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昏暗,一盏如豆的油灯照不清偌大空间。
空荡荡的感觉让苏合捏紧了银针。
适应了光线后,苏合发现床铺位置有声响。
“在下游方郎中苏合,路过贵宝地,只求饱个肚子,若有叨扰,还望见谅。”苏合态度客气。
他不想惹事,且不说对这世上暂且无知,单说自己一身诡异医术能打几个人,也不清楚,人家一个唱曲的姑娘都懂些异术,自己还是要谨慎才妙。
“吱呀~”
床铺那边又传出声音来。
苏合感觉那声音让他头皮微麻,便往前走了两步,细看去后,额头惊出些汗来。
那床铺竟是一口棺材,因为棺材盖子掀开,才发出声响。
“小郎中,我有一病,无肉,无骨,无脏,空有一身皮囊,以魂魄撑着,敢问如何医治。”棺材里飘起一张皮囊,落地成人。
是个好端端的女子,在昏暗油灯下,飘着。
白裙无风而动,黑发如瀑般拉到脚后跟,面容惨白异常,眼眶空洞漆黑。
见识过春仁堂里的各种腐烂,这样的场景反而让苏合觉得还好。
苏合没想到离开春仁堂后的第一次落脚,竟然是这种情况,他头脑狂转,寻找一些治鬼的法子。
却得不到什么办法,倒是有个能让空皮囊撑起来的方法,就是师傅曾炼制纸人的办法,往里面塞五脏六腑。
可那法子,根据脑海的回应,每个人身上取一样脏器,前前后后得舍掉十几条性命,方可填满肚子。
“在下不过寻常郎中,实在无能为力,夫人另寻高人吧。”苏合婉拒。
“你这郎中好不负责任,望闻问切,你一样不做,就下了论断,摆明在敷衍我,”香暖楼的主子飘到苏合面前,抬手唤出一张桌子,以及两把椅子:“坐吧。”
“实在无能为力,看也无用,给夫人省些时间……”
“倘若医不好我这病,你和楼下的同伴,以后就留下吧,刚好缺几个杂役。”女皮囊说话如凉风,阴沉冷人。
苏合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对方还开始威胁人,让他心中有些火气,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而且从目前香暖楼举动来看,根本不可能让活人离开。
楼上房间里,应该已经躺着一些尸体了,他推测着,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制服面前邪祟,方能保得自己与同伴的性命。
“那我便给夫人瞧上一瞧。”苏合坐下,将箱笼摆放在旁边。
先是认真看着邪祟的脸,要真是个活人,如果有眼睛的话,却也算个美人。
生得人畜无害的脸,偏偏亡魂留在大路边害人,看来生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敢问夫人有舌头没?”苏合虽然在这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还是表现得极为认真。
如果能凭借认真的态度躲过危机,浪费点时间也没关系。
楼下没有传来同伴的叫嚷,应该是邪祟们还没下手。
那皮囊邪祟缓缓吐出手臂长的舌头,让苏合有些惊呆,倒不是怕,主要是没想到这邪祟竟然还有器官,也不算太空。
他左手拉住长舌头,认真看舌苔:“夫人舌头鲜红,上焦尤甚,是为火气旺盛,常为小事烦躁,睡眠应该不怎么样,”
“下焦微白,舌根瘀斑严重,两腿乏力,迈动步子应该很吃力吧。”
那邪祟没说话,竟做出了皱眉的动作,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认为苏合在骗她。
问不出什么东西,苏合也不理会,只按照自己的剧本走,对方不说话最好。
他抬手按在邪祟的寸关尺上。
自然无脉。
叹息一声,收起手来。
“夫人皮内空空,乃为至虚,若想填满五脏六腑,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苏合一本正经地说着:“我给夫人开个方子,你吃上九九八十一天,便能体内生脏,滋养血肉。”
说罢,便在箱笼里取出笔墨纸砚,开始撰写方子。
邪祟嘻嘻笑了两声,格外渗人:“你这小郎中,唬人真有一套,我乃鬼物,你却用治人的法子,你切脉时候,我虽然喜欢,但你满口谎言,必然骗不了我,”
“见你有趣,我又无聊,容你与同伴多自在片刻,跟你说几句话听,我如今虽是鬼物,却修着道,你们道医的法子再管用,却跟我不是一路,倘若我用了你的法子,岂不是一身修为溃散。”
鬼修道?
苏合听出了点意思,可活人之道,鬼岂可修行,荒谬感十足。
而且就算是她能修道,那么为什么不是一路的,就不能用了?这个问题虽然被对方轻易带过,苏合还是很想知道。
“虽然修的不是一路,大家互助一下,也未尝不可。”苏合一边说话,一边继续撰写方子。
“你在跟我装傻么,”皮囊邪祟态度阴沉起来,没有了笑脸:“你一个道医,敢去吞噬和尚的修为吗?不怕身死道消吗?”
苏合笔锋一顿,不明白邪祟话中意思。
正待去问,那邪祟开始动手了:“既然你无法入眠,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长发飘动,舌头飞卷,缠住苏合脖颈,让他无法呼吸,无法通知同伴逃命,身子渐渐被拎了起来。
悬空时候,他右手两指夹起刚写罢的药方,对着邪祟的脸皮甩去。
白纸黑字在暗光下飞舞,上面写着的人参、何首乌、川贝母等字样的方子黑烟一乱。
所有字迹混入一处,一朵川贝母花成了血肉之花,嘴巴开了六瓣,细碎的牙齿清晰可见,直接咬住邪祟脑袋。
花脑袋下方接着何首乌人参混合样子的形状,有根须化作触须,纷纷缠绕上那显得惊慌失措的邪祟。
道士写符箓,大夫开方子,苏合在情急之下,脑海中蹿出《九医经》杀人除邪的法子。
经书九卷,每卷九章,第九章便是方子做符的门路。
那方子便是他的符。
见到邪祟被束缚,他左手挑出土龙缠住邪祟双臂,右手银针捏住,注入大量气息,直接刺入其肚脐位置,以求毁了其魂魄。
香暖楼的主子长发游动,去撕扯附在身上的那些血肉之花与木,却挣脱不开,最终发出一声尖啸。
凄厉的声音刺动耳鼓,震得苏合鼻孔喷出血来,整个人倒着飞去好远。
随着这声音的结束,除邪方子破散一空,成了股股烟气,香暖楼的环境也开始崩碎,很快就出现了此地原本模样。
竟是落在大路慢坡上的一处荒坟堆,扫眼便有数十座坟茔立在月下,一些贡品还摆在坟前,冷肉蔬果与酒水,纸钱伴着山风起落。
玉竹等人此时正躲在一起,有些惊慌无措,乌头和牛至从包袱里取出长剑茫然四顾。
那是他们在春仁堂离开时候携带的,一直藏在大包袱里。
还有二十多个商旅全部卧在土馒头上,正笑着安眠。
有人捧着坟上烂果子吃得正欢,有人抓着纸钱大口吞咽,有人抱着骸骨气喘吁吁……