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浊悬河之畔,往南再百里,便是长城所在。
悬河与长城,便是隔绝神国与仙朝的两道屏障。
此时,北狄大军付出惨重代价,渡过了悬河屏障,眼前只剩长城屏障。
只要他们攻破长城,那仙朝便如袒胸露乳的少女,任由欺凌!
仙朝立朝千年以来,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
对于仙朝的百姓而言,长城的每一次失守,都是一次地狱般的灾厄。
历史上,北狄人不但烧杀抢掠,更将仙朝人唤作“两脚羊”,与牛马等牲畜一般被视作军粮,随时用来饱腹充饥。
他们管这叫做“打草谷”。
北狄大军所过之处,哀鸿遍野,老人全部被杀光,只留青壮、女人和小孩。
这些人通通被带走,一路跋涉北上,大部分人都会死在路上,最终的幸存者会被打上烙印,成为神国最底层的存在——香火奴。
所谓香火奴,便是提供香火愿力、祀奉神灵的奴隶。
对于那些幸存者来说,这是莫大的不幸。
长城边军与北狄人多有交战,对香火奴之事多有了解。所以他们痛恨之余,宁愿战死,也不愿被北狄人生擒。
因为一旦成为香火奴,生死便不再由自己,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然而这一次,却与长城边军预判的不一样,北狄大军威逼长城后,却是迟迟不动。
在庞家军的疑惑中,北狄军中一位黑袍人乘车而出,车辕上竖着一杆红色大旗,上绘一只黑纹白虎。
此虎非虎,名叫驺虞(读zouyu),乃是象征和平的一种义兽。两国交战,一旦有人拿出驺虞旗,便代表着罢战之意。
北狄大军来势汹汹,尚未攻城便来了这么一出,着实令人费解。
“吾乃神国使者,有事要见敝国皇帝,还不快快放行!”
众目睽睽之下,黑袍人手持驺虞旗,来到长城下叩关高喝。
大敌当前,庞家军自然不肯。
青年小将庞时安更是破口大骂,因为他听出此人有着地道的仙朝口音。
这意味着,这位自称神使的人竟是仙朝之人!
此人身为仙朝人,却为神国效力,且看起来身份不低。一个仙朝人能在神国混得风生水起,只怕要出卖不少的仙朝利益,无疑是妥妥的卖国贼。
黑袍人见被识破跟脚,恼羞成怒之下,直接威胁道:“不知好歹!给你们十息时间考虑。十息过后,要么让我入关面圣,要么踏平长城!”
他口气极大,肆无忌惮,很是嚣张。
庞家军听得愤怒无比,庞时安更是气得肺都快炸了。他们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动手,将此人碎尸万段。
但军主庞连柱不肯。
因为北狄大军压境,杀此一人,只是莽夫之勇,无助于改变什么,反而会让长城陷落的更快。
他转身遥望南方,眼中有着期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在等朝廷的旨意。
但可惜,京都未曾传来只言片语,也不见驿卒回来复命。
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太极殿里依然在勾心斗角,而驿卒也早已被大刑伺候、折磨而死。
很快,城下响起倒计数:“十,九,八……”
庞时安再也按耐不住,道:“爹,此贼可恨,请准孩儿出战!”
庞连柱依旧不准。
庞时安还要再说,被他命人压了下去。
在十息将尽之际,军主庞连柱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道:“开门,放人!”
黑袍人听到此话,哈哈大笑,很是得意。
庞家军上下虽然不忿,但治军极严,很快依令行事。
黑袍人大摇大摆的进入,看着身周如临大敌的庞家军,不由嗤笑道:“难道仙朝无胆了吗?连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都要这般防范吗?”
经他一提醒,边军们这才发现,此人身上果真没有一丝修为之力,看起来如同凡人一般。
只是此人气势太盛,竟是让人忽略了这点。
这些边军们个个都是修道者,久经战场厮杀,战力远超同阶,但今日却是被一介凡人折辱,着实让他们感到羞愧。
“你是……李为之?”
军主庞连柱排众而出,不由惊疑道。
“连柱兄,好久不见。”
黑袍人掀开衣帽,显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庞,面白无须,沾染了些北国特有的风霜之色,目光炯炯有神,显得有些沧桑。
二人相对而视,眼中都涌起追忆。
百年前,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李为之身为红极一时的大内总管,好日子也到了头,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出京都,一路向北越过长城,遁入北狄之境消失无踪。
直至今日,他摇身一变,成为神国使者,以这种身份再次归来,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你可后悔当初放我一马吗?”
李为之收敛了傲意,幽幽开口。
只是他那尖细的嗓音,依然挥不去丝丝阴冷,犹如一条暗处的毒蛇正在吐信。
他在神国闯荡百年,历经磨难,付出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才一步步有了如今的成就。
因为有过太多惨痛的经历,他对谁都不信,为人喜怒无常,令人敬畏如神。
但对于眼前的老友,他却是另眼相待,因为庞连柱对他有救命之恩。当年若无庞连柱放他越过长城,岂有他现在的飞黄腾达。
庞连柱缓缓摇头,道:“我只凭本心做事,又何来后悔。只是你成了这副模样,又可曾后悔?”
李为之同样摇头,随即露出希冀之色,郑重道:“连柱兄,跟我走吧。仙朝早已腐朽,神国才是明主。只要你弃暗投明,凭你的能力,定能得到神主赏识……”
“住口!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还是赶紧启程前往京都吧,恕我不能远送。”
李为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又哈哈笑道:“你果然还是没变,就像荒原上的硬石头,风雪无法磨灭你的棱角!”
说完,他坐上庞家军备好的车辇,在一队庞家军的监视下动身,一路向南而去。
北狄压境不攻,神国有使来朝。
消息不胫而走,整个京都再次沸腾。
朝堂之上,主战、主和两派争执不下,听闻这个消息后都不急了,纷纷等待起来。
月余之后,神使终于抵达京都。
时隔百年,李为之再次踏入皇宫,感慨颇多。
皇宫里的一宫一殿、一草一木,依然还是那么的熟悉,仿若昨日一般。
“哎~虽然没变,可惜破败了不少。”
他一路走一路瞧,对皇宫之中的道路,竟比引路的小黄门还要熟悉。
“不对,应该走这条小巷,要比大路少绕好些弯。”
“对了,御花园里的那条龙鳅还好吗?它可是先帝生前的心头好。”
……
从进宫开始,他便陷入回忆之中,不停地自说自话着。
“这位神使是什么来头,为何对我朝皇宫了如指掌?”
那小黄门震惊不已,额头上的冷汗擦了又擦,很是紧张。
对于他而言,这位神使给他的压力,竟比大内总管还要大,仿佛遇上了老祖宗一样。
太极殿内,李为之依着邦交之礼,叩首道:“外臣李为之,叩见圣上。”
永平晋惠皇帝直直盯着他,似是认出了他的来历,一时间竟是忘了说话,在汝南王的提醒下,才开口:“啊~免礼免礼。神使来朝所为何事?”
“是为和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