔能破,而僧人不守戒律,破坏僧团,却如狮子身中虫,自食狮子肉。”
沉默,久久的无言。
直到,黑夜吞噬了所有的光明。
风声愈狂,树叶婆娑。
“回去吧。”梵天转身,面无表情的走回屋中,平淡的声音传出来道:“记住,倘若有一天,佛法能够回归本真,即使为师不在了,经书和戒律就是你们的老师!”
“嗯!”两人重重点头,眼中泛起无限信仰的光。
转身,走进了黑暗中。
这一夜,注定无眠。
当清晨的第一声鸡鸣清澈的传来,整个天地依旧还笼罩在浓重的夜色中。
更深露重,阴郁的冷风吹拂着。
梵天突然感觉有些冷了,放眼望去,只见佛乡摇曳的灯火,和象征着新的一天揭幕的钟声,却始终不见天边,那一缕晨曦的到来。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站着,内心空荡荡的,整整一夜,也不知内心微微的期盼,是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迷蒙的目光中,第一束光驱散了黑夜,染红了山颠的云彩,倒映出他的影子,他才怅然若失的笑了笑。
转身,走回那间陪他在悠闲岁月中,度过了三年的小屋。
朝听晨钟,晚听暮鼓,在逆境中寻得的这一处心安,平静而悠闲的岁月,终究是要结束了。
不知为何,梵天竟是有些不舍,比起在佛乡每日见到的那些糟心事,他更喜欢在这处僻静山谷,心无旁骛的修行。
嗦嗦嗦~
默默打点行装时候,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梵天回头看了一眼,少愣了下,他原以为会是那两小和尚,没想到会是中台八叶院的两位师兄。
他边打点着行装,摇头涩笑着道:“那两臭小子果真是没心没肺的,最后一日,还劳烦两位师兄跑这一趟。”
两位师兄都是中台八叶院的弟子,与梵天显然熟识,边将斋饭放到桌子上,笑着打趣道:“今天是你面壁思过的最后一天,诸位师兄正商量着给你接风洗尘呢,喏,一大早就被梵嗔这家伙弄醒,非要亲自下厨给你整几道菜,你快尝尝。”
“哟呵,还好意思说我呢。”
那叫梵嗔的师兄白了他一眼,嚷嚷着道:“师弟你看这盘炒蘑菇,就是梵痴这老小子昨天顶着个大太阳,亲自上山给你摘的,金贵得很呢,谁都不让碰。”
“呵呵呵~”梵痴被说的有些难为情,挠头傻笑。
梵天也跟着淡淡一笑,找回了师兄弟之间久违的情谊。
接过碗筷,梵天拨了拨炒得色香诱人的斋饭,目光兀自一凝:“若我记得没错,三年前我被罚面壁的时候,两位师兄就已经是八叶院的都监堂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