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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爱恨无常

    繁星如斗,明月如钩。

    天启七年的上元佳节,西湖的山水都映照在茫茫月色之下。

    湖上画舫游船,整整齐齐排列在渡口处,看不到一丝节日的气息。

    冬去春来,湖边的银杏仿佛已经开出了枝叶,几只嬉闹的鸳鸯在湖面上互相依偎缠绵在一起,沉寂在春天的月光下。

    胥山的古道上,两旁的松树看上去还未能从冬日的季节里苏醒过来,这些松林都有些年头,至少也是上百年的树龄。

    铁佛寺内,僧人都在做晚课,宏光和尚在禅房打坐参禅,口中念念有词。

    自古菩萨不住山,

    由来闹市好参禅。

    佛法总向红尘渡,

    何将庙宇远人间。

    宏光和尚,佛法高深,是中原佛家大德高僧,可谓参透生死。

    彭小葵独自来到参禅阁,宏光和尚见彭小葵到来遂请彭小葵坐下。

    宏光大师,这么晚你还在诵经参禅。

    宏光和尚道:“阿弥陀佛,贫僧为参悟高深佛法,须得每日苦修,为我佛慈悲,普度众生。”

    彭小葵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师佛法高深,在下如能够在大师身边聆听教诲,是今世的缘分,可惜在下杀人甚多,身躯驻满了邪恶的灵魂,看来我杀孽过重!”

    宏光和尚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必愧疚,佛家常道,只要心存慈悲心,必将结得善果,施主行侠仗义,救苦救难,江湖上人人敬重,施主虽然一生杀伐过重,但也是替这浑浊不堪的世间,扫除一片光明世界,施主可谓是功德无量。”

    彭小葵道:“听大师一席话,在下如拨云见日,瞬间顿悟,谢大师指点迷津。”

    张淑宜跟随彭小葵来到宏光和尚住处,她的心一切都系在他那里,那是一时一刻也不愿意与彭小葵分开过久。

    此时,她无家可归,孤苦伶仃,这世间她只剩下和彭小葵一起,她曾经为了这个男人离家出走,来到西湖寻找意中人。

    甚至,父兄之死她都归咎于自己任性,虽然身边关心她的都劝慰她,是啊,覆巢之下,安能完鸾。

    这浑浊不堪的世道,安能独善其身,置身事外,无妄之灾平民百姓那能躲过,无数忠贞烈臣,朝廷忠良都难逃东厂的魔爪,何况百姓乎。

    彭小葵这时也来到张淑宜身边,对着她说道:“淑宜,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啊?”

    张淑宜道:“我睡不着,你不在身边,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彭小葵趋前,抚摸着她的脸颊,吻了一下,轻声说道:“傻丫头,你还能怕我丢下你又跑路了!你放心,我是决不会丢下你的。”

    张淑宜道:“我知道,我就是害怕,你不在我身边,我就是胡思乱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吧!”

    说完,张淑宜脸上有些泛红,捂着脸转身不说了。

    彭小葵看到她这样子,就知道这傻姑娘这是害羞了,上前轻声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无论去那里,你都可以跟在我身边,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张淑宜有些激动,掩面痛泣起来,随即她抹了抹泪水,用双臂搂着彭小葵脖颈道:“彭大哥,不,夫君,从今以后我只属于你的人,任何人都不可能分开我们!”

    两个青年人在这深山古刹里热吻,总感觉有点不合时宜,毕竟干柴烈火,此刻,他们也顾不得这些俗尘礼法。

    隔夜,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四更,彭小葵找到无尘居士,叔侄在颍州西湖胥山最高点山峰的八角亭,亭内的棋盘石桌仍然矗立在那里,看起来彭小葵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要对无尘居士诉说。

    彭小葵道:“苗老伯,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无尘居士道:“贤侄,有什么话尽管说,还客气什么。”

    彭小葵道:“关于教授月燕姑娘剑法的事情,我想拜托前辈去做!”

    无尘居士不解,道:“贤侄,你这是为何?”

    彭小葵道:“苗老伯有所不知,我是怕淑宜误会,毕竟女人对于男女共处之事,她还是有所介怀的!”

    无尘居士上下打量他,立刻就明白了,他抚着胡须,若有所误道:“哈哈哈,贤侄毕竟是快要有家室的人了,再也不是过去的毛头小伙子!”

    彭小葵不好意思的直用手挠头,一脸害羞,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堂堂的大英雄,武林上人人称颂的大丈夫,真豪杰,也会有不好意思脸红的时候。

    无尘居士看到他这种表情,笑道:“哈哈哈哈,贤侄现在已经是真正的男人了,好吧,教授林姑娘的事就交给老朽吧!”

    彭小葵拱手躬身道:“如此,侄子谢过世伯了!”

    说罢便独自下山,只留下无尘居士在八角亭内,欣赏这上元满月的西湖山水。

    回到铁佛寺,彭小葵找到张淑宜,他望着她道:“淑宜,关于教授月燕姑娘剑法的事宜,我已经拜托苗老前辈了,你放心,伤害你的事,我彭某绝对不会做的!”

    张淑宜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如此的在乎她,关心她,不让她担心,张淑宜也觉得自己过于小心眼,甚至对自己的男人不信任。

    她说道:“彭大哥,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这么妒忌,吃醋,我不应该限制你的自由,牵掣你的思想,我……”

    还没等她讲完,彭小葵用手捂着她的嘴,轻声道:“别说了,以前是我不好,没有在乎过你的感受,忽略了咱们的感情,从今以后,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嫉妒也好,吃醋也罢,那对我来说都是你对我的情意,说明你在乎我们的感情,只不过我平时很少去发现你的这些变化,你对我的情意,我都知道。”

    张淑宜再也忍耐不了了,她抱着彭小葵的脖颈,轻轻吻了他的脸颊。

    彭小葵也按耐不了燥热的心,用强壮的双臂,抱住张淑宜相拥在一起,用手托着张淑宜的双颊,轻轻地吻了她一下额头。

    彭小葵道:“等消灭了东厂鹰犬,杀了李实老贼,替你父兄和罗老前辈报了仇,咱们两个就退出江湖,浪迹天涯,过着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日子,从此再不踏入武林的纷争,好不好。”

    张淑宜道:“好,无论以后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我们永不分离。”

    两个人依偎在这明月银光映照之下,这一刻只属于他们。

    ……

    上元明月满如钩,繁星当空似网兜。

    汝河上游薛家寨,林家兄妹已经打扰薛家半个月了,盛情难却实在不应再打扰了,起身就要告辞。

    薛老寨主再三挽留,且芸娘与素玉这半个月的相处,已经姐妹情深,相见恨晚,实在舍不得,今日一别,他日不知何时再相聚。

    林素玉也不舍得,她和芸娘姐妹情深,话语投机,有着说不完的悄悄话,至于是什么悄悄话?对不起,那是女生间的秘密。

    林风实在不好意思再打扰,催促林素玉道:“素玉,该出发了,别再贪玩了。”

    林素玉小嘴一嘟道:“大哥,再留几天好不好,反正距离汪老庄主七十大寿还有好多天呢?不走了好不好,啊!”

    林风看着这个妹妹,也是无奈,苦口婆心的解释道:“素玉,咱们江湖中人讲究一个信字,咱们既然已经答应了汪老庄主提前到,怎么出尔反尔,这不是让江湖人耻笑么!”

    林素玉不情愿地道:“行了行了,我走好了吧!”

    林风拱手向薛老寨主道:“薛老前辈,打扰数日,在下就告辞了!”

    薛楷道:“既然林少侠去意已决,老朽就不挽留了,林少侠有空一定要来鄙庄作客,好让老朽多尽地主之谊。”

    林风道:“薛老前辈,感谢你这半个多月的热情款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薛楷拱手相送,看着三人下了河沟上石桥,渐渐地消失在面前。

    芸娘站在阁楼的阳台上,目送这几人远去的背影,久久不愿回房。

    薛芸娘道:“他们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居然都挨不到天亮就走了,殊不知这方圆十里,根本没有客店可投宿!”

    真的唉,这八丈沟方圆几十里都不会有什么人家,更何况找到客店打尖。

    不用等芸娘担忧,他们没走几里路就后悔了,眼看这天未大亮,此时上路,是不是早了点。

    “你也知道早了点,你这人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现在怎么办!”

    甄飞凤抱怨道。

    林素玉道:“大哥,要么你是睡糊涂了,要么你是没睡醒,大半夜赶路,亏你想的出!”

    此时,八丈河北岸有一个小窝棚,条件是简陋了些,至少也能遮风避雨,看来这里应该有人来过。

    林风道:“好了,咱们就在这将就一晚吧!”

    三人只能在小窝棚将就,林风堂堂男子汉,倒头就睡,不一会就呼呼谁去。

    果然男人无论什么的条件,只要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他都会满足。

    这可苦我们的林大小姐,对于一个娇生惯养,大家闺秀的侯府千金,这也是可以预料的,林文博祖上曾经跟随明太祖朱元璋南征北战,荡平张士诚、陈友谅等割据政权,立下大功,明朝开国后被敕封平南侯归家建府,因其先祖林忠义,也像他的名字一样,为国为民,忠肝义胆,朱元璋亲赐“正气浩然”匾额,可谓是皇恩浩荡,林家世代供奉,后平南侯被兄长林文仲继承,林文博专好结交江湖豪杰,便在颍州西湖孤山南麓建起了林隐山庄,做起了富贵闲人。

    在林素玉看来,这里又破又脏,还有虫子,她吓得连连尖叫。

    “这是什么鬼地方,什么也没有,又破又旧,我不要挨这!”

    林素玉抱怨道。

    甄飞凤安慰道:“哎哟,我的大小姐,这里当然比不了你的小姐闺房,毕竟出门在外,你呀,还是收一收你的小姐脾气吧!”

    林素玉嘟着小嘴扭过头去:“不理你了!”

    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可爱姑娘。

    甄飞凤拿这位大小姐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薛府内,芸娘自从素玉他们走了以后,整日郁郁寡欢。

    她每日仍旧倚在帘台的栏杆处,盼着情郎带她离开薛家。

    去过着他们自由自在的生活。

    情郎远在大漠,因其家族得罪东厂魏上公,全家被朝廷充军塞外,父母年事已高,死在了路途上,情郎在大漠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是对芸娘的思念,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三年了,自从其全家被东厂迫害致死以后,阮天涯便反抗朝廷投身江湖,专杀贪官污吏,被老百姓称为“义侠”,因为有不公的地方,就有他阮天涯的身影,他把从贪官污吏手中搜刮得来的民脂民膏,还给百姓,阮天涯的名声在北地席卷开来。

    芸娘虽然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能够得知到一些消息,晋、鲁、豫、冀、甘、陕等流传江湖出现一位为民除害的阮大侠。

    “莫非是他?”

    芸娘有所察觉,猜得出可能就是阮天涯。

    阮家世代武将出身,其父亲阮仲文祖上曾经官拜震威卫大将军,帮助朱元璋率兵征讨安南(今广西、越南北部)后在京都守封建安南将军府,世代沐泽皇恩,阮仲文其子阮天涯,自小喜欢喜欢结交江湖好汉,武林豪杰,平时就好习剑法,曾经拜泰山顶上五龙观的五龙真人,练习龙泉剑法。

    今家族遭遇变故,东厂鹰犬残害忠良,搞得天下民怨沸腾,大明江山日渐衰微。

    初春的细雨断断续续地下着,芸娘倚靠在窗台栏杆眺望着远方,仿佛远方的尽头便是那茫茫大漠,不远处,一个身着劲装腰悬佩剑的少年隐约出现在面前,芸娘意识里刚刚有个模糊轮廓,隐约出现的身形。

    这时,丫鬟绿珠从帘内闺房出现,看到小姐独自一人坐在栏杆处发呆。

    说道:“小姐,你几时起身了,怎么不叫上我!当心招了凉!”

    芸娘大有“丫鬟掠妾梦,不得到大漠”之感。

    皱了皱眉头说道:“绿珠,不是叫你不要老来烦我,你这是怎么偏不听话呢!”

    “老远的路,也不是说回就回的,也许现在他就在赶来的路上了。”绿珠道。

    “他是谁!谁是他!你再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芸娘说罢,把头一扭,瞬间羞红了脸。绿珠舌头一伸,退回了屋内。

    芸娘也起身离了栏杆椅处也跟着退回了房间。

    下雨天,黑的早。

    芸娘回到屋内,就倚靠在座椅上,丫鬟看小姐没有回到内室,于是折回内房拿了件披肩披在芸娘的肩上。

    屋内也变得更黑了,绿珠把房间内的几盏琉璃灯点亮,房间内瞬间变得明亮如昼。

    这屋子好高雅,哪里像个小姐绣楼,被璀璨的珠灯一照,更显得深邃宽敞,屋内堂皇古朴,窗户都是排花格,糊着绿纱,书橱绕室,桌上是玉轴牙签,鸾笺犀管,笔势飞舞,衣折高古,通非近代手笔,收藏自唐宋以来的书法大家法帖,包括颜真卿、冯延己、刘克庄、仇英、沈周等草书真迹。

    这屋子竟然比书斋还要高雅,那案旁壁上,更挂着一柄古色斑斓的宝剑。

    看来,这薛府大小姐也是会武的,这把青萍剑,是她平时最喜爱的随身之物。

    芸娘在椅上一坐,半晌未吭一声。

    正在这时,一个丫鬟打起帘子,说道:“禀小姐,夫人来了。”

    芸娘起了身,转过来背靠椅子,却不动身。

    那绿珠早已抢到门口,这时夫人已到,绿珠请了个安,双手一垂站在一旁。

    一看,夫人身后还跟随着几位丫鬟仆妇,捧着抬着的,正是威远侯爷二公子的聘礼,薛楷攀上威远侯这个高枝,日后便可以在京都攀得一个有势力的台面。

    芸娘自然是看不上,她一心盼着阮天涯能够早日来带了她一起,脱离这深重的苦海。

    绿珠知道,近来小姐心情不好,自从林素玉几人到来,稍微缓解了这种寂寞感,可是林家兄妹一走,芸娘便又沉浸在莫名的苦闷中。

    因为薛老寨主,一心要为芸娘找个金龟婿,以重振他们薛家的门庭。

    所以就攀上京城威远侯二公子。

    话说,这位公子爷上马不能行,提笔不能文,斗鸡走狗却是样样精通。

    芸娘苦恼的还不全是为此,她心中始终盼着阮天涯能够早日接得自己,阮天涯流放大漠之前,曾经答应过她,说是夏末秋初,三年五载必定返来的,到如今五年了,至今杳无音讯。

    因此,芸娘日夜把那栏杆频椅。

    此时,夫人道:“芸娘,快来看看,这威远侯家行聘之物,倒算是体面的了,娘为你的这颗心,今儿才自有着落了。”

    芸娘只是低着头,总不抬起来。

    夫人又道:“瞧你,在娘面前还害臊。”

    绿珠见芸娘对夫人总是不理睬,忙掩饰道:“禀夫人,小姐今天有点不舒服。”

    夫人惊道:“我平时怎么说你们来着,雨天要小心,万一招了凉怎么办。”

    夫人伸手摸了摸芸娘的额头,觉得没有发烧,一颗心才放下。

    随即对绿珠道:“既是这么着,你早点服侍小姐休息罢。”

    又一指那些行聘之物道:“这些首饰等小姐过目之后,好生收好,今儿我也累了,夜里更凉,你可得小心些,睡觉也得警醒点。”

    丫鬟仆妇把行聘之物放下,随夫人走了,绿珠送到楼口,转身回来,芸娘已伏在案上,两肩抽动。

    这绿珠是芸娘的贴身丫鬟,芸娘把她作为闺中友伴看待,从未把她当丫鬟支使,因此,绿珠不但知道芸娘的心事,而且,深深同情小姐。

    ……

    芸娘眼含热泪,满身抽搐,半晌未能平复,她感叹有情人难成眷属,这是人间莫大的悲哀。

    绿珠从小跟随服侍小姐,从来就未见芸娘流过泪,这时她也不禁叹了口气,正不知是劝好,还是不劝好。

    蓦听窗户咔嚓一声,微风飘动,人影一晃,屋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只见他目光炯炯,鼻垂玉峰,英俊飘逸。潇洒风流,一身劲装,背插龙泉宝剑,这是他从不离身的贴身兵器,是五龙真人传授予他的泰山派五龙观的镇派之宝。

    绿珠骤见,不禁惊呼道:“阮公子!”

    没错,来人正是芸娘朝思暮想的情郎,阮天涯。

    芸娘更是惊喜,霍地起身,又兴奋又哀怨,这个冤家,到底是回来了。

    芸娘一时竟然不知如何表达,轻齿朱唇,哪知她才说了个:“你……”字,又陡地住了口。

    因为阮天涯,从聘礼上收回目光,连看也不看芸娘一眼。

    随即哈哈一声狂笑道:“我万里兼程而来,竟然赶上给你恭喜了,堂堂薛家寨薛府大小姐配威远侯爷二公子,真是门当户对。”

    芸娘脸上陡地变色,恰似冷水浇头,日夜盼望,魂牵梦绕,好容易等到他来了,把他当作知心人,满想从他口中得到几句安慰,慰藉相思之苦,与其共同商量对策。

    哪知他一来,不问情由,既是这般态度。

    芸娘面色由红变白,白得像张纸,只觉得鼻阻口塞,半天,才讲出一句:“你!好!”

    那阮天涯又一声干笑道:“我怎地不好,从江湖中来,仍然回到江湖中去,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绿珠焦急地喊了声:“阮公子!”

    那阮天涯不待她说下去,接着又笑道:“公子!那侯爷府第里的才是公子,绿珠姊,你认错人了,可是也提醒了我,我这江湖汉子可不配站在这里,我得知趣走了。”

    语声甫比,身形一动,人影一晃,好快的身法,随着窗户再又咔嚓一声响,已失去了踪迹。

    绿珠才要追赶,一挫腰,想跟踵飞出,猛地一眼瞥见芸娘身形摇晃,忙侧身横窜,把她扶着。

    原来芸娘已气得晕厥了过去,绿珠顾不得再追阮公子,急忙替芸娘捶背推胸,口中连连呼唤小姐。

    半天,芸娘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同时蓦地两条粉臀一分,挣脱绿珠的扶掺,侧身猛跃,左臂挥处,耳边但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早把那旁边案上摆的聘礼扫落地上。

    绿珠惊道:“小姐,你这是怎地?”忙上前阻拦,但为时已晚。

    芸娘脸上虽然仍有泪痕,却不再哭了,也是哈哈尖声地一阵干笑。

    自言自语道:“好!好!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绿珠听得一怔,心说,完了,小姐气急攻心,这可怎么好。急得手足无措。

    芸娘干笑了一阵,反倒沉静了,一脸毅容,望着绿珠,半天不言不语。

    绿珠又是急,又要心痛,因为她虽是丫鬟,可是和芸娘从小一块长大,芸娘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看待。

    这会见芸娘笑了一阵,半天不言不语,一反常态,心里可是更急了。

    哪知芸娘面色一驰,叹了口气道:“绿珠,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像姊妹似的,是不?”

    绿珠道:“小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芸娘道:“若是我有求于你,你可答应我?”

    绿珠道:“小姐……”

    芸娘急忙拦着她道:“从今以后不许你叫我小姐,你叫我姐姐,我叫你妹妹。”

    绿珠道:“婢子怎敢。”

    芸娘不悦道:“瞧你,先就不听话了。”

    绿珠仍显出扭怩之态,她也算是玲珑剔透的人儿,知芸娘是有下文,因此,也不接受,也不反对。

    芸娘再又沉思了顷刻,道:“妹妹,你随我来。”

    说罢,就走近卧室去了。

    绿珠随后跟进,芸娘命她把房门关上,这一晚,两个人谁在一张床上,唧唧哝哝,谈到深夜。

    ……

    扬州军械局总署,柳如是没能在开封府大牢杀死彭小葵等人,心有不甘,此时东厂正在密谋一个更大的阴谋。

    李实千呼万唤的京都厂卫官署批文公函发到了扬州总署,李实喜出望外。

    公函批文写到,奉魏上公密令,特征调神机营与锦衣卫二十大高手,不日就到达扬州军械局总署,还专聘威震塞北的独臂刀冯威,镇关东李梁、西北神剑余定邦,长白山金刀客金正昆,北地四大高手,齐聚江淮,一场腥风血雨已经不可避免。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柳如是准备再去芜湖一趟,召集白虎堂掌门刘光达、紫蓬派岳中鹤、敬亭派掌门丁锋、青龙帮帮主龙剑飞,四大门派都要赶来对付彭小葵,柳如是这次是非要置于死地,除掉彭小葵不可。n

    李实大喜过望,对柳如是道:“好,柳姑娘若能办成此事,咱家必有重赏,不知这些人有没有愿意为厂里效力的?”

    柳如是道:“启禀公公,这些人可以说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在武林中地位显赫,属下原本是请不动的,他们要不是看在家师巫山神姥在武林中的薄面,才肯答应出山,让他们归顺,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李实也只能作罢,北方四塞拒绝为朝廷效力,因为他们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地域,但为了钱,他们也不得不舍下颜面。

    向塞北独臂刀冯威,镇关东李梁,西北神剑余定邦,长白山金刀客金正昆,他们平时也是到处接活,谁出得价钱合理,他们就去做,他们在北地的确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是恶名远扬,他们手上沾满了无数无辜人的鲜血,对他们可谓恨之入骨,老百姓恨不得对他们扒皮抽筋,食咬其肉。

    李实这一次希望不要重蹈前两次覆辙,他们损兵折将,霍山三魔剑,夺魄一钩东郭雄,千里独行刘彪,京都十煞星,九幽鬼婆冷幽。

    这一次他们一定要新仇旧恨一起算,把姓彭的小子剁成肉泥,以解心头之恨!

    李实咬牙切齿,上下齿骨磨的格格作响。

    “你立刻去办理此事吧。”李实吩咐道。

    柳如是躬礼告退,退出了扬州军械局总署。

    第二天薛家寨,主仆俩起身后,芸娘仍是一脸坚毅之色,绿珠却捉空儿偷偷试泪,趁芸娘到夫人跟前请安的时候,把昨夜芸娘扫落地下的聘礼,一件件拿起来摆好,触着那些首饰,绿珠不禁心里猛跳,渐渐霞生满颊,有点哀伤,又有点心慌意乱,这里站一会,那边又发了会怔。

    芸娘从夫人房子回来后,昨日对那些聘礼连正眼也不瞧的,现在却竟帮着绿珠整理拂试。

    眼角不时挂着她,不时叹了一口无声的气。

    两人虽然很少交谈,但却比往日更亲密了,更显得依恋。

    芸娘帮着绿珠收拾好了聘礼,走到桌旁,把壁上那把古剑取下来,拂试了一会,剑身古色斑斓,作暗褐色,剑柄上嵌着七颗宝石,作北斗星状,剑梢系着黄色丝绦。

    芸娘拂试完毕,右手握着剑柄,霍地将剑拔出,一声龙吟。

    陡见寒光森森,蓝汪汪一道闪光,剑名青萍,是薛家传世不出的名剑之物。

    因剑身嵌着七颗宝石,这把青萍剑有个别名“七星。”

    这把青萍剑也是又来历的,当年薛丁山征战西凉州,用这把宝剑斩杀敌将无数,征西大业成功后,薛丁山就把这把青萍剑转送个了弟弟薛通,薛通后人一代代传承下去,直到薛楷这一代足足传了三十六代,芸娘向父亲讨来,薛老寨主常以中郎有女自慰,以为女儿讨去装饰书房,一笑允诺,他哪里料到,却因这把宝剑,造就了芸娘一世英名,为江湖添上了一段佳话。

    芸娘将剑拔出,剑是神物,手腕一翻,抖了斗大一个剑花,剑气如虹,芸娘也不由地豪气凌云,心里的一个意念也更坚定,从窗口仰望长空,长长地吁了口气。

    在那万里无云的晴空下,几只鸟儿正自由自在地飞翔,不由地脸上掠过一道闪光,阴悒的面庞儿也开朗了。

    谁知她意气飞扬得快,转变得也快,随着手中的剑慢慢下垂,面容也慢慢地被阴翳笼罩,露出满脸哀怨,心里也浮现出昨夜那少年的影子。

    京都城的王孙显贵都知道,颍州府地界有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他们也都知道芸娘是个大美人儿,却不知道这朵玫瑰花有刺,都知道芸娘是薛老寨主的掌上明珠,却不知道她是武林健者,剑术通神,已深窥堂奥。

    你道那江湖与深闺之中,相去何异十万八千里,怎生牵连起来?

    正是:

    自古痴情空余恨,

    痴情总被无情伤。

    今朝一别愁断肠,

    爱恨无常此神伤。

    芸娘望了一眼她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家,看了一眼正在窗口为她焦急的姊妹绿珠,她看了看这八丈沟的一草一木,于是手握青萍剑,一步步迈向无限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